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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反比例函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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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这边。”
鹤丸猫着腰以防被经过的教室里的人看见,见我还在慢吞吞地犹豫不决,便一把拉过我的手腕一路向前,小跑着穿过学校的走廊。我叹了口气,也跟着弯下腰,尽力跟上他的步伐。
他带着我拐了个弯,直起腰快速地冲下楼梯。他步子跨得太大,我几乎是被他扯下楼梯的。到了最后几阶楼梯,鹤丸脚一蹬便敏捷地跳下去,被他拽着的我反应不及一脚踩空,要摔下楼梯了。
……五条鹤丸这个该死的。
没想到鹤丸像是早有预谋般,双脚落地后便毫不犹豫地回身对我张开双臂,于是我总算避免了不雅地摔一跤的命运,而是重重地撞进了他的怀里。
鹤丸很瘦,没什么肉的胸膛撞得我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手臂一收,便恰到好处地揽住了我的腰。
“嘿,接住你啦!吓到了吗?”
我推开他:“混蛋,跑那么快干什么?”
“没想到你会跟不上嘛。”他被我推得后退一步,满脸无辜地摊开手。我握拳作势要往他身上砸,他嬉皮笑脸的,一点都不慌张地张开手指包裹住我的拳头。
这次鹤丸牵着我慢慢地走完剩下的楼梯,在楼梯口探头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后便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在离楼梯口不远处的喷泉边上坐下。
“我说……五条,逃掉晚自习真的没问题吗?”我戳了戳鹤丸,他语气轻快地回答:“说什么呢,难道不是我头痛得没法上课然后你送我去保健室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真是无耻到一个境界了。
事情的起因其实并不复杂,就是鹤丸一时兴起,在晚自习前装头痛——那个银白色的脑袋靠在桌面上,我戳了他好几下让他起来做题,却换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头痛”,吓得我赶紧放下手中做到一半的数学题,跟老师说了一声便扯着他去保健室。结果一出了教室他病恹恹的表情便一扫而空,眉飞色舞地问我要不要去玩。
“……五条,你不是头痛吗?”
“我要是不这么说,你就不会跟我出来了吧。”他俏皮地眨眨眼睛,长长的银色睫羽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轻轻地扇动着,一对湛金色的眼瞳一如既往地神采飞扬。
“……我要回去了。”我面无表情地转身要回教室,被鹤丸眼疾手快地拉住手肘,接着便是他死皮赖脸地要我跟他出去玩。
太犯规了。他明明就知道只要他摆出那个委屈的被欺负了似的表情,我就没办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于是就有了前面他扯着我在走廊上飞奔的戏码。我们现在坐在学校不大的喷泉边,水柱在空中划过一道标准的抛物线后重新注入水池,重力势能在尽数转化为动能后,在水面上腾起了磅礴水雾。
暮色四临,夜风勾勒出了缀在夜空里扑朔明灭的星星,身前的教学楼的每间教室都亮着灯。其他人都坐在教室里埋头苦学,而我和鹤丸却扔下那些繁琐复杂的题目,闲闲地并肩坐在这里,让凉丝丝的水雾扑在后颈上。
“五条,要是被抓到了怎么办?”我想了想还是有些不安,鹤丸耸耸肩,毫不在意似的笑了一下:“不会的。”
我还想说点什么,他侧过身看着我,伸手点了点我的鼻尖:“哎呀,小一,相信我啦。”
教学楼的灯光照亮了他的侧脸,那个唇角噙笑的表情让我生出一股弯下脖颈把脑袋靠在他颈窝上的冲动。我垂下眼睛,点点头算是回答。
“你不是说要去玩吗?去哪里?”
“那要看你喜欢做什么啦。”他说,扳着手指一个一个地数给我听:“去天台看星星,去中庭散步,去校外吃夜宵,回宿舍打电子游戏……”
“那样的话我比较想回教室做题。”
“不行哦,你既然已经被我抓住了,就不会让你逃走了哦?”他一边说,一边抓住我的手腕。
他为什么能把一句普通的话说得那么奇怪又暧昧……我把温度上涨的脸偏开不让鹤丸看见,含糊地回应道:“这种事,就算你是仙鹤也做不到吧。”
鹤丸耸耸肩,说:“这个嘛,肯定是做得到才敢说的啦。比起这个,还是快点决定要去哪里比较好喔。”
“……敢情你还什么都没想好就带我出来了啊。”
因为我实在没有逃课出来玩的经验,所以最后鹤丸说着要让我体会到逃课的乐趣,于是拖着我把他罗列的几项消遣几乎全都做了一遍。
他先是拉着我穿过种着法国梧桐的中庭。整个学校都在晚自习,中庭只有我们两个人,耳畔填满了夜风拂过时树叶沙沙的声音和鞋跟敲在路砖上发出的哒哒足音。我刚开始时心虚得很,剧烈的心跳几乎穿透胸腔,让我担心鹤丸会不会听见我没出息的证据。莫名的兴奋和逃课的罪恶感交织在一起,复杂的情感在涌上喉头时又被生生扼下,最终转换成热切的目光,停留在看起来游刃有余的鹤丸身上。
穿过中庭后就到了小卖部。鹤丸在货架上挑挑拣拣,选好几包零食后转身看到我空手站在他身后时错愕地睁大眼睛,问:“小一,你没有想吃的吗?”
“……倒也不算是?因为从来没有在这里买过零食,所以不知道什么东西好吃。”
“诶呀,这还真是吓到我了。竟然真的会有学生三年都没买过零食啊……”他愣了一下便摆出憋笑的表情,把一包夹心饼干往我手里一塞然后眨眨眼便热心地给我介绍货架上堆得满满的零食。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来买吃的?”
“等会说好了要去天台看星星的吧?不带点东西吃就太浪费了。”他如此说道,潇洒地掏出学生卡往桌上一拍,示意要结账。收银员大约是听见了我们俩的对话,看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叫教导主任来把我们抓回去。
然后鹤丸回宿舍拿他的游戏机。我站在门边悄悄地往里面看。大概是因为老妈子属性的烛台切也住在这里,里面意外地整齐干净,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也没有乱扔的衣服。
“不进来吗?”鹤丸说着,从他枕头边上摸出一台游戏机。我吐槽他:“为什么游戏机会放在那种地方?”
“睡觉之前玩一会,挺好的。”
“讲真,我很佩服你没有近视。”
“过奖过奖。”他咧嘴一笑,微微眯着眼睛。我从来都看不懂那双看似装满笑意和狡黠的眼睛里沉淀着的真正情绪——不笑的时候,他偏向柔和的五官轮廓便锋利许多,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然悠长。
——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甩甩头,不去思考这些不会有答案的复杂问题。鹤丸已经拿着游戏机走到我身边,欢快地小声说道:“我们走吧——去天台。”
于是我们轻手轻脚地溜上天台。铁门是锁着的,鹤丸把游戏机和装着零食的塑料袋递给我,凑上去捣鼓了几下就听见锁咔嚓一声打开了。我吐槽他:“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弯着嘴唇笑得狡黠。我们挑了一个地方坐下,头顶是独属于夏夜的灿烂星河。那是来自距离地球数个光年的遥远星系的光芒,古老而璀璨。
鹤丸拆开一袋手指饼干,咬了一根在嘴里然后把整袋都塞给我:“尝尝看。”
光源只有夜空中的星宿,黑暗中他一贯偏向低沉的声音突然炸响在了耳边。他似乎是在挨着我的耳畔说话,他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耳根和脖颈,一直痒到了心脏里。接着他的手臂也有意无意地贴了过来,我们都穿着短袖,裸·露的皮肤毫无阻碍地贴合在一起的感觉引起一阵战栗,我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臂。
“啊……好。”我拿了一根放进嘴里,快速地咬碎吞下,只希望饼干碎裂时咔嚓咔嚓的声音能掩盖我的心跳声。心脏泵出的血液在薄薄的血管里横冲直撞,带起了头脑的轻微眩晕。
我又拿了一根饼干,却压根没有心思去尝它是什么味道。幸亏四周并不明亮,鹤丸看不见我脸红到脖子根的模样——其实肢体接触这种事情并不少见,因为是同桌所以手肘总会碰在一起。鹤丸也曾拉着我的手腕或者干脆牵着我的手,照理来说我早就习惯了,但他掩映在这片黑暗下的一举一动却意外地让我紧张得无以复加。于是我用手掌撑着地面,悄悄地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些。
没想到我刚移开鹤丸就又贴上来:“小一,你不觉得风这样吹稍微有点冷吗?”
“那你回宿舍拿外套去。”
“不——要。”他得寸进尺地把脑袋靠上来,柔软的银发顺势蹭上我的脖颈。他就着这样的姿势按亮游戏机的屏幕,自顾自地开始玩起了游戏。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游戏机屏幕发出的光线碎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能看清他睫毛的每一个颤动。
我看着他灵活地操纵着屏幕里的人物,有时险险地过关便用混杂着愉悦笑腔的声音说“真是吓到我了”。我咬着饼干看他打游戏,不知不觉也放松下来。
这种感觉意外地美好。像是我在雨后初霁时看见的停在电线上的两只睡意缱绻的灰鹊,地上的水洼倒映着它们挨在一起的身影,显得很安逸。这样想着的我忍不住笑起来,手上撕开一袋威化饼干,因为左肩上枕着鹤丸的脑袋所以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肩上突然一轻,是鹤丸伸长了脖颈叼过我手上的威化饼干,然后咔嚓咔嚓地咬碎,又重新靠上我的肩膀。
大概是游戏机的光线的错,不然鹤丸的耳根为什么会染上云霞般绮丽的红晕?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了看他手腕上的夜光手表,晚自习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鹤丸收起游戏机,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说:“那我们回去吧。”
大概是坐了太久,我的腿都有点麻了。我坐在地上向鹤丸伸出手,他马上便默契地搭上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
后面的事情记不清了,只记得在回教室的路上,手心属于他的温度一直没有散去。
因为陪鹤丸逃了晚自习,所以我不得不在晚上复习——今天本来应该复习反比例函数的。
我握着笔,在心里回想着关于反比例函数的定义。反比例函数的图像是以坐标轴为渐近线的等轴双曲线,曲线会无限趋近坐标轴,但不会相交。
无限趋近,却不会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