《若来日回眸》霜天草莓

15、寂语(下)

　　这一晚后，芷茵仿佛找到了踏实，连着忙碌了几日。她照着那瓷制风铃画了新的图样。她如今的画工那是比当年强了许多，原先是小圆身白底荷花，她改成青花瓷上一尾灵动的小金鱼。贵为太妃让内务府制一个也是容易，可想想她要挂这风铃的地方，她便将这图样并银子一同给了傲竹。
　　“着人选上好的青花瓷，釉料也必是上乘才好。再吩咐工匠，有微风就能风铃响哦。对了，还得瓷实点，若风大就碎了，那不吉利。”芷茵好一顿嘱咐。
　　傲竹忍不住笑：“主子，就一件小玩意……奴婢办事您还不放心啊？”
　　芷茵只得跟着讪笑，顾左右而言其他：“昨晚下了秋雨，今儿感觉又冷了几分。”
　　“正是呢，娘娘，冷食不能再吃了，若是茶冷了，尽管吩咐小的们换过。呵对了，刚才您午睡时候，郭太妃送来请帖了，给您过目。”
　　“真是好个明歆，做任何事都这般透着大气。”请帖做的委实精致，白底描画着枫叶，搭着红色万字结，瞧上第一眼就足以让人欢喜。依着明歆的脾气，这每一份必是她亲力亲为。
　　不过是找人传一句话而已，明歆却是当作正事来做。倒不是全因为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明歆的个性里就是追求这般精致。
　　芷茵轻抚着好友隽秀的字，轻声说：“一众的后宫女子……不小的排场呢。”明歆每年都会组一回局，秋日或是春天里，她与当朝的后宫们平日里多少都有些结交。芷茵却没有这般心思，除了与皇后略亲厚些，其他人均是泛泛之交。反正所有的后宫趣闻轶事，明歆都会告诉她，而且讲得绘声绘色。倒不是说这些女子全然无趣，毕竟大都是来自书香门第或是世族大家，她们的谈吐见闻有时也颇为独到。且芷茵这般高位的旁观者，瞧着她们百花齐放各色不同，姐妹情深或是争宠吃醋，都似看戏般，其实是……有些意思的。可芷茵实在懒得花费这份闲心。
　　秋思，一场尽顾着吃喝八卦的茶话会，明歆起了如此婉约的名称。
　　“往时，皇后亦会凑个趣，特意吩咐内务府预备好些吃食。不知这回……”
　　傲竹说着话，手中不停给芷茵揉着肩。
　　诗翠进屋来端着一盏新茶，说：“娘娘，桂圆红枣茶，今年红枣甜，没有加糖，单加了点蜂蜜，您尝尝，润润嗓子。”
　　芷茵顺手接过来，细细尝了一口，诗翠端来的茶，总是恰当好处，不冷不热。
　　“真是不错，还有多么？你俩都尝尝。”
　　“不瞒娘娘，奴婢已经喝了好些，不然没法子调味，”诗翠笑，她的主子就是这么善心又平易近人，她对着傲竹说：“你爱喝这甜的，给你加了冰糖，一会儿去拿。”
　　“如此也好，去这秋思会，正好就带这桂圆红枣茶吧。傲竹，你无须担心，郭太妃是何等人，定然已经禀报了皇后，皇后出宫之前，该是留话给内务府了。对了，如今得宠都是些什么妃嫔啊？”
　　“还是那菀妃荣妃吧？似乎没有新进的了。说起来，那菀妃真是生得美艳。不过……后宫快一年没有妃嫔有孕了吧。”傲竹自然搭着话，诗翠眼神一闪默默不语。
　　芷茵一副不以为然，说：“万岁爷可得有龙马精神，来年开春又是选秀女的时候。”
　　听着这话，诗翠一时不知就里，仿佛前一刻，主子还在害着相思，此刻却是满不在乎的架势。
　　“诗翠，着人去通报一声，和郭太妃说，帖子我收到了，必然准时到场，顺便问问，可有我要搭手帮忙的事。”
　　“诺，这就去办。”

　　秋思这一日，是万里无云的晴朗日子。
　　芷茵本就不爱坐肩舆，如此的好天气，她乐得走路去到明歆的宫殿。秋高气爽，阳光似乎是能直照到人心底，芷茵不由微笑，宫墙虽高，她有些微的自由。可后宫里，总有莫名的风，一阵一阵，突如其来越过宫墙穿过走道。就这般无风的大白天，突然似有一股凉风，芷茵一抬眼望见宁裕宫。前些日子，吉太贵人和梅太婉仪结伴搬去了颐华宫，虽说位置偏些，但好歹起居都上了一级，不用在宁裕宫活在昔日太后的阴影下。从前繁华庸俗的宫殿，如今静悄悄无声。
　　风不大，却让芷茵打了一个激灵。她仿佛听见从前太后的声音，文雅的柔声，说：“带下去，乱棍打死。”寒意森森，不管那宫女如何挣扎呼救求饶，太后捧起茶盏，品了一口，转头对着明歆说：“这茶叶也算皇帝的一些孝心，配你今儿做的玫瑰鲜花饼，嗯，回味不错。”
　　“太后喜欢就好。”明歆笑着答，满屋子的人仿佛都不记得前头的事。
　　“唉，这季节哀家就好一口枣泥糕，你做得最好了。偏偏太医说哀家有什么寒湿症……”
　　“太医自是尽力的，太后千秋万岁……红枣和糯米兴许过一阵子就能用了。您看这玫瑰鲜花饼，也是瞧着红艳艳的，太后不嫌弃，臣妾再多做些。”明歆乖巧说道。
　　曾经亦胆战心惊，敬小慎微挨过的日子。呵，幸好姚太后没有千秋万岁，芷茵整了整素色宫装，不再瞧那宁裕宫，继续往前走。霎时飘来的梦魇，她已让之随风去，而一旁的诗翠似乎还未觉察。
　　说是要来搭手帮忙的，自然到得很早。果然如芷茵所料，内务府今日派了些人手来。
　　春风化雨在明歆指挥下，张罗地井然有序。
　　“一会儿用煮开的水，可以的话，用个小锅装了，底下点根蜡烛暖着。”诗翠把调好的桂圆红枣交给化雨，准备待会开席上茶。
　　“红枣……这般好东西啊。”明歆转头过来与芷茵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妃嫔们陆续来了，争奇斗艳的，芷茵心想这皇帝又不在，这般精心打扮要给谁看？想来也对，她们与自己是大不同的，随时都是应战的状态，就好似搭在弦上的箭，不能有一刻马虎。端太妃踏点而来，三个先朝太妃做了上首位，吉太贵人和梅太婉仪坐在旁席。接下来当朝妃嫔今儿是以静妃为首，依次坐了悫妃、荣妃和菀妃，余下还有十几人，正七品美人以上才得了请帖的，这满满当当也快二十人。莺莺燕燕风姿绰约，乐康宫几时这般热闹。
　　静妃选对了妆容，着装亦是一派雍容华贵，不再硬挤进那紧身宫装，美貌之余，整个人都大气了很多。悫妃慈眉善目，荣妃俏丽活泼，而菀妃似乎是永不会出错、永不会黯淡的真美人。哼，桓彻的福气真不错呢，芷茵在心里啐了一口，腹诽道，他也就快到而立之年，以后还不知有多少女子呢。忽然又惊觉，她平日里并不是这般阴阳怪气。
　　郭太妃的玲珑茶点人见人爱。难得今日芷茵的桂圆红枣茶也大获好评。
　　“难怪俞太妃平日里气色这么好，这茶又好喝又养颜。”说话的是荣妃，一贯的嘴甜。芷茵朝她点头示意。
　　接下来说了很久胭脂水粉和炖燕窝是否要加冰糖，然后是宫里头开什么花最好……不知是否因着秋乏，还是今日后宫女子间的话题都不甚有趣，芷茵渐渐听不进去，心里暗自催促，快说说你们的皇帝啊，或者你们预备如何应对来年的选秀女啊。
　　老资格的端太妃这时候便称年老体弱，先行告退了，每回都是到最迟而走最早。
　　“姐姐们，宫里何时能有新戏听啊，‘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般好的长恨歌宫里却听不到。”丽贵人实在太年轻，问了这么一句。
　　“这戏不怎么吉利吧……”悫妃小心翼翼说道。
　　“唐玄宗与杨贵妃，又不是本朝的事。”荣妃一边嗑着瓜子话却不停。
　　“真的，哪儿就得避讳了。”静妃居然也神往起来。
　　“从前也没听说京城有哪个戏班能演好的……算了，”菀妃轻声说道：“长恨歌，一个帝王用一代盛世换一个女子和一生的爱情呢。”她声音婉转却清亮，众人似乎听出一丝荡气回肠。
　　“呵呵，并没有啊，”芷茵轻笑，说：“唐玄宗怕是没有这般想过吧。他不过是骄傲过度，玩得太过，险些丢了江山罢了。杨玉环再美再有才情再得宠，至多就是置气回了娘家，唐玄宗会去亲自迎回宫中。至于盛世或是江山，在帝王的心中，从没有什么能越过去。”
　　芷茵其实甚少插话，这一番说辞仿佛是浇灭了众妃嫔的绮梦。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有几个位分低又年纪小的，直愣愣瞧着芷茵，眼光里似有惊惧。
　　“今儿是以秋思聚会，这会儿茶点用了一半，各位该是想想诗词句子了吧。”明歆赶紧缓和一下气氛。
　　再坐了一小会儿，接下来的诗词大会，不是芷茵擅长和喜好，加之真是有些乏了，便同明歆说了告辞。
　　明歆把她送出来，打趣说：“你呀，平时在她们面前不显山露水的。这般率真，这般通透，可把她们吓坏了，哈。”
　　芷茵洒脱地嫣然一笑，步子欢快地回宫去了。
　　却不知宫里，那菀妃对着自己茶盏里的上好铁观音，悄声说：“再好的茶，泡久了，茶汤不香反而涩……”

　　真是隔了好久，要好好努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