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日回眸》霜天草莓

13、临别

　　秋日，本就是京城最好的季节，宫墙里的枫树虽为数不多，但瞧着那渐渐转红的枫叶，芷茵更觉一股期许萦绕心头。
　　“我以为你身上不爽利呢，这么多天都窝在祈安宫中。”明歆关切地问，两人正在御花园把臂同游。
　　“真没有，我不过是接了修补淑太妃绣品的活儿，每日得有那么些时辰在储福宫。前几日就不大想在别处走动，怠慢了好姐姐，明歆可不要怪罪。”芷茵原本隔日便要串门，这些日子一颗心都在那人身上。
　　“我说当今……那位啊，最是挑剔和小气，对先朝嫔御甚少体恤。那么多年轻妃嫔，非要劳烦你……”大家闺秀的明歆，对着芷茵说出体己话。
　　“唉，”芷茵故意叹口气，说：“也罢，小事而已。听说淑太妃从前人淡如菊、为人随和……再说，也不是全无好处的。”
　　“怎么天底下有你这么好说话的人。你谋来的好处还不独占，可要给你做上几道点心慰劳。”
　　明歆笑意盈盈，拍拍芷茵的手。
　　芷茵自然是说着谢意，心里却在想，自己的脸皮又是厚了一层啊。
　　“御花园里桂花香阵阵飘过，可枫树却是很少，看不到一片红彤彤的美景。”
　　“要看枫树，得去城郊山上。皇家花园嘛，是要四季花开不败，绿树长青才好。”
　　两人漫步御花园正在兴头上，忽然跑来一个小太监，先是同春风施礼禀报。
　　“娘娘，马公公遣人来禀报。”春风疾走几步，到她们身边说道。
　　“让他过来吧。”明歆说。
　　小太监恭恭敬敬过来，跪下说：“见过两位太妃娘娘，马公公派小的过来禀报，皇上一会要来御花园，请两位娘娘回避。”
　　历来的规矩，皇帝和先朝嫔御要在双方都五十岁以上才可相见。
　　“知道了，你去回禀吧，哀家同俞太妃这就回去了。”郭太妃先发了话，把小太监打发了。
　　“走吧，这大好天气的……去我宫里坐坐吧。”纵有千般不满，虽贵为太妃，亦是不能对皇上有微词的。
　　芷茵微微眺望一眼，忽然问道：“皇帝要在御花园里批阅奏章吗？”这句话问得颇为莫名，她身后的诗翠脸色微变，傲竹却是神色如常。
　　这绝不是头一遭，从来默默无语的芷茵，突然这么一问。
　　“回禀太妃娘娘，皇上一会儿要摆驾御花园，同后宫的娘娘们一聚，说是秋日风光无限，临时有了雅兴，请娘娘们赏景作诗，今日第一题仿佛是……是……玉簟秋。”
　　不曾想今日来了个知无不言的啰嗦小太监，一股脑儿全说了。
　　“嗯，知道了，这就回了。”说罢，芷茵同明歆原路返回。
　　明歆以为芷茵忽然来了脾气，小声宽慰道：“让他们胡乱热闹去，明日得空，我们再来逛逛。”
　　芷茵点点头，一路走到乐康宫都不曾言语。
　　“我今早试做了桂花泮塘马蹄糕，本想下回做得更好看些，才能拿出手送你，今日既然来了不妨尝尝？”
　　“明歆说笑呢，你做得皆为上品，尤其玲珑心思的点心，御膳房都不如你呢。”芷茵似乎又是如常神态。
　　“还没吃呢，嘴就这么甜……啊呀，我可要好好款待才是。配什么茶好呢，秋日里头燥气当令……铁观音，如何？”
　　“甚好啊。”芷茵附议。
　　那点心还未端上来，桂花香已经暗暗飘过，待到了桌上，芷茵一瞧，说：“这晶莹剔透的，如斯美貌，你还说拿不出手？我不客气先吃了。” 芷茵细细品过，连声称好。
　　一会儿茶也泡好了，明歆拿过骨瓷清花缠枝莲纹小杯，姿态优雅为她倒茶，微微露出玉臂似有清辉。
　　“你这宫里的零零总总，也同你这个人一般，件件都值得细细品味，”芷茵发现这茶汤金黄澄莹，茶香犹如兰花清韵，喝起来回味甘甜，便赞道：“这茶委实不错。”
　　“招待你，可不是要花心思。这还是前几日菀妃送来的。”
　　“菀妃？”
　　“听说如今颇为得宠，她哥哥似乎外派要回京来，大约需要到各处走动吧。”
　　明歆的父亲郭大人起起伏伏，如今依然停在了工部左侍郎好些年，算是明歆一件不大不小的心事。这状元郎想入工部？芷茵这念头不过一闪。
　　“中秋欠下的酸诗，今日他们便要补上了，”芷茵借机岔开话题，说：“其实不如请郭太妃去做个评判。玉簟秋定然难不倒你。” 说到作诗，芷茵的天分不高，明歆其实颇有文采。
　　“我才不愿凑热闹，诗作只为直抒胸臆。”说着又为芷茵添了些茶。
　　从乐康宫出来，已经近黄昏。芷茵让傲竹赶紧出宫，自己带着诗翠回宫。走到半路想起许久不曾见到端太妃。别说是到御花园了，端太妃都懒得出宫。
　　“诗翠，不如我们去寿安宫吧，去瞧瞧端太妃，赶巧今日有点心可以借花献佛。”
　　诗翠提着食盒，跟上步伐，她总觉得自家主子一贯的善良，千万不要被那谁骗了。
　　再转出来，天色已全黑，端太妃好心借了宫灯给她们。昨日桓彻已经让老赵送来口信，今日不必去储福宫。芷茵这般兜兜转转，似乎是为了消磨时光。帝后不日就要启程，去琮陵祭拜，听说不带任何妃嫔。他可不是要花点心思，先安抚好后宫里年华正好的女子们。

　　翌日清晨，王皇后遣人来通报，她今日会依次给三位太妃请安，在她出宫前算是尽一份孝心。
　　“皇后还是厚道人，比……比那位……”诗翠又不好明说。
　　确实，王皇后作为这星宿城握有实权的女主人，是个循例守礼的好人。她原先就是隔上一段日子，便来请安的，虽然只是些嘘寒问暖的虚礼，她仍然勤勤恳恳。好长日子不来，是因为她之前身体不适，须得静养调理。
　　“你觉得桓彻不是个厚道人？”芷茵故意逗着诗翠，老好诗翠又是一番惊吓。
　　那日，芷茵是这么同诗翠说的：“诗翠，在这宫中我可以有个情投意合的人？”
　　诗翠一时摸不出头脑，问：“情投意合？”
　　“那……我换个说法，我在宫中结交了个特别的朋友，我叫他桓彻。”
　　诗翠先是一愣，猛然想起这是当今皇帝的名讳，这一惊她当场说不出话来。仿佛俞太妃说是看上哪个宫廷侍卫，也比这一茬正经许多。
　　“娘娘，莫要同奴婢开这般玩笑。”憋了半天，她说出这一句。
　　“不是玩笑，不然我去储福宫做什么？那些突然冒出来的恩典……”芷茵忽然莞尔一笑，又说：“你知道的，桓彻对先朝嫔御的态度，从来不怎么客气。”
　　诗翠一下子醒悟活络了，赶紧跑起来，瞧瞧门窗可都关好，可有人听着壁脚。一番审视，又走回芷茵身旁。
　　“怎么非得是……是他呢？”
　　“我也不知道，是行差踏错，还是因缘巧合。中元和中秋，我迟迟不归，都是因为遇见他。”
　　“这要如何是好？奴婢只知寻常的一对一双，总要在一处……可是娘娘，何苦去招惹他，他拥有的是天下，还有那么多嫔妃……奴婢听说，这些年从未有那位长宠不衰，不过是雨露均沾。来日，来日他可会伤娘娘的心？”
　　“定会伤心的吧，不知哪天，他就忘了我。可是他伤我的心，不是因为他的尊贵，只是深情总会褪色。”芷茵心里却道，诗翠是真的对她好，处处为她着想，不是拿礼教来责备，却是唯独担心于她不利。
　　“这，这不就是一段错爱吗？”
　　“爱？我都不知是否是爱……错爱那便错爱吧。”
　　“娘娘是否过于草率？娘娘这般善良，莫要受骗才好。”诗翠真的急了。
　　芷茵伸手握她手，说：“诗翠，我没有可以后悔的，我能有什么损失？感情来去潇洒，说不定我先厌倦，也未不可知。”
　　诗翠自知说不过主子，唯有暗下决心，定然将主子护个周全。这可是主子的劫难？都说生劫容易情劫难渡啊。诗翠想着，下次去礼佛，一定带着秦桓彻和俞芷茵的生辰八字，求观音保佑，定要他爱她多一分、长一日才好。
　　这会儿，王皇后来请安，一贯是最后一处到祈安宫来，诗翠同傲竹一起侍奉在侧。诗翠打量着主子的脸色，并无破绽，她也就放心。如今她也知道，阖宫上下，只有她与老赵是知情的。
　　皇后并不真的行礼，只是嘴上说着太妃安好。两人并排端坐，随意聊几句。
　　芷茵打心底里，十分看重这敦厚老实的皇后。当年有个不知什么无耻的言官谏言，认为她们三个应当给先帝殉葬，是王太师据理力争，说是这古礼废弃多年，怎可在此朝死灰复燃。王皇后的祖父就是王太师，光这一点，芷茵也觉得同王皇后亲近几分。
　　“听说皇后之前身体欠佳？”
　　“是，太医说是血虚之症。”
　　“皇后只要安心调理，相信很快就能安康。”
　　“唉……儿臣这么多年，只得一位公主，有愧……”
　　“皇后宽宽心，日子长着呢，只要初衷不改。哀家谢过皇后，百忙之中还来探望。山一程，水一程，皇后过几日恐怕要辛苦，不如早些回去歇着吧。”
　　“儿臣多谢俞太妃。”三位太妃之中，璟妍最喜欢俞太妃，每每与之谈话，总觉得像是家人般温暖。

　　桓彻出宫前，芷茵不曾再见到他。临别日，她收到他一封信笺。夹着一片红红的枫叶，他写到：
　　山一程，水一程，
　　澧兰沅芷，绿草如茵，
　　定归期如期。

　　写着写着，中元节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