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天下》凌空长击

11、第10章 莫指源头求末路

　　地道的出口在一座小院子里，推开顶上盖子，入眼便是株大松树。众人从树下爬出来，迎着温暖的阳光，有些迷惘地站着。终于有人从屋内出来，惊叫道：“你们是甚么人？”
　　五人转过身来，见到那问话的是个十八九岁的村姑，一脸惊乍。凌子逸温和地笑笑：“对不起得很！我们走错地方了！”然后五人大摇大摆地打开院门，出去了。
　　那村姑好一阵才回过神来，大叫：“喂，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那五人早走得远了，没有人回答她的问话。村姑愣了半晌，过去关上大门。这件奇事怕是已深烙在她心地，抹也抹不去的了。
　　在夜幕降临时，凌子逸五人仍在镇上那家小酒店里。那店主与小二两人见到他们重新来到时，好像见了鬼似地躲避不迭。
　　蓝无影过去一拍桌子：“小二，拿酒来！”
　　“客、客官！”小二抖抖索索地说，“是、是不是还要烧、烧刀子？”
　　“对呀！”蓝无影一拍巴掌，“亏你还记得！”
　　“小的、小的记得！”小二弯着腰，苦着脸去搬了一坛酒。
　　五人对着酒菜，一片寂静。
　　天黑了，五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店主与小二居然躲在店后不出来了。蓝无影忽然道：“天也黑了。我们五人谁去谁留，该有个定论了吧？”
　　“我去！”凌子逸缓缓道。
　　“我也去！”冷心寒心中放不下那个灰衣人，总想再看他一眼。
　　“我也去！”南宫兄弟也异口同声。
　　“难道只有我不想去？”蓝无影笑着。
　　“你们不用劝我！”冷心寒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我……”蓝无影想说自己一定要去，但眼光在冷、凌二人身上一溜，便吞掉了半截话，改口道，“好！五个人去被一网打尽，不如我留下来去救你们！”
　　她口中从来讲不出吉利话。凌子逸微笑着摇头：“怎见得去了就被一网打尽？“
　　蓝无影也笑了：“我口没遮拦的，你莫要见怪！”
　　“碧儿，青儿！”凌子逸道，“你们陪姑姑守在这里，等我们回来！”
　　“师父！”两个孩子恳求，“让我们跟你一块去吧！”
　　“好！”凌子逸含笑道，“你们两个一起出手！接得住我的一招，就让你们去！”
　　南宫兄弟知道师父的武功，当下面面相觑。南宫青道：“师父！这话你不说也罢！你明知道我们接不了你一招的。”
　　“留不留下？”凌子逸笑问。
　　“留下了！”南宫兄弟垂头丧气地说。
　　“好了！寒儿，我们走！”凌子逸取出冷情剑，招呼冷心寒。
　　“喂！你们小心点！闯不进去趁早回来啊！”蓝无影见两人出了店门，忙叫道。
　　“知道了！姐姐也小心——”话音未落，凌子逸与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蓝无影看着店外沉沉夜色，叹了口气。南宫青道：“姑姑，你不放心干吗不跟着去？”
　　“小鬼头！”蓝无影笑骂，“你懂甚么！”
　　“我知道姑姑为甚么不去！”南宫碧说。
　　“为甚么不去，你说吧！”蓝无影眼珠一转，笑道。
　　“师父和冷姑姑在一起，姑姑不高兴！”南宫碧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蓝无影险些将一口酒给喷出来，她忍着笑倒了杯酒，递到南宫碧手中，“喏！你长大了，先喝杯酒！”
　　“唔！”南宫青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哥说得对极了！”
　　“你们两个都还小！”蓝无影也给南宫青倒了杯酒，“还是我来告诉你们吧！”
　　南宫兄弟在家难得沾酒，离开隐樵山庄以来，跟随师父走江湖，倒喝了不少酒，两人便爱上了这喝下去令人飘飘然的东西。不过，两人喝的次数虽不少，却都是自斟自饮的，凌子逸、祝凝、冷心寒虽未将他们视作孩子，但无疑都未将他们当成成年人来交谈。今日蓝无影又给他们倒酒，又要跟他们讲正经事，两人显得十分高兴，一口气将那灼热的酒喝了下去。
　　“你们师父与冷姑姑在一起，我是最高兴的一个。”蓝无影啜着酒，普通的烧刀子被她看得像是琼浆玉液，“你们知道么？我们不跟着去，对他们是最好的！”
　　“为甚么？”南宫碧不解，“姑姑，究竟是师父爱冷姑姑，还是冷姑姑爱师父？”
　　“哈！你居然知道这么多！”蓝无影乐了，“不过究竟谁爱谁，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南宫青很诧异。
　　“管他谁爱谁！”蓝无影饮了一杯酒，笑道，“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了！你们说对不对？”
　　“对！”南宫兄弟居然又异口同声。
　　蓝无影得意地笑了，两个孩子与她一样，希望冷、凌二人走到一起去。她伸手去搬酒坛，摇了两下，发觉坛中早已空了，便拍着桌子大叫：“小二！小二！”
　　半晌无人应答，蓝无影住了口。南宫青道：“姑姑你坐着，我去给你拿酒来！”他一溜烟地跑到店后去了。
　　蓝无影与南宫碧坐在那儿没动，忽听里面一声惊呼，是南宫青在叫：“姑姑，大哥，你们快来！这里死了人了！”
　　蓝无影闻言，一跃而起，倏然就到了店后。却见那小小厨房内，南宫青面色有些发白，立在灶前；他脚下倒着两具尸体，赫然是那年迈的店主和谦卑的小二。蓝无影蹲下身去，查看二人尸身。这两人死得很安详，但眉心出现一条黑线，显然是中毒而亡的。她抬头看见灶上放着一碗茶，茶喝了大半，剩下的茶水是深紫色的，很诡异。她一伸手，便端过茶碗，将余下的茶泼在了地上。茶水渐渐渗入地下，渐渐地现出一道黑线，再也散不去了。
　　“好厉害的毒！”蓝无影长叹，站起身来，看了南宫青一眼。忽然，她心中一沉，脱口道：“碧儿呢？”
　　“大哥没进来！”南宫青还有些镇定。
　　蓝无影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急急退出这小厨房。才一转身，她便傻眼了：店内除了几张破旧的桌椅外，那里还有人影？蓝无影背脊已蹿上了一股凉意，她脚下一使力，飞身在店内转了一圈，连柜台底下都没放过，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她根本没发现甚么异样。
　　“姑姑？”南宫青跟着出来，似乎看得呆了，语调透着惊惶。
　　“青儿，”蓝无影让自己的声音放柔、放轻，“你大哥不见了！”
　　意外地，南宫青居然没叫起来，只静静问：“我们找得到他吗？”
　　“你莫担心！我们这就去找他！”蓝无影轻轻走过去，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这……”南宫青眼角余光瞟到那辆空着的玉车，犹疑不决，“姑姑，师父回来找不着我们怎么办？”
　　“你师父比我们厉害多了！放心吧！”蓝无影嘴里说着，拉着南宫青踏出店门。
　　门外黑夜沉沉，店内的昏黄烛光便成了大光明。
　　蓝无影定了定神，忽地看到路旁草丛狼藉一片，最多的一丛正指西方。当下，她不假思索，身形一起，就扑向西方，翻山越岭去了。
　　一路上，蓝无影几乎顾不上想甚么。因为在路边的山岩、石壁上，每隔一段路程，就会出现一个小小路标。两人毫无选择地跟随路标，越走越远，直奔向西北。尽管事情变得扑朔迷离，但两人沿途竟未碰上甚么凶险，这也算得是个奇迹了。
　　蓝无影与南宫青一路无止尽地走下去，那边冷、凌二人却已到了那座雄伟的寺院前。两人从原路赶去，全凭凌子逸那一双灵敏至极的耳朵。他从山林中的风声、水声、鸟鸣声“听”出了一条路，一条偏僻、险窄、只透出阵阵泥土气息的路。
　　凌子逸走在那条路上，心中却是十分疑惑：原先那么大的马车所走的路，为何变得如此险阻？但他也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自己绝未听错。
　　冷心寒也很诧异，在她的感觉中，走这条路是正确的。但她与凌子逸同样困惑，猜不透那两辆马车是如何经过的。
　　黑暗里，两个人的身影几不可辨。若不是二人都穿着浅色衣裳，只怕擦肩而过都看不到对方。凌子逸在前疾走，忽听身后“喀嚓”一声轻响，冷心寒叫道：“我知道了！”
　　“知道甚么？”凌子逸停下来，扶住身边一株幼松。可那幼松好像风中的杨柳，竟然摇了两摇。凌子逸心中一动，手上微微用力，幼松应手而倒。他不觉脱口道：“我也明白了！”这路上的树木是新栽的，土还来不及填结实，所以一推就倒。
　　冷心寒笑了：“我方才不小心撞了一棵树，没想到它竟然如此弱不禁风。所以我明白了。”他们没想到有人能在四个时辰内移栽这么多树，这偶然一撞当真妙不可言。
　　凌子逸也笑：“我们没记错路，正是这条路！”
　　两人继续往前走。原先经过的地道口被重重藤蔓遮盖着，黑漆漆的。他们刚进去，便听一人轻斥道：“鹰击长空！”
　　凌子逸一愣，笑道：“龙游万里！”他不知道这里还有口令，随口乱答。
　　那人也是一愣，问道：“甚么？”他奇怪今日口令怎么将“黑夜无边”换掉了。
　　冷心寒先时听凌子逸答得快，只当他知道这里的切口，此时不觉一笑，说道：“不是‘龙游万里’，难道是‘凤舞九天’么？”
　　“不好，有……”那发问者连“奸细”两个字也没说完，就倒下了。
　　“走吧！”凌子逸点了那人的睡穴，说道。
　　“你可真伶俐！”走了一段路，冷心寒忍不住说。
　　“彼此，彼此！”凌子逸含笑道。
　　出了地道，来到那崎岖的山道上。忽见山岩里掠出一个人，凌子逸反应极快，张口就道：“鹰击长空！”
　　那人无暇细想，脱口而出：“黑夜无边！”话一出口，不及收回，他已经悟了，喝道：“你们是甚么人？”话声中也被凌子逸一指点倒。
　　冷心寒忍俊不禁：“无情，我今日才知道你比我聪明多了！”
　　微弱的星光洒下来，冷心寒的笑脸在夜色中甚是模糊。但凌子逸眼力极佳，看着她那灿烂的笑容，心里怦然而动，半晌竟答不上话。
　　冷心寒听他不开口，心中奇怪，伸手去拉他右手，一触之下，只觉得他掌上灼热如火，吃了一惊，问道：“你怎么了？”
　　凌子逸忽地想起蓝无影要将他们凑成一对的话来，面上一热，听到冷心寒问话，忙定了定神，道：“哦，没甚么！”他不露痕迹地挣脱她的手，往前走去。
　　无论是谁，在他出了一会儿神之后又说“没甚么”的时候，通常都是有事的。
　　冷心寒看不透他的心思，当下也不点破，随他往前走。这一路再无其他关卡，二人随着潺潺水声，瞧见了那诡异的建筑。
　　这偌大的“寺院”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一个人。但所有的院落都点着灯，亮得连一只飞蛾扑进去也看得见。
　　冷心寒朝凌子逸看看，苦笑道：“他们真够聪明的！”
　　“我们进去！”凌子逸将她衣袖一拽，从墙上跃了过去。
　　落脚处是实地，没有机关，没有陷阱。
　　凌子逸瞧了冷心寒一眼，展开身形，往前掠去。冷心寒紧随其后。两人先到得一座大殿，横匾上写着“千佛殿”三个字。殿内桌椅仍在，菜肴也没撤走，但一个人也没有。凌子逸在殿内游走一圈，发现酒菜无毒，桌椅无机关，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连碗筷都放得很整齐，好似一群训练有素的人在吃完了饭后，从容地退了出去。这里平静得就像甚么也没发生过。但桌上的残羹冷炙却真实地存在着。
　　那么多赴宴人聚到一起，纵然不闹事，也绝不会安稳到那里去。为甚么这里如此整洁？他们都去那里了？黑鹰帮若是将他们掳走了，为何留下残宴在此处？留下残宴若是为了迷惑人，又何苦收拾得整整齐齐？凌子逸脑中闪过无数问题，却一条也答不出来。他转头去看冷心寒。
　　冷心寒露出一个苦笑的表情，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凌子逸朝冷心寒使个眼色，两人同时掠了出去。
　　殿外却没有人，绝对没有人——明亮的灯光下藏不住人。凌子逸身形只一顿，立刻向左急掠。冷心寒自然随后，因为她也听到了一丝声响。
　　凌子逸盯紧了那丝细微的物体破空声，转了几个圈，来到一道半月门前。两人进去，却是白日所到的一心斋，只不过与前一次走的方位、院门不同。
　　两人看着那两对巨鼎镇着的小佛堂，眼中都有了戒色。凌子逸先到门前，朝内一探，道：“没人！”
　　“没人？”冷心寒重复着，奇道，“那我们追的是甚么？”
　　“不知道！”凌子逸摇头，忽地转身过来，“有人来了！”
　　他话音未落，便见院门外、围墙上多了数十个黑衣人。这些人来得很是突然，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一眨眼已将一心斋围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又响起了黑鹰帮主的声音：“你们走了，为何还要来？”
　　“这么个好地方，不看清楚实在放不下！”凌子逸笑道。
　　“你若是喜欢，不妨住下来吧！”黑鹰帮主语气中听不出是喜是怒。
　　“那个放我们走的人呢？”冷心寒忽然问。
　　“你怕我食言而肥？”黑鹰帮主微微一愕。
　　“我想看他一眼！”冷心寒说。
　　“好！”黑鹰帮主答应得很爽快。
　　冷、凌便看见那半月门外走进一个灰衣人，花白的头发，眯缝着的眼睛，没有表情的脸孔，正是私自放人的那一位。
　　“你好！”冷心寒看着他，心中有种奇异的亲近感。
　　“你们走了，为何还要来？”灰衣人面无表情，喃喃自语，语调虽生硬，说的却是与黑鹰帮主一样的话。
　　凌子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注意到围住一心斋的黑衣人手里都我握着弩箭，箭很短，搭在弦上并不起眼，但谁也不会忽略箭头上的乌色，那是淬过毒的弩箭。
　　冷心寒仍在问话：“你为甚么放我们走？”
　　“世事难测！世事难测！……我又见了，又见了！”灰衣人继续自语，“身、不由己，身不由己！”他忽地转身，掠出院门，身法甚为快捷，身形却像只矫健的鹰。这怕是黑鹰帮的独门身法了。
　　冷心寒一愣，刚追出有步，便听黑鹰帮主冷声道：“站住！”
　　四周的黑衣人扣紧了弩箭。冷心寒怒道：“你为甚么让他走！”
　　“他是我的人！”黑鹰帮主的声音有几分悠然自得，“我愿意使唤谁就使唤谁！”
　　他的话有些像在亲人面前撒赖的孩子，凌子逸不觉哑然失笑。
　　“你想怎么样？”冷心寒也冷声道。
　　“你们若是留下来，一切好说！”黑鹰帮主缓缓道，“若是想走，那……”他语声一顿，便见墙外射进一支白棱羽箭，“夺”地一声钉在巨鼎上，巨鼎也嗡然一声闷响，摇了两摇。此箭也只是普通的弓箭，但能射入巨鼎，可见射箭人腕力极强。
　　冷心寒看着那支微微颤动的箭，忽道：“要冲出院子是不容易，可你别忘了，这里还有一条秘道直通山外！”
　　“你想得太天真了！”黑鹰帮主冷笑，继而大笑，“你以为我会留着它让你们逃第二次？”
　　“你毁了地道？”冷心寒想起那清爽的花岗岩地道，不免有些惋惜。
　　“嘿嘿！”黑鹰帮主冷笑，“现在知道插翅难逃的滋味了吧？”
　　“未必！”旁观已久的凌子逸突然说道，轻轻来到冷心寒身边。
　　“哦？”黑鹰帮主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逃？”
　　“走秘道！”凌子逸所第一个字时，已拉起冷心寒的手，冲向墙角。冷心寒也醒悟了，用空着的一只手推开了半月门。这座院子有三道门，两道明的，与院外个殿相通，一道暗的，却是地道入口。
　　“放箭！”黑鹰帮主意料不及，急叫一声。
　　“嗖嗖嗖”，连串的弩箭射向二人，乌亮的箭头结成一张网，将他们罩在网下。
　　冷心寒推开了门，与凌子逸掠进去，反手关门时，忽觉手臂一麻，几乎提不起来。她低头一看，却见右手手腕上钉着一支七寸来长的短箭，箭入肉不深，但自伤处向外，已显出一片黑色。
　　“箭上有毒！”凌子逸脸色变了，松开她的左手，出指如风，封住伤口四周穴道。而后捏住短箭，微一用力，将箭拔了出来。
　　血仍然止不住，随箭喷出一蓬黑血。冷心寒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
　　地道外传来黑鹰帮主的声音：“你们逃过第二次，绝逃不过第三次！倒油！”随着声音，外面脚步声多了，嘈杂起来。
　　冷、凌二人于是看到一道黑色的油液从门外渗进来。凌子逸说声“不好”，携了冷心寒的手，“呼”地一声蹿了出去，一去十丈有余。
　　两人回头看时，一点火苗在外一闪，腾地便窜起老高，方才站立的地方已成火海。而那地上黑色油液迅速向内蔓延，所到之处尽成炼狱。
　　凌子逸大惊，冷情剑在地上一点，功力提到十二成，发力狂奔。他的轻功虽已冠绝天下，但与自然的力量来比，还是远远不够的。那火势蔓延的速度与他几乎是持平的，在两人身后“烘烘”地烧着，追着两人的身影，声势极是惊人。
　　穿行地道未及一般，入口处又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浓烟、烈焰，再挟带着花岗石的碎片，没头没脑向二人涌来。凌子逸拉着冷心寒疾奔，忽觉脚步沉滞，一团火焰从身后卷来，几乎烧着了衣裳。他奋力一跃，又去了十树丈。此刻他才发现冷心寒手上毒素已扩散，整条手臂都黑了，而且手上灼热得跟这地道里的火焰一样。
　　凌子逸额头已有汗珠，见到冷心寒那苍白的面容、滞重的步子，心中没来由地痛入骨髓。他一咬牙，脸上浮起一层莹光，左手已寒冷如冰，莹白如玉。他猛然一换身形，用这只冰一样的手握住冷心寒受伤的右手。
　　冷心寒一接触这冰冷的手，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但脸上气色却好了一些。
　　凌子逸来不及想甚么，熊熊火焰又扑了过来。他立刻起步狂奔。
　　秘道出口已然在望，但地道也接近塌陷的边缘了。凌子逸小心地躲避着下坠的乱石、身后的火焰，直奔出口处。
　　离出口一丈远的地方，忽然落下医道铁栅栏。二人大惊，急刹住身形。转头看去，四壁都在震动，到处是飞舞的火焰，窒人的浓烟。两人已无路可逃。
　　冷心寒朝凌子逸一笑：“你的剑呢？”
　　“不错！我几乎忘掉它了！”凌子逸松开她的手，左手拔剑。
　　冷心寒只见得剑光一闪，那道铁栅栏已多了个一人多高的大洞。那剑光是如此炫目，连这里遍地的火焰都掩不去它的光芒。剑是好剑！人是高人！冷心寒暗赞，还没回过神来，只觉轰然一声大震，凌子逸已拉着自己到了地面上。
　　仍然是那座小院子，星光下微微颤动。
　　凌子逸叫声不好，拉着冷心寒纵身跃出院子。立定身躯，二人看到了那株树已窜起的火苗。凌子逸忽道：“寒儿，你等一下！”身形一起，又投进院子。
　　冷心寒虽不知道他要去做甚么，却很聪明地闭口不言，静静等待。她的毒伤发作很快，浑身烧得像在火炉中烤，但她忍住了，甚至连哼都不曾哼一声。她找了棵树倚着，忽见那小院子里火焰四起，蓦地火中掠出二人，尚未落地，那几间房子已轰然倒地，整个的毁了。
　　凌子逸从火中带出的人正是日间的那个村姑。她睡眼惺忪，显然刚从床上起来。在家园毁于一旦后，她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尖叫道：“我的家！我的家！”
　　冷心寒瞧着凌子逸，心中涌起一丝敬意。她没料到这个断了腿的少年做事竟如此周全，换作是她，必然记不起这里还住着一个毫不相干的、眼看就要命丧九泉的人。
　　那凌子逸却瞧着村姑，柔声道：“家毁了没关系，因为你还活着！”
　　“活着！活着！”村姑大叫着，泪水从面上滚落，“你知不知道我明天就要出嫁了，今天却没有了家！”她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甚么都没了，甚么都完了！”
　　“你是怕明天出嫁没有嫁衣吗？”冷心寒走过来，轻轻问。
　　“你……”村姑惊讶地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美貌少女。
　　“这个给你！”冷心寒从头上拔下一枝玉簪，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递给她。
　　村姑好奇地打开小布袋，却见里面光华灿烂。院中火光照过来，她看到了满袋的珍珠，顿时呆了：“你、你为甚么……”
　　“真的，只要你还活着，甚么事都不用担心！”冷心寒笑笑，转身走了开去。
　　凌子逸与她走了很远，方道：“寒儿，你很会安慰人！”
　　“我能安慰她，是因为她明天就要出嫁了！”冷心寒黯然道。
　　“明天出嫁又怎样？”凌子逸道。
　　“我曾经也想当回新嫁娘！”冷心寒缓缓道。
　　“对不起！”凌子逸心中一痛，不忍心见她如此难受。
　　“你用不着说抱歉！”冷心寒道，“过去的都过去了！而我还是我！”
　　那个小酒店已在眼前，店里的一丝昏黄灯光在二人眼中，本该如家的温馨一般令人欣喜。但两人离店越近，越觉不安。到了店门前，凌子逸轻咳一声，叫道：“姐姐！”
　　无人应答。凌子逸脸色变了，倏然就掠了进去，闪电般地转了一圈，然后就发现了厨房里的两具尸体。他朝地上的一道黑线看了看，对刚进来的冷心寒说道：“是中毒死的！”
　　“甚么毒？”冷心寒问。
　　“一线天！”凌子逸嘴角微微上扬，“很美的名字！”
　　“蓝姐姐他们会不会有事？”冷心寒此时已觉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话一说完，竟摔倒在地上。
　　“店中没有打斗的迹象，他们不会有事！”凌子逸急掠过来，“你千万别担心！”
　　“没事就好！若是有事我只问你要人……”冷心寒喃喃道，“因为这是你说的！”她悬着的心落地了，一口气松懈下来，浑身似火煎熬，登时晕了过去。
　　当冷心寒醒来时，发现眼前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四周有许多酒坛。她强撑着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盖的、卧的都是做工精巧的绸被，与周围环境甚是不配。她心中好生奇怪，正自呆坐着，忽听身后一响，有人进来。她忙问：“无情，这是甚么地方？我睡了多久了？黑鹰帮在找我们吗？蓝姐姐有消息没有？”
　　来人正是凌子逸，他闻言笑道：“你刚醒来，为何有这么多问题？”
　　“我想知道！”冷心寒拥被坐着，虽虚弱，但神情倔强。
　　而在凌子逸眼中，冷心寒的娇弱就像是在像情人撒娇。他登时看得呆了，口里喃喃地说着自己都听不懂的话：“姐姐不幸言中——我输了！”
　　“无情！”冷心寒听他说得古怪，遂笑道，“你在说甚么？不会是叫我姐姐吧？”
　　“喝酒的是姐姐，我只叫你‘寒儿’！”凌子逸在她身边坐下来，将手里的纸包递给她。
　　冷心寒打开纸包，看到几只热腾腾的包子，外加一只香气四溢的鸡腿。她几日昏睡，未曾进食，此刻闻得香气，不觉谗虫大动，抓起一个包子就咬。三两只包子下肚，她才意识到身旁坐着个看热闹的人，脸上红晕陡生，低了头不敢看他。
　　凌子逸轻声道：“饿了三天的人吃饭都免不了要狼吞虎咽的。无论是谁！”
　　他为何这样容易就看透我的心？冷心寒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寒儿！”凌子逸被她眼中的迷濛诱惑了，轻轻拉住她的手。
　　“你……”冷心寒有惊，但看到对方眼底的柔情时，不觉住了口。这是何等熟悉的眼光！她心中说，眼前又浮起一张绝美的脸，多情的凤目柔和似水。
　　“忘了过去吧！”凌子逸柔声道，“寒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辈子！”
　　“不、不行！”冷心寒一个激泠，猛地醒了过来。
　　凌子逸没有生气，只扫视了她一眼，缓缓松开了她的手。
　　“对不起！”冷心寒这才想起他的目光与伊秋根本毫不相似：伊秋的眼光太柔了，柔得像水；而他的目光就像天空的晨星，闪耀着清冷的光芒。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将截然不同的眼光联系到一起，心中便乱了。而在他松手时，又感到了一份凄寒。
　　“每个人都有他选择的权利！”凌子逸侧着脸，淡然的语调听不出是喜是忧。
　　冷心寒默然了，吃下去的包子也变得索然无味。她手里撕扯着鸡肉，撕得零碎不堪，却不送进醉里。一个不消心，她没拿稳那个纸包，就看着它向绸被坠落。纸包未及落下，她便见眼前白影一闪，然后纸包端端正正地摆在了近处的一个酒坛上。
　　冷心寒抬头，却见到凌子逸在微笑：“女孩子都怕脏的，你不怕么？”
　　他没有怪我！冷心寒瞧见他的笑脸，心情不自觉地快乐起来，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你放心！我们还是朋友！”凌子逸几乎沉醉在她那灿烂的笑容里。
　　“好！”冷心寒笑道，“那你应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蓝姐姐往西北走了，可能会去熊耳山！”凌子逸看了她一眼，“黑鹰帮在找你，没有找我！”
　　“奇怪！”冷心寒喃喃地道，心中又想起了那个灰衣人。她想想又问：“你怎么想起走秘道？”
　　“一心斋埋伏了很多人！”凌子逸道，“他认为我们会原路走回，想来个请君入瓮！”
　　“对了！”冷心寒笑起来，“我们从另一条路来，很出乎他们的意料。那个甚么帮主只是虚张声势！这一次才真的毁了秘道！”
　　“等你毒伤痊愈，我们去洛水一趟！”凌子逸的声音听来有些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