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第11章 此地飞花如故里 ...

  •   从伏牛山到熊耳山,冷、凌二人纵然走的是捷径,也不免要花费许多时间。凌子逸在望见熊耳山的那一刻,心底陡地起了一阵寒意:伏牛!熊耳!黑鹰帮屯聚此地,本就预示着他们的雄心壮志——执武林之牛耳!
      冷心寒见了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问道:“熊耳山已在眼前,你在想甚么?”
      “伏牛!熊耳!”凌子逸缓缓道。
      冷心寒起先一怔,但她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立刻明白了:“他们很自大!”
      “不是自大!”凌子逸忽然很认真地说,“他们有这个实力!”
      “那蓝姐姐会不会落在他们手里?”冷心寒问。
      “不知道!”凌子逸看着起伏的山峰,“他们对我们没有敌意!”
      “是呀!”冷心寒也看着远山,“那么多人有去无回,却只有我们全身而退!”
      凌子逸在她昏迷期间,曾三探那个古怪的寺院。整座寺院都静悄悄的:一心斋秘道烧得剩下地上一段焦黑的矮墙;千佛殿内的酒席已撤了,殿中收拾得纤尘不染;一个匾额上题着“百音堂”的地方遗留了许多衣物,他认得其中的十三件,那是□□公一群人的,此刻却见不着他们的人了;另一处叫“十虚院”的地方却是住房,床被无一不是上品,他便选了最好的带回来,安置昏迷的冷心寒;其它院落无有匾额,结构大致相同,一样的人影俱消。但他心中很明白黑鹰帮并未撤走。因为那座寺院附近的泉水里浮着几片零碎的菜叶,这是厨子留下的;而且寺院周围那种香烛的味道一直未断;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去临近的小镇上买食物时,注意到寻找冷心寒下落的黑鹰帮众都是回伏牛山的。他在小客店四周发现了杂乱的草丛,便猜测蓝无影往西北走了,于是取消走外方山,经汝州至嵩山的路线,准备先寻熊耳山之侧的洛水分舵,待打探到蓝无影下落,再取道宜阳直抵嵩山。不意在此领悟到黑鹰帮的野心。凌子逸沉思着,久久不语。
      冷心寒生在南方,母亲在她未睁眼时已然过世,父亲却不知名姓,她给一户姓玉的人家带大,便带着母亲遗留的瑶琴闯荡江湖了。她心中说不出是何原因,总喜欢这北方的山山水水,相较于秀丽的江南,她对这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虽然她那早已离世的养父母说她母亲是吴中口音,但她一直默认自己是北方人。此刻看着远山,她又触动心怀了,微微叹道:“我要是生在这里就好了!”
      “有多好?”凌子逸回头笑答,“到时候你又该喜欢江南的山水了!”
      “也许罢!”冷心寒叹了口气,忽又疑惑地道,“为甚么我想说的话你都知道?”
      因为我喜欢你!凌子逸心底这样说,对着冷心寒却是笑而不答。
      两人兼程赶到熊耳山,面对秋风中依旧苍翠的山色,不觉都放慢了脚步。凌子逸稍一迟缓,险些连人带车翻下山去,亏得冷心寒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皱眉道:“我看咱们今天就不必进山了!”
      “不行!”凌子逸瞧一瞧她,眉眼间俱是柔和的笑意,“我可以单身上山!”
      “你累了许多天啦!”冷心寒神色不觉也柔和下来,“况且,你的玉车又没处寄放!”
      “找人要紧!”凌子逸从玉车上掠下来,左手箫点地,右手剑鞘一点,将玉车推进路边草丛。然后他回头笑道:“好了!现在可以上山走一遭了!”他玉箫点地,当先掠出。
      冷心寒见到他的笑容,心中不知不觉地轻松起来。她看了看草丛中的玉车,忽地将手中瑶琴抛过去,琴落在玉车上,“当”地一声轻响。她拍拍双手,纵身跟了上去。
      凌子逸回头看见,问道:“那是你的兵器,为何要留下?”
      “你留了件东西,我不留就显得太小气了啦!”冷心寒笑嘻嘻地回答。
      凌子逸眼中掠过一丝笑意,右手一抬,将冷情剑扔过去,叫道:“接着!”
      冷心寒本能地伸手接过宝剑,不解地问:“给我做甚么?”
      “这样才公平!”凌子逸笑笑,玉箫点地,倏地冲天而起,蹿上了林梢。他在树顶招手:“走啊,我们比比脚程如何?”
      “好!”冷心寒好胜心一起,脚尖一点,旋风般冲上他所坐的那株树。
      “走!”凌子逸喝一声,身形掠起,风驰电掣般冲了出去。
      两人穿梭在苍山翠色中,有如树林间的两只鸟,比翼而飞。凌子逸看着身边的冷心寒,心中真希望这路程没有尽头,两人就可以永远地比翼双飞下去;而冷心寒见着他在风中飘飞的衣裾,几乎要将他当成那个风流潇洒的金剑公子,心中只在感叹为何此人不是他……
      绵亘的山峦好像没有尽头。冷、凌二人一路行来,见到的不是山石就是树木,静幽的山林间鸟不鸣、兽不惊,仿佛置身于一个世人从未踏入的境外之地。
      冷心寒心中大奇,问道:“无情,我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没有!”凌子逸稍稍放缓步子,简短地回了一句。
      “为甚么?”冷心寒伸手抓住在身旁树枝上跳跃的松鼠,那可爱的小东西甩着大大的尾巴,一点也不害怕地与她对视。冷心寒觉得有趣,停了步逗弄它。
      “你见过不叫的鸟雀吗?”凌子逸也停下来,伸指弹弹小松鼠的头,见它缩缩脖子又探头探脑出来却不躲闪的模样,不觉笑了:“寒儿,你瞧!它若不是被逗弄惯了,还会如此温顺地呆在你掌上么?”
      “说得有理!”冷心寒伸手摘了几枚松子,递到小松鼠面前,小松鼠嗅嗅味道,用短小的前足将松子全捧起来。见它这么贪多,冷心寒忍不住笑道:“这个贪心的小东西!”她松开手,那小松鼠却是不慌不忙地躲到树后去了。冷心寒拍拍手,在鼻下一闻,摇头道:“恩,这小东西味道不太好!”
      “咱们往右走吧!”凌子逸道,“我听到水声了!”
      “好!”冷心寒悄悄看了他一眼,心中十分感激他的善解人意。
      向右走了大约数十步,就看到了一条消息,溪水不是常见的那种透明的清澈,而是碧绿色的,绿得晶莹,绿得剔透,绿得赏心悦目,就像大块的翡翠投在水底,泛出碧色。冷、凌二人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绿的水,而且是绿得舒心的水。通常这绿色重,就会透出诡异的气氛来。他们再没想到会看到这一溪碧水,不觉都看呆了。
      很久之后,冷心寒才长长出了口气,道:“无情,我现在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你能告诉我,这水是甚么颜色吗?”
      “碧绿色,像翡翠!”凌子逸折了根树枝,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来,然后用树枝搅了搅溪水。
      碧水荡起涟漪,凌子逸的一身白衣已被映成了绿色。冷心寒笑吟吟地道:“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这水绿得可疑!我不能不小心!”凌子逸取出树枝,仔细看着枝叶的颜色。
      “没异样吧?”冷心寒走过来,看着他手上被水浸透的树枝。
      “这水是天生碧色,没有古怪!”凌子逸将树枝丢在地上,慢吞吞地答。
      冷心寒将手伸到水里,但觉那水触手冰凉,只是凉得不刺骨,感觉很舒服。她洗净了手,站起身来,忽然看见那小溪上游漂下一片布帛来,忙拉凌子逸:“无情,你看!”
      “上游有人!”凌子逸反手拉住冷心寒,从石上掠下来,“我们去看看!”
      二人小心地沿着溪水往上游走。行不到半里,果然看到两个黑衣人蹲在水边。冷、凌二人悄悄隐在树后,观看那两黑衣人的动静。
      两黑衣人一边洗手、洗脸,一边窃窃私语,却不提防身后有人,让那凌、冷听了个真切:
      “师兄,你说帮主为何不干脆杀了那几个人?”
      “那是帮主的事!你别管那么多!”
      “帮主喜怒无常惯了,此次盛怒之下,居然还有活口,真是奇哉怪也!”
      “师弟,莫忘了你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身在总坛,千万慎言!慎言!”
      “师兄胆子忒小!”
      “别罗嗦,赶快湿了手回去复命!”这句话一说,两人就住口了。
      死过一回的人?凌子逸颇感讶异,忽觉二人话声耳熟,心思一转,蓦地想起两个人了,不觉笑了,便传音给冷心寒:“寒儿,你先别出声!我先跟这两人说几句话!”冷心寒点头应允。
      凌子逸便叫:“二位,别来无恙啊!”
      那两名黑衣人闻言浑身一震,跳起来喝道:“甚么人?”他们一听此言,不自觉地想起武当山下遇到的那个飘忽的白衣人来,心中有些惴惴的。
      但闻那熟悉的语调再次响起:“两位真是好记性!敢问重阳失约是何道理?”
      两名黑衣人脸色大变,环顾四周,皆是合围大树,不见人影,而那声音又好似半空飘下来的,不辨方向。两人面面相觑半晌,那做师兄的开了口:“你那药丸本来无毒,我们何必践约?”
      “失信于人,不可取也!”那语声忽地转为冰冷,“你们两人用手按住膻中穴左侧半寸处,看看有何感觉?”
      “啊哟!”两黑衣人将信将疑地伸手按了一下,立刻大叫起来。原来,这一按险些痛晕过去。二人只当毒已攻心,脸都吓白了。
      “如今相信了吧?”凌子逸笑道。
      “无情,我知道你是在骗人!”冷心寒忽然附耳传音。
      “不错!”感觉佳人在耳侧吐气如兰,凌子逸心神一荡,险些儿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那二人中的师弟叫道:“无情龙君,你想干甚么尽管直说!为何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们师兄弟?”
      “这是你们运气不好!”凌子逸笑道,“我来问你,你们可曾看到一位姑娘与两个孩子从这里经过?”
      “已经上少林寺去了,还找甚么!”那师弟没好气地道。
      “如此说来,他们曾经落在你们手里?”
      “不错!”那师兄没奈何地答,随后大声道,“无情龙君,你的话问完了,快将解药拿来!”
      “解药!哪来的解药?”凌子逸哈哈大笑,“那两颗药是补品,吃了对你们大有好处!”
      两黑衣人大惊之下齐声怒喝:“无情龙君,你敢食言?”
      “本座从不食言!”凌子逸笑道,“待我问完最后一句,你们就自由了!”
      两黑衣人默然半晌,那师兄道:“好!……你问吧!”
      “那三人落到你们手里,可曾受伤?”凌子逸问。
      “没有!”那师兄怒声答。
      “我干脆告诉你吧,我们只抓住了一个小孩,帮主叫人将他从此路送到少室山,另外两个人就跟着去了!”那师弟急得很,叫道,“我们知道的已说完了,你该交出解药了吧?”
      “哈哈,解药?我那来的解药?”凌子逸故作茫然地自问。
      “你……你言而无信!”那师弟气得话音都开始发颤了。
      “两位若无其他地话要说,本座就告辞了!”凌子逸哈哈大笑,将冷心寒一拉,悄悄后退。
      “喂!你留下解药再说!”那师兄也顾不得许多了,冲着渐行渐远的声音大喝。
      “嘘!小声些,这里是黑鹰帮总坛!”那丝若有若无的话声飘荡在两人的耳鼓,“两位莫急,那两粒药丸是替你们清火的,不需要解药!”
      两黑衣人闻言又惊又喜,惊的是无情龙君居然已经知道黑鹰帮总坛所在之地,而他师兄弟“功不可没”;喜的是那令人提心吊胆数月的毒药居然无毒!
      那凌子逸拉着冷心寒行到远处,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震得四周树叶簌簌下坠。冷心寒急伸手掩住他的嘴,道:“你明知身在是非之地,怎么还敢放声大笑?”但埋怨之词刚一出口,她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忙又缩手掩住自己的口。
      凌子逸在她的手掩住自己的口的那一刻,已自呆了,此时再见到她一笑有如白莲迎风盛开,更是痴了,又兼冷心寒毫不避嫌地缩手掩口,令他心荡神迷,目光定在她面上,再也不肯移开。
      冷心寒抿嘴笑了半晌,方见到他痴迷的神色,心中一惊,不觉止了笑。她轻轻唤道:“无情!”
      “啊……”凌子逸定了定神,移开目光道:“咱们走吧!”
      冷心寒见他如此,倒也无可奈何,只得跟他往原路走。
      回到他们抛弃玉车瑶琴的地方,两人却一齐愣住了:路旁的草丛中根本就空无一物。凌子逸瞧瞧冷心寒,她也正看过来,眼中透着疑问。凌子逸知道她想问是否记错地方,便冲她点点头。
      冷心寒呆了一呆,先忍不住,拨开草丛走进去。才走了三步,已闻凌子逸喝道:“小心!快退!”但警告已经迟了,话声中,那草丛中“丝丝”连响,一大蓬银针当胸射来,她全身都笼罩在针雨下。冷心寒大惊后退,凌子逸也急掠过来,右手一划,打出一道劲风。银针遇着他的劈空掌,纷纷坠地。但冷心寒退开之时,还是觉得肩头一痛,中了两枚银针。她眉头一皱,无言地向后退了两步,转身要行。
      “寒儿!”凌子逸眼光何等锐利,早见了她皱眉的动作,急忙叫住她,“你做甚么去?”
      “我不想与你留在一起!”冷心寒转过身,忍住肩头的痛,微笑着说。
      “为甚么?”凌子逸神情一呆,他万料不到她说出这句话来。
      “我又受了伤!已经两次了!”冷心寒笑着,“我好像总是在麻烦你!”
      “寒儿别胡闹!”凌子逸又气又怜,“快过来让我瞧瞧伤在哪里?”
      “无情!”冷心寒看着他,并不走过去,幽幽道,“我自与伊、与……与他分别后,只道情已冷、心已寒,故而隐居数年,心如槁木。不想遇见你后,我不仅重出江湖,还欠了你老大的情!我……我真的很感激你,感激你的好心好意!但我不能永远受你的恩惠,所以我该离开你了!”
      “寒儿,”凌子逸一急,声音也大了,“莫说你不欠我甚么,不该离开;就算你要走,也得让先瞧瞧伤势如何!”
      “放心,针上无毒!”冷心寒感觉得到那两点刺痛,并无半点麻木。
      “无毒就好!”凌子逸松了口气,刚要劝她不要离开,忽听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细微的响声,他来不及再说甚么,一个纵身拖住她的左手,往前便走。
      冷心寒被他抓住了手,知道甩脱不掉,只得随他一路飞奔。
      山中日照总是嫌短,估摸眼下只是黄昏时分,可这整片树林中已黯淡无光了。冷心寒肩上针伤也有些泛痛,便道:“无情,我们该歇下来来罢?”
      “好罢!天色将晚,我们得找处山洞歇脚了!”凌子逸也放缓了身形。
      “我看那边倒好!”冷心寒将手一指。
      凌子逸顺势看去,果见一丛荆棘灌木掩映下,露出一个洞口,荆棘之侧另有两株苍翠古松,高可参天,枝叶茂如伞盖,几近密不透风。他只瞧了一眼,便道:“好,这里地势好!”话音一落,他便松开冷心寒的手,直接闯入洞中。洞中虽暗,却难不倒他这个目力极佳的暗器高手。所以他一进来,就闪电般地转了一个来回。两丈见方的山洞一无野兽虫豸,二无污秽之物。凌子逸略觉意外,却颇为满意,回首招呼:“寒儿,进来吧!”
      冷心寒见他不顾一切地直闯进去,心下感动,走进来,轻轻地道:“奔波了半日,你也累了,坐下歇歇罢!”
      凌子逸依言,盘膝跌坐在地上,但双眼却看着冷心寒。
      黑暗中,冷心寒也坐下来,背靠着石壁,坐得远远的。她伸手解开外衣,裸露出受伤的右肩,然后自头上取下银簪,轻轻去挑那两个针眼周围的伤口。
      这一切自然全落入凌子逸眼里,在那凝脂般柔滑的肌肤映入眼帘时,他脸上开始发热,一颗心也“砰砰砰”地像要跳出口腔。
      忽然,冷心寒抬起头来,轻声道:“无情,你在看我?”
      这句话不啻一声惊雷,凌子逸一时无言以对。
      冷心寒道:“你看得见我,我也看得见你!”
      凌子逸盯着她平静的面容有好半晌,终于叹了口气:“我不是君子!”转开头去,不再看她。
      冷心寒却在暗中透了口气。她知道他一直看着自己,原来并不想理会他。可他的注视一旦如火如荼,炙得她的手频频不听使唤,便只能请他回头了。她安心地将伤口挑开,运功一周天,将银针逼出来半分,再伸手拔下两枚银针,弃掷地上。待她簪好银簪,整好衣裳时,抬头却不见了凌子逸的身影。冷心寒先自吃了一惊,随即便想起他多半是出去守卫了,所以立刻安静下来,倚着墙壁稍事休息。
      静寂的夜空忽然响起一缕尖锐的哨音。哨音未落,洞口人影一闪,凌子逸急掠进来,轻声道:“寒儿,我们走!”
      “他们跟过来了?”冷心寒问。
      凌子逸点点头:“有猎犬!”
      冷心寒明白了,他们刚才在林间穿梭。留下了气息。她立即站起来,跟他走向洞外。只是未出洞口,凌子逸便托住她的手肘,左手箫轻轻一点,便越过那丛经纪,飞身落在一株古松上。这株古松正对着山洞,比之相邻的那棵更繁茂。二人躲在枝叶中,外面根本看不着。
      当然,在松叶之间容身也不是件舒心事。两人稍一动身,尖锐的松针就毫不客气地朝身上刺几下。凌子逸坐在树枝上的同时,发现冷心寒伸手挡在眼前,立即明白她畏惧松针。他也不言语,一伸手就掐断了她面前及右肩周围的松枝,随手搁到更高的枝节上。
      冷心寒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细心并不下于伊秋,只是眼中没有世俗礼教,洒脱得有点不像这尘缘中的人。她也想隐居,超然于世外,可自认还是红尘俗物,既无能与伊秋生死相恋,又无法将伊秋彻底遗忘。如果她和伊秋的感情也像凌子逸的动作那样自然,也如他的眼神那样剔透清明,人生何来这许多憾事,又何来这许多波折!
      就在此刻,一阵犬吠传来,随即有两只凶猛的巨獒奔到山洞前,咆哮不已。巨獒停步后,一群黑衣人手持火把赶了过来,都站在两株古松下。为首一人黑巾蒙面,不假思索地自属下手里取过一支火把,撒手抛进了山洞。火把“咚”地一声撞上对面石壁,又坠落在地。闪亮的火光中,已照出了众人的惊讶,因为山洞里空无一人。蒙面人沉声吩咐:“进去看看!”
      两黑衣人牵着巨獒进洞,转了一圈出来道:“禀总管,人到此处就消失了!这是从地上找到的那两枚银针!”
      “没用的东西!退下去!”总管接过银针,冷冷地道,“其他人散开,给我仔细搜!”
      “是!”众黑衣人应声散开,极敏捷地沿石壁向外搜去。
      “无情,咱们现在是走是留?”冷心寒朝凌子逸传音。
      “当然要走!”凌子逸一笑传音,“不过你先在此歇着,我去去就来!”他交代完毕,右手一按树干,哗啦一声穿叶而去,头顶那几截断枝也随势落下。
      蒙面总管听得有异响,急忙抬头,却见一道白影飞掠远去,又有几团黑影当头罩下。他急闪开几截断枝,朝白影消逝的方向发足狂奔,一路打着呼哨,召集属下拦截那道飞行迅疾的白影。
      冷心寒坐在树端,含笑目送凌子逸离去。不消半盏茶功夫,就听得衣袂飘动声重又响起,熟悉的声音在唤:“寒儿,我们该走了!”
      冷心寒穿林而出,正待飞身落地,却被凌子逸一把拽住,玉箫微点,翻身落到一株古木上。冷心寒恍然:“对了,他们有猎犬!”
      “狗的鼻子再灵,总也闻不到树上来!”凌子逸笑笑,与她携手同行。二人穿行在密林中,飘飘如仙。
      翻过这座山头,冷、凌二人早听不见那一群人兴师动众的搜捕声了,便放缓了脚步。冷心寒微笑道:“他们大约要搜一晚上的山了!”
      “可苦了他们了!”凌子逸接口笑道,“要不是他们先抢了我的玉车,倒有一场架好打的!”
      “对呀!”冷心寒抚掌道,“这就叫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只是我们得费心找回失物!”凌子逸沉吟了一下道,“此处是黑鹰帮总坛,我们也不能小瞧了他们!”
      “罢咧!”冷心寒忆起那个漠然奇异的灰衣人,心中倒无恶感,“我只要取回自己的东西就行了!他们就算掀了武林,我也不想管!”
      “那就听你的!”凌子逸深深凝视着她,“我也暂时不动他们!”
      “你不用迁就我!”冷心寒不觉一笑,“你身为一教之主,岂能不以武林安危为己任?”
      凌子逸笑而不语,举步前行。冷心寒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
      黯淡的星空下,入眼的尽是重重树影。冷、凌二人谁也不觉得累,仿佛这茫茫的夜色魅惑了两人的心魂。
      忽然之间,一阵金戈铁马似的琵琶声从前面树林内传来,乍闻犹如惊雷滚地。冷心寒不觉赞道:“好技艺!”
      凌子逸则道:“走,我们去会会这位高人!”
      二人加快步伐,循琵琶声走入树林。林中甚暗,一间不大的木屋坐落其中。半启的窗口烛光摇动,一年轻人独坐窗前,手中弹的是具桐木琵琶。
      冷、凌二人也不相扰,静立屋外聆听琵琶。琵琶声起,初闻似战鼓频催、号角长鸣、人声鼎沸;又觉其中有笙管齐鸣,士兵阔步行进;忽尔,乐声飘忽起来,眼前仿若见到夜幕笼罩下伏兵四起、神出鬼没的情景,杀机暗生;而后,乐声中出现了刀枪剑戟的碰击声,双方短兵相接犹在眼前;然后是两军决战,乐曲“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大作;正入神时,又觉一军溃败而退,琵琶奏出项王悲歌慷慨之声、别姬声,闻之泪下;后有追骑前来,项王乌江自刎,余骑驰骋争项王。那弹奏人以两根弦推拼奏出士兵呐喊追击声,使闻者有身临其境之感。在汉军的乘胜追击中,弹奏人当心一划,曲尽犹韵存。
      凌子逸如梦惊觉,大声喝彩道:“好曲!好曲!真乃千古绝唱也!”
      冷心寒亦用力鼓掌:“此一曲可冠绝天下了!”
      “何方客人光临寒舍,请恕汤应不曾远迎!”年轻人急起身,开门相迎。
      凌子逸携冷心寒上前,施礼道:“方才闻兄雅奏,不胜钦羡!请恕在下耳疏,此曲竟是生平首闻。故此冒昧打扰,请教曲名!”
      汤应还了一礼,欣然作答:“尊客果然是知音!汤某所奏之曲名为‘楚汉’,乃近日新作,演练尚未谙熟,倒叫两位见笑了!”他作了个长揖,请两人入内。
      冷、凌二人随他进屋分宾主坐下。冷心寒报上两人的名字,然后道:“汤兄此曲金戈铁马,气势逼人,不日必将传遍中原,傲视群伦!”
      “谬赞了!”汤应连连拱手,“曲中如有不当之处,还请二位不吝赐教!”
      凌子逸侧头沉思:“赐教不敢当!只是在下听那楚军溃败之时,似乎渲染不足,项王歌声起得略嫌仓促!”
      冷心寒会意,接口道:“是少了四面楚歌一节。韩信一曲楚歌吹散了军心,所以才有霸王别姬一幕!”
      汤应闻言大喜,起身朝二人一揖到地:“二位果是个中方家,仅此一言,却有画龙点睛之妙!请受汤应一拜,聊表谢意!”
      冷、凌二人忙还礼不迭。冷心说那里来的这么个多礼的书生,她朝凌子逸投去疑问的一眼,后者微微一笑,传音道:“此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多半是为了作此‘楚汉’一曲才搬到深山来。黑鹰帮既未惊扰于他,想必也有妙解音律者罢!”
      冷心寒闻言又想起那个灰衣人来。“这琴是你家祖传的”一句话虽平常,却似乎证实了此人的“妙解音律”。她想得出神,忽被琵琶声打断,抬头看时,原来那个文弱书生又抱起了琵琶。
      汤应只重奏决战那一小段,在刀光剑影、嘶杀声震天中加入呜咽的洞箫模拟声,于是,惨烈之中呈现出一片凄楚肃杀的景象。四面楚歌方歇,他已止不住欣喜之色,满面笑容地放下琵琶,又对二人拱手相谢:“多承二位指点,汤某可以提前出山了!”
      凌子逸笑道:“汤兄为求一曲,遁入深山密林,此番清修,成就一代大师!”
      “过誉了!过誉了!”汤应笑道,“想两位都是方家,可否施展些手段,也让汤某一饱耳福?”
      凌子逸举箫指指冷心寒道:“本欲二人合奏一曲求兄指点一二。奈何方才行走仓促,竟在黑夜遗失了一张绿绮琴,殊为可叹!”
      汤应一怔,忽地抚掌道:“无妨!无妨!汤某曾在此地遇到两位朋友,其中一位说家有忘味一架,并要送给我。我辞以琴艺不精,不敢糟蹋如此神品。既然这位冷姑娘精通琴艺,汤某便去问朋友索要,送与姑娘便了!”
      冷心寒讶然道:“如此神品,心寒无功怎敢受禄?”
      “受得!受得!”汤应笑盈盈起身,取纸笔写了几行字,卷成一团,又从屋后拎来一个鸽笼。那只灰鸽脚上缚着一截细细的空管,他将纸条塞进去,放飞了信鸽。做完了一切,汤应才解释道:“我这两位朋友都是隐士,不喜与人往来,故送我信鸽一只,叫我有事以之传信!”
      冷心寒扭头与凌子逸相视一笑,都说:“隐士多是如此!”
      三人闲聊了近一个时辰,多涉及音律,对双方私事毫不打探。正谈得欢,忽听林中有马蹄声,不多时,有人在外敲门。
      汤应开门,见是位黑衣青年,兜头便是一礼:“敢问兄台此来……”
      黑衣青年急忙让开,朗声道:“奉敝主人之命,为先生送来所需之物!”他一招手,又有两名黑衣人过来,那两人抬着一辆玉车,车上却放着两具琴。两人将车放下,转身离去。
      汤应讶道:“我是要一张琴的。贵主人为何送这许多东西过来?”
      黑衣青年道:“先生尽管收下便是!敝主人不会弄错的!告辞!”他抱拳一礼,匆匆离去。
      汤应尚在惊讶之中,冷心寒出来笑道:“汤先生不必惊疑,那多出来的两样东西是我们两个不慎失落的!”
      “原来如此!”汤应恍然,又道,“想是遗失在我那朋友住所附近,他见我向他要琴,就不想收留外人之物,一并送与我了!”
      冷、凌二人见他拙朴得可爱,也不点破,任他想象。待收回自己的东西,便拆开琴套,看那具名琴。此琴是上好桐木所制,因历时久远,琴身遍布细细裂纹,尤显得斑斓可爱。轻扣丝弦,其声清、润、和、纯,端的是雷家名琴之上品。冷心寒那架仿制绿绮虽然也算是精品,但与忘味一比,高下立分。
      汤应却比他二人还要高兴:“名琴赠与佳人,相得益彰。若二位肯为汤某合奏一曲,汤某当不虚度此生了!”
      “如此献丑了!”凌子逸与冷心寒静下心来,合奏“渔樵问答”。二人首度合奏,其间毫无生涩凝滞,悠闲的意境在二人演绎下十分醉人。
      这一曲“渔樵问答”不仅令汤应大加赞赏,也令凌、冷二人相知之情更进一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