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绝天下》凌空长击

10、第9章 冥色如山压夕阳

　　又是一座小镇，比伏牛山下那座更小，小得连一个象样的客店都没有。整个镇上只有一家又小又简陋的酒店：一杆酒旗脏得像抹布，五六张桌子放在又黑又暗的屋子里，零乱得很。
　　此刻，凌子逸一行五人正好来到这个镇上。蓝无影一见那面破酒旗，十分高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闯了进去。才到门口，她便停下了，头往里一探，愣了一下道：“哈哈，这里生意蛮不错嘛！”店里六张桌子只空了一张，在这样的小镇里，今天生意确实不错。只见那店小二端着盘奔来跑去，没一点空闲。自然也招呼不到她。
　　柜台后有个老头，闻言忙跑过来，一颠一颠的，近前弯着腰：“客官吃酒么？里面请！里面请！”想是今儿个忙得累了，老头不断用袖擦着额头的汗。
　　“店家！给我来一坛女儿红！再随便上几样下酒菜！”蓝无影等冷、凌四人坐定后，大声吆喝着。
　　“一坛女儿红？”老头吃了一惊，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愣愣地道，“客官，小店没有女儿红……”
　　“有什么酒先拿一坛来！”蓝无影酒瘾上来，连忙打断他的话。
　　“一坛？”老头吓了一跳，“客官，那是烧刀子呀……”
　　“烧刀子也拿一坛！”蓝无影一瞪眼，“你罗嗦什么？谁还少付你酒钱？”
　　“是！是！”老头连声道，“小老儿这就去拿！这就去拿！”急急走了回去。
　　“哼！”蓝无影气得横了他一眼，缓缓转过脸来。这一转脸间，她蓦然发现有十数道眼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她立刻道：“看什么？没见过女人喝酒呀？”
　　这一言出来，所有人都扭转了头，各自饮酒吃饭，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蓝无影这才看向身边的四个人。
　　凌子逸微微地笑着，冷心寒也笑着，两人都不吭声。独有南宫碧兄弟笑不可抑，南宫青坐在她身边，拉她袖子道：“姑姑，你真厉害！”
　　“是吗？”蓝无影眨眨眼，笑道，“我还有更厉害的呢！”
　　“姑姑还有什么更厉害的，就教教我们吧！”南宫碧道。
　　“更厉害的就是我认识这里坐着的客人！”蓝无影笑嘻嘻地斜睨着四周。正好店小二捧了坛酒来，她拍开泥封，倒了一大海碗，一仰脖子灌了下去。
　　四周各人都看过来，凌子逸注意到右邻座一个魁梧大汉是一脸不屑；左边两个瘦小老头眼光闪烁不定，但面无表情；前方四个其貌不扬的汉子翻了一下眼皮又垂下眼帘；侧前方三个华服老人微微冷笑；右首靠柱的是个青衣汉子，面色苍白得像个鬼。所有人都像前一次那样，看了一眼立即掉头，一个说话的也没有。凌子逸在绝情崖翻了一下江湖人士的资料，虽未见过面，却是足不出户，便认识了天下人。眼前这些人相貌特征明显，不用想就认出了。
　　南宫兄弟可不认识这许多人，听蓝无影一说，登时来了兴趣，齐声道：“姑姑，你说说他们是什么人？”
　　“喏！”蓝无影又灌了碗酒，伸手点着，“这个大汉是山东王五；那两个瘦老头是镇山双鞭；那一桌的四个叫九江四妖；那三个穿得很漂亮的老头叫终南三公；那穿青衣服的你们看着是不是像个鬼，哎，这就对了，他本就是个鬼，叫眉山鬼！哈！哈哈！这些人聚到一起来，倒也有趣！……这这个刚进来的叫严少云，是怀玉庄的少庄主。咦？他来这里做什么？真是奇怪！”她说了一半，看到门口走进来主仆两个人，顺口也说出前面那个年轻人的名字，但说出来后，她显然觉得很惊讶，于是又喃喃自语了两句。
　　那年轻人昂首挺胸，走到王五桌前坐下来，要了壶酒喝着。他没在意蓝无影，却拿眼不断地瞅着冷心寒。冷心寒瞪了他一眼，他才转头去看店里的人。
　　忽见那眉山鬼站起来，笔直地走到蓝无影面前，一字一字地道：“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么？”蓝无影扬着眉，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嗜酒如命，豪爽如昔。天下虽大，谁不知‘万里飘香醉里金仙’的大名？”一位华服老人道，“蓝姑娘，我□□公没看走眼吧？”
　　“你老人家见多识广，岂会看走眼！”蓝无影吃吃地笑着，一口气又喝了三大碗酒。如此烈酒到了她腹中，简直跟水差不多。
　　“你就是蓝无影？很好！很好！”眉山鬼死死盯了她一眼，转身走了回去。
　　蓝无影看着他僵直的身子，笑得更欢。她知道自己惹下了一个麻烦，但她不怕，因为她曾经遇到一个垂死的人，并答应给他报酬，那人的仇家就是眉山鬼，她既然看见了他，自然要去找他麻烦的。
　　□□公又道：“蓝姑娘身边的两位眼生得很，不知……”
　　“你叫他们自己告诉你罢！”蓝无影截口笑道。
　　“我是冷心寒！”冷心寒冷冷地道，她不在意这个名字没人知道，反正她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话音刚落，屋外马蹄声疾，直奔而来。
　　“在下凌子逸！”凌子逸放下手中酒杯，遥遥一拱手。屋外一骑疾驰而过。
　　“久仰！久仰！”□□公也拱手还礼，说着客套话。
　　“你不用久仰了！”冷心寒忽地一笑，“我们的名字怕是你第一次听到吧！”
　　□□公脸上一红，心说这姑娘真厉害，口中道：“姑娘风华绝代，能够识荆，也是幸事！也是幸事！”
　　“大家都是同道中人！”王五叫道，“□□公，你也用不着假惺惺打探人家的底细啦！”
　　“这位王兄说得对啦！”蓝无影笑道，“喂，你们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怎么会聚到一块来的？”
　　“说来叫人不相信！”□□公苦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走到一块的！”
　　“俺是被人约来的！”王五沉不住气，“沿途有路标，这个酒店是最后落脚点。俺也没想到来的是他们几个！”
　　“我也是被人约来的！”□□公接口道。
　　“我也是！”严少云忽然插了一句，又向冷心寒溜了一眼。
　　这几个人一说，镇山双鞭、九江四妖、眉山鬼都说话了，竟然全是被人邀来的。十几个人之前未通过话，此时得知各人命运相同，不觉愣住了，面面相觑。
　　凌子逸忽地心中一动，问道：“各位前一处落脚点是不是一座庙？”
　　“甚么庙不庙的？少爷刚从大道上来，甚么也没见着！”严少云瞟了眼冷心寒，嘴里用不屑一顾的口气说着。
　　“正是！”“就是一座庙！”“是一座很大很雄伟的庙！”七八个人同时叫了起来，却让严少云愣住了，再也无法开口。
　　“我也从那座庙里来！”蓝无影忽然也明白了那座庙威为何那样诡异，原来那是处神秘的落脚点。但她不明白一座庙为何要盖得豪阔。
　　“哦？”□□公道，“这么说蓝姑娘也是受邀而来？”
　　“不是！”蓝无影摇头道，“我们是路过的？”
　　“既是路过的，来这里干吗？”严少云抢喝道，“快回去！”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愿意走那条路，你管得着么？”蓝无影冷笑。
　　“咳！”□□公干咳一声道，“蓝姑娘且息怒，严公子也莫开口，先听老夫一言！”
　　“你说罢！”蓝无影颜色稍霁。凌子逸在旁看得有趣，这个姐姐脾气来得急收得快，他也不开口，任她说话。冷心寒本就少言，而南宫兄弟听得认真，想插口也无从说起——大家只当他们是孩子。
　　“这个！……咳……这个，蓝姑娘既不是受邀而来，可识得那相约之人？”□□公有些吃力地说完话，然后两眼紧盯着他们一桌五人。
　　“甚么？”蓝无影一呆，随后明白过来，原来这老儿将他们当作那个投柬之人了。真是见鬼！她暗道：要误会你尽管误会去吧，今日姑娘不戏弄你们个够，绝不离开！她打定主意，笑嘻嘻地回道：“我认识那个人，不就是个老头嘛，有啥了不起！”
　　凌子逸听她承认，起先也是一怔，但看到她不断打量着□□公时，心中便明白了。他很了解这个姐姐，知道她要戏耍终南三公的老大，便含笑观战。
　　“你真的认识？”□□公其实没准备得到回答，猛地一怔，接道，“他是谁？”
　　“我不知道他是谁！”蓝无影已喝了大半坛烈酒，眼中多了层醉意，但眸子却更明亮了，一眨眼便觉风姿绰然，令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冷心寒看得暗暗称奇：上次我与无情、酸秀才饮了一夜酒，他们两个虽能醉而不倒，却也比不上蓝姐姐像她这样越喝越精神的实在不多见！她不觉叹了口气。又听蓝无影悠悠然道：“那个老头儿倨傲得很！头发都白透了，还穿着一身漂亮的衣裳！”
　　因蓝无影开始指认终南三公时就说过“漂亮的衣裳”，这一言方出，大家都明白了，不觉齐声笑了出来。□□公给气得说不出话来。
　　凌子逸微笑着，忽然听到好一阵衣袂飘动声，正往酒店方向急速前进。他仔细一听，大约有一二十人，不觉脱口道：“大家小心，有人来了！”
　　“有人？有人怕甚么？”王五笑道，“这位公子爷胆子小，不该出来闯江湖的！”
　　凌子逸不理会他的讥笑，蓝无影却忍不住了，叱道：“王五，给我小心你那张嘴！待收拾了屋外这二十七人，我一定找你算帐！”
　　二十七人？王五脸色也变了，没理会她的挑衅，看向其他人，却都是神色肃然，严阵以待。他侧耳一听，果然酒店四周都有风吹衣袂声。王五不知不觉张大了口，向门口看去。只见远处走来两个黑衣人，一高一矮，目光同样阴鸷，神情同样冷肃，步履同样稳健。
　　那高个黑衣人跨进店来，一言不发；矮个儿道：“各位都来齐了么？”他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叠请柬，都是大红帖子，十分喜气。
　　店里没有人说话，店主与小二早被这森冷的气氛吓得缩到店后厨房里去了。矮个儿走上来，对蓝无影上下看了几眼道：“姑娘是路过的吧？”
　　“你有请柬就给我一啊！”蓝无影笑嘻嘻地说。
　　“好！拿去！”矮个儿竟不多话，取了张请柬递给她。
　　“诚心相邀，绝无恶意。此去赴宴，前程似锦！”蓝无影皱着眉念完请柬上四句话，道，“这是甚么鬼请柬？怎么不写上主人的名字？”
　　“主人是本帮帮主，各位见面后自会明白！”高个儿在一旁冷冷地说。
　　“这位姑娘也要请柬么？”矮个儿走到冷心寒面前问。
　　“自然是要去的！”冷心寒接过请柬，瞧了一眼，又随手丢在桌上。
　　矮个儿目光一凛，大步走到凌子逸身前，冷冷地道：“你呢？”
　　“随便！”凌子逸微微一笑。
　　矮个儿一愣，递过一张请柬，满以为对方会双手来接，不料眼前这年轻人竟轻咳了一声，道：“搁在桌上罢！”
　　矮个儿只觉得一团火从腹中烧起来，险些暴跳如雷。但他终于忍住了，仅冷森森地哼了一声，转身过去，给其他人发了请柬。
　　那高个儿见请柬发完，冷冷道：“各位，时候不早，请上路罢！”
　　“上路？去那里？”严少云忍不住问。
　　“自然是去本帮赴宴！”高个儿面无表情，“各位此去，必定前途光明！”
　　“哈哈！前途光明？前途光明！”严少云狂态一发，甚么都不惧了，“你们若不是看中少爷家中那份产业，还会看上甚么？前途光明的只怕除了你们再无他人了吧？”
　　“放肆！”高个儿叱道，“你是怀玉庄的严少云吧？严怀玉自己不来倒还罢了，这里岂容得你胡言乱语！”他手起一掌，结结实实拍在严少云胸前，严少云躲都来不及躲，大叫一声，“砰”地跌在地上，口吐鲜血，爬不起来了。
　　此事来得突然，众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动手，一怔之下，俱是大怒。王五第一个跳了起来：“俺王五是个强盗，从来不懂向外送银子。你们要打王五爷的主意，简直是妄想！”
　　“你王五一钱不值，我们要你的甚么银子！”矮个儿冷声道，“只不过你那山寨里有件宝贝，我们是非要不可的！”
　　“你！”王五面上忽然青一阵白一阵，又是惊骇又是恼怒，“腾”地又跳起来，双拳一晃，左右分击高矮两黑衣人。矮个儿嘿嘿冷笑，倏地伸手，正按在王五的右拳上，再向外一推，王五不觉倒退数步，“噗通”一声也坐倒地上。
　　众人见两黑衣人武功如此了得，脸色俱都变了。尚未有人动作，那高个儿已道：“各位不要妄动！此处只有终南三公与这两位姑娘可称敌手，但若动起手来，未免辜负了本帮帮主的美意。各位若是赏脸，就不要逼我用强！”他手一拍，这座小酒店的门口、窗外，甚至是屋顶上都出现了几条黑衣劲装大汉。他们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各人手中所持的一副硬弩，箭已上弦，都是连发弩，箭头乌黑，若是硬闯，只怕未到店外，就被射成只死词刺猬了。
　　“要饮穿肠药，去赴鸿门宴！”□□公冷笑道，“你们不就是看中老夫家中那几柄宝剑么？何必惺惺作态？”
　　“我们只是奉命来请各位，其他的事一概不管！”矮个儿冷冷淡淡地道，“谁有异议，尽管去与本帮帮主面谈好了！”
　　这两个黑衣人口口声声喊着“本帮”，神情倨傲，显见没把众人放在眼里。蓝无影本就性烈，立刻恼了：“嘿，甚么劳什子帮主？这么神气！”
　　“姑娘说话留神些！”高个儿冷冷道，“逞一时口舌，会惹来杀身之祸！”
　　“我……”蓝无影站了起来，刚说了一个字，便觉衣袖被人一拉，不由自主又坐了下去，有一个声音截住了她的话：“姐姐莫要动气！”
　　蓝无影见是凌子逸拉住了自己，脸色柔和了下来：“你担心甚么？我不怕他们！”
　　凌子逸不答，指着那些黑衣人手中的硬弩笑笑。蓝无影明白了，道：“我知道那是有毒的，但也用不着害怕呀！”
　　“姐姐！”凌子逸叹了口气，“这里十几个人，总有人闯不过去的！”
　　“这位公子说得不错！”高个儿听了半天，忽地开口，“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试试！你闯得出去，令弟可就不一定了！”
　　凌子逸的功力远在蓝无影之上，高个儿看不出来，他只笑了一下，默不作声。蓝无影却忍不住笑了：“你担心他闯不出去！”
　　“当然！”高个儿冷笑着，忽地撮唇长啸，啸声才起，远处已有响应。店中但听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还未回过神，已见店外停了两辆马车。马车很大，也很华丽，甚至帘子都是上好的湘绣做成的。两个黑衣人奔上去，掀开车帘，一个胖乎乎、笑嘻嘻的中年人下了车，那人下车四处望望，背着手，踱着方步进了门。
　　“陈总管！”高、矮两黑衣人上前叉手行礼，姿势古怪，是将两手拇指相抵，右手在外，左手在里，手指伸展，按在前胸，像极了一只展翅的兀鹰。
　　陈总管回了礼，手势是一样的，但不是按在胸前，而是两手平伸，掌心向上。然后他不再理会手下人，笑吟吟对店内众人道：“本帮帮主让我来迎接各位，马车在门外，各位请吧！”
　　众人都不作声，他们虽然彼此不熟，但此刻同仇敌忾，却只需眼神示意便明白对方心意了。
　　却说那陈总管见各人在苦思对策，遂笑道：“各位不用犹豫了。此番前去，对各位必然大有好处。何必弄得大家都不高兴？”
　　蓝无影思量了半日，忽道：“好了，你不用罗嗦了。只要有好酒，我去去也无妨！”
　　“好！有一个去了！”陈总管笑眯眯地道，“还有那位？”
　　凌子逸本来想将这批人赶走，使赴宴之人免遭无妄之灾的，此时蓝无影说去，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心说先去见识见识主人也是好的。于是他含笑道：“我也去！”
　　南宫兄弟见师父前去，自然也叫：“我们也去！”
　　“两个小娃儿倒是好胆量！”陈总管笑得像只老狐狸，“好！好！”
　　“我也是要去的！”冷心寒此次重出江湖，对甚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就答允了。
　　他们五人应允赴宴，终南三公就知大势已去，只得心有不甘地答应前往。眉山鬼更恨蓝无影，目露凶光瞪着她。
　　蓝无影早看见了他的神情，笑道：“你用不着怨我！今天我就算没来，你们也还是要去的！”
　　眉山鬼冷哼一声，不理她。蓝无影毫不在意，又道：“□□公，难道你也不信我的话么？”
　　“信！”□□公冷冷回了一句，终南三公里只有他一人说话，但代表了三个人的意思。
　　“时候不早了！各位请吧！”陈总管笑容可掬地站在一边，门外两辆马车帘子都打开了，里面宽敞得很，一辆车装十二、三个人绝不嫌拥挤，拉车的都是良驹，八匹骏马拉一辆车，想必快得很。
　　十八个人分乘两辆车，凌子逸一行五人与眉山鬼、王五、严少云主仆同坐一辆。自上了车后，眉山鬼正坐在蓝无影对面，就死死地盯着她。蓝无影满不在乎地左顾右盼，几乎将他当作了隐形人。严少云却一直盯着冷心寒，瞪着她身旁的凌子逸。
　　走了一程后，车马已进入山区。蓝无影揭开窗帘，向外打量。这里山深林茂，古柏森森，山风呼啸都带有神秘的色彩。入林才三五丈，那陈总管便停了下来。众人都是一愣：难道此处便是目的地？
　　陈总管仍然和善地笑着，对两辆马车上的人说道：“赴宴之前，请诸位戴上头罩！对不住了！”他手一挥，两个黑衣人送上来一堆黑布罩。
　　“岂有此理！”镇山双鞭老大单信骂道，“你当我们是客人还是囚徒？”
　　“你若不愿也没关系！”陈总管温和地笑着，“还有一个法子是剜掉自己的眼睛！”他的笑容如今看来有些阴森森地味道。
　　单信看着陈总管，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但对峙了没多久，他便败下阵来，伸手取过黑布罩，恨恨地往头上一套，坐在那里不吭声了。与他同车的几个人见状，也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取过了黑布罩。
　　那边凌子逸与蓝、冷相视而笑，都拿过黑布罩来，套在头上。严少云迅速看了冷心寒一眼，也套上了头罩。眉山鬼也不例外，戴了头罩，冷冰冰地坐在一边。
　　陈总管逐个看了一下各人的头罩，才放心地放下车帘，指挥属下赶路。
　　马车开始向前走时，蓝无影就忍不住了，伸手去掀车帘。那知她手伸出去，摸着的竟不是柔软的湘绣，而是一块冷冰冰的铁板。她一吓，便想取下头上的黑布罩，去看个究竟。才一动手，便听凌子逸道：“姐姐不用看了！在见到主人之前，他们是不会让我们走出这辆马车的！”
　　“你知道这辆马车有问题？”蓝无影一愣，缓缓放下了手。
　　“知道！”凌子逸轻声答道。
　　“知道？”严少云险些跳了起来，“你知道有问题，为甚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有甚么分别？”凌子逸悠然道。
　　“这……”严少云一时语塞，早说晚说是没甚么分别，他们反正都要去那个地方。
　　“你们吵甚么？”冷心寒开了口，“赴宴之前不能安静点么？”
　　严少云听她开口，立刻静下来。凌子逸自然也不再开口，他此刻眼不能见物，耳朵却没闲着。马车外的声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是，这一行数十人安静得很，没有人交谈，没有人出声，甚至连声咳嗽都听不到。凌子逸听不出异常声响，只好留心他们所走的路线。
　　车外山深林幽偶尔传来一两声鸟啼。凌子逸感觉那马车走了很长一段平地后，陡然右转，然后走的是下坡路，大约有三百八十步的距离。下坡路走完，又开始向上攀升，当凌子逸心中默测到五百步时，那车忽地停住了。只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便有人来到车前打开了车门，却还是陈总管的声气：“前面山路狭窄，请各位下车步行！”
　　于是十八个客人被人拉着，从一条崎岖、狭窄的石道向前走。凌子逸一行被安排在最后。走不到百步，前面传来淙淙水声，又有一丝细细的丝竹声夹杂在其中。凌子逸还闻到了一种香味，就像是寺庙中香烛的味道。他好生奇怪：难道此地是一座庙宇？是主人占用了出家人的地方，还是他本就是出家人？或是他十分信奉佛祖？
　　正思量时，耳中已有了嘈杂声。不多久，陈总管便说话了：“委屈各位了！各位可以取下头罩了！”
　　众人闻言，立即扯下了黑布罩。才一抬眼，全都愣住了。此处的建筑宏伟自不必说，奇的是那一重重房屋竟是庙宇的模样。众人眼前分明是一座绝大的寺院。只是，天下只怕没有那座寺院像这样恢弘，没有那座寺院有这样金碧辉煌。凌子逸一见之下，立刻想起了昨日山中那座诡秘的寺庙。因为它们的样式几乎是一样的，门楣都是那样高，色彩都是那样纷繁。这一整片庙宇突兀地矗立在深山中，十分诡异。
　　陈总管见众人愣住了，不觉笑道：“怎样？此地设宴不亏待各位吧？”
　　王五重重哼了一声算作回答，余人俱不吭声。陈总管皱皱眉，仰头长啸，啸声三长两短，远传开去，声势惊人。
　　忽地，庙门大开，走出一队黑衣人。第一个年纪甚轻，手执一面青色令旗。凌子逸发现此旗与自己身上的玉龙旗颇有相似之处：旗呈三角，缀以丝穗；底色纯，上绣一令字。两者不同处只在信物上，他自己的旗上是一条昂首欲飞的银龙，而那年青人的旗上绣的分明是只睥睨天下的黑色兀鹰。见了那只黑鹰，凌子逸心中一动，莫非是黑鹰帮在此设宴？小皇帝的消息果然灵通，江湖上未曾露面的帮派，官府居然先行知晓了。
　　那年轻人执旗迎上来，朗声道：“帮主收到陈总管传信，请名单上的客人去千佛殿赴鹿鸣宴。名单外的客人由我带到一心斋去！”
　　鹿鸣宴？凌子逸闻言险些笑出来。黑鹰帮请来这许多武林人，竟将他们当作乡试得中的秀才！只不知其中那位是解元！不过，要这许多人去服一个人，当真是难得很。弄不好，众人会打一架，看看谁有资格当解元！想到这里，他的心陡地沉了下去：混战有如鹬蚌之争，得利的渔翁是谁？
　　凌子逸还在暗自心惊，一群黑衣人已将他们簇拥着往里走了。穿过重重院落，众人来到一座小佛堂前，檐下立着一对巨鼎，鼎上也镌着数只兀鹰。这里大概就是一心斋了。
　　那年轻人上前推开门，道：“各位请进！”他与其他人却退了开去，守在四周。
　　凌子逸一行五人进得一心斋，发现此处装饰十分简单，除了墙上一幅佛租舍身饲鹰图，图侧一尊兀鹰神龛外，别无他物。五人面面相觑，都在奇怪他们为何如此崇拜兀鹰。
　　屋外陡地传来一阵脚步声，五人看见一个灰衣人走了进来，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那人眯着眼，平凡的面孔上没一丝表情。他将五人仔细地看了一番，眼光落在冷心寒手中那张琴上，问道：“这琴是你家祖传的？”
　　他的话音有些生涩，不像中土人士。冷心寒想，口中冷冷道：“你管不着！”
　　灰衣人望了她半晌，道：“你知不知道，帮主若是在此，你一句话就断送了自己？”他的神情十分奇特，既不像有恶意，又不像是好心。
　　冷心寒却道：“你又不是帮主，我怕甚么？”她确实不惧此人，甚至对他还有一丝奇异的亲近感。
　　“我不是帮主？我不是帮主！”灰衣人喃喃念了两遍，忽道，“帮主是无处不在的，你们快走吧！迟了就来不及了！”
　　“甚么？”冷心寒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她料不到此人会放他们走。
　　“你们从这里出去！”灰衣人站在那儿，脸上如同罩上了一层冷霜。
　　冷心寒方想说话，凌子逸已伸手拉住她，低声道：“寒儿，我们必须先出去！”
　　冷心寒垂下头，随他们走到屋外。众人出来，却没人阻拦，那个传令的年轻人居然在前带路。他领着五人来到墙角，推开一扇半月形暗门，面无表情地道：“从这里往前走，尽头就在山外小镇上。”
　　蓝无影朝门内看看，却是一条地道，里面有昏黄的油灯点着。她便第一个走了下去。凌子逸也走了进去。然后暗门被推上了，眼前只剩下油灯的微弱光芒在闪耀。地道里极整洁，四壁都是花岗岩砌成的，可见花了不少人力、物力。
　　冷心寒忍不住道：“他为甚么要救我们？”“他”指的是那灰衣人。
　　蓝无影道：“不是我们听错了，就是他疯了！”
　　凌子逸笑笑，道：“我不信他们帮主会不知道这件事！”
　　他话音未落，地道中忽然传出一阵滚雷似的声音：“谁说我不知道？帮中上下，我那一件事不知道？”那声音好似来自四面八方，难以确定方向。
　　是黑鹰帮帮主！众人一惊，都停住了脚步。冷心寒便问：“你知道他救了我们？”
　　“哈哈哈！”那黑鹰帮主纵声大笑，笑声在地道中传开，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凌子逸沉住气，一字字缓缓道：“你虽然知道这件事，但还是要放我们走的，对不对？”
　　他的话音清亮得像一柄利剑，划开了遮天蔽日的云幕。那笑声戛然而止了。黑暗中黑鹰帮主沉默了半晌，方道：“不错！”
　　“你为甚么要放我们？”南宫青忍不住高叫，“论打架，我谁也不怕！”
　　“小娃儿，我如果不放人，你以为你能走得了？”只听黑鹰帮主冷笑着。他的嗓音有些嘶哑，语调冰冷，传入耳鼓，像一条毒蛇那样令人不舒服。
　　“你不会惩罚他吧？”冷心寒问。她以前行走江湖时，出手狠辣，杀人从不手软，今日会对那个灰衣人生出怜悯，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
　　“你想为他求饶？”黑鹰帮主显然有些吃惊，过了片刻才道，“行了，你们快些走罢。今日筵席有人替你们担下了。那人的事也不劳费心，我不会为难他！”说毕，便再无声响了。
　　这一刻，五人才真的愣了：“筵席有人担下了”是甚么意思？黑鹰帮主又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