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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正比例函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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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时候会突然想不起来第一次见到五条鹤丸时的感觉。但当我真的细细思索追溯,会发现我当时似乎只有满腔说不出的惊艳和憧憬。
他在黑板上还算工整地写下了他的名字,指节分明的手指纤细而修长,很符合我对“一双漂亮的手”的定义。抖落下来的粉笔灰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寻找着一个可以堆积起来的地方,他站在讲台上的素白身影却显得纤尘不染。
最后他在我身旁空着的靠窗的位置坐下,蜂蜜般甜腻浓稠的阳光将他颊侧的轮廓柔和淡化,晕染成令人最为倾心的颜色。
——五条鹤丸。他成为那次全班的自我介绍中我唯一记住了的人。
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是太天真了。第一次意识到鹤丸对不起他那副好皮囊是上完体育课后给了我一杯加了一大勺盐的水,之后他就开始了各种诸如此类无关痛痒却又令人无可奈何的恶作剧。但他笑着问我“吓到了吗”的样子,却意外地让我怎么样都讨厌不起来。
所以说,这人长着一张那么好看的脸真是太犯规了。
视线里出现了一颗包装得花里胡哨的糖果。我看过去,是鹤丸用指尖把它推过来的。他小声对我说道:“我想睡一会,拜托你帮我看看老师了。”
他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半睁着那双金瞳的样子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我神使鬼差地接受了他的贿赂,又重新拿起笔。鹤丸便把脸埋进交叠着的手臂里,明目张胆地睡起了觉,哪里像是怕被老师发现的样子?
鹤丸的头发并不是规规矩矩的短发,有几撮稍长的银发顺服地垂下来,此刻因为他趴下的动作而滑开,露出了颜色苍白的后颈。教室里安静得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我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笔记一边数着他呼吸的频率,一声又一声,平稳而绵长,逐渐应了我心跳的频率。
不过话说回来,鹤丸上课会睡觉还真少见。难道是昨晚熬夜了?
印象中鹤丸并不是会熬夜的人,他的室友烛台切光忠以前也说过鹤丸的作息规律得很。我对黑板上大串的物理公式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琢磨鹤丸上课睡觉的原因。
和鹤丸不同,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成绩。我一直占着贴在走廊尽头的成绩红榜上第一位的位置,三年来从未失手过。鹤丸残念极了,说是至少要总分超过我一次——他在数学上表现出的天赋比我高得多——所以他平常不正经的样子都会随着上课铃的敲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以,鹤丸为什么会上课睡觉?
昨天似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由代课老师宣布的要举办数学竞赛的消息,第一名的奖品是学校小卖部周三的限量特别供应——全校学生都喜欢到宁愿翘课也要去抢的幕内便当。
“小一,奖品是幕内便当哎?你会去参赛的吧?”鹤丸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唰唰唰地写了些什么,用指尖推给我。
我瞥了一眼纸条上略显潦草的字迹,写下那张纸条的人正单手托腮认真地看着黑板,笔在他修长好看的手指间灵活地转动着。我懒得拿笔,从他手里抽出他的笔写下回答:“不去。数学考不过你们。”
“小一不想吃幕内便当吗?”
“当然想啊,我还一次都没吃过。但我数学不好我也很绝望啊,要是我能逃课去买就好了。”
“这还真是吓到我了,年段第一要逃课可是大新闻。”
我翻了个白眼不再回复他,不大的纸条也差不多写满了。我看向鹤丸,他也正好盯着我,视线相接后他冲我微微一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好看极了。
这似乎和鹤丸熬夜没什么关系。这样思索着的我突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和鹤丸的关系不过比点头之交更好一些,我却在自以为是地揣测着他一个无关紧要的举动。
我永远捉摸不透他跳跃性的思维。鹤丸会在我想偷懒时慷慨地包揽下原本应由我们俩分担的值日,会把我负责的黑板和瓷砖擦得让人觉得刚买来的时候都没那么干净,也会毫不留情地对我恶作剧,当我承认我吓到了的时候对我得意地笑。
所以对我来说,琢磨五条鹤丸的心思实在是一件累人的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我的笔尖却依旧僵硬地悬在纸页的上方,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旁边安静地睡着的人。鹤丸长得真的很好看,连睫毛都长而细密,恍若一只蝴蝶翩然落在他的眼皮上,展开了银色的翅翼。蝶翼颤抖着,他唇边浮现出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弧度,不知道此刻的他在做着怎样美好的梦?
我也真是不长记性。回想起那天上完体育课为他的体贴感动却喝到一大口咸涩的盐水时的心情,我默默地在心里给鹤丸竖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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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数学竞赛当天,我才知道鹤丸也要去参赛。
我身边原本应该坐着人的座位空空如也,连带着心脏好像都空了。我自然是没有心情听课了,一下课就跑去找烛台切光忠。
“打扰了,烛台切君。”
“是朔一君啊,什么事?”
烛台切光忠和大俱利伽罗都是鹤丸的室友,另一个是太鼓钟贞宗,因为不同班所以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烛台切和大俱利也都是奇怪的人——烛台切一直都戴着眼罩,很擅长烹饪,而大俱利一副高冷得让人望而却步的样子,却很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
这些都是鹤丸悄悄告诉我的。他真的是个话唠,每个课间都喜欢扯着我洋洋洒洒地讲一大堆话。今天没有他伏在耳边的低语和写着变得放荡不羁的字迹的纸条,还真的不习惯……只是一点点而已,并不是说没有他在旁边我就浑身难受,真的不是哦。
“啊,请问,鹤丸他今天怎么没有来?”
“他去参加数学竞赛了啊。”烛台切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转而又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难道说他没有告诉你?真是不帅气啊……”
“他没有必要特别告诉我啊,反正只是碰巧是同桌而已。”我说完耸耸肩,向烛台切道谢后回到座位上,翻出一本化学习题,想把注意力转移到那些化学方程式上。
事实证明我失败了,我控制不住地去想鹤丸的答题是否顺利。这种尴尬的状况一直持续到鹤丸笑嘻嘻地回来上课。
“考完了?怎么样?”
一直等着的人回来了,我头也不抬地继续浏览一道已经看了无数遍却依旧没有看出题意的题目,理所当然地错过了躲开他揉我头发的手的最好机会。
鹤丸把我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才拉开椅子坐下,慢条斯理地抽出英语书,说:“你知道了啊,小光告诉你的?有没有吓到你?”
“哼。”
“别生气嘛。”
“没有。”
“那等会一起吃午饭吧。”
余光瞥见他正在轻笑着,游刃有余的样子让我更加不愉快。我抱着赌气的心情答道:“你自己去。”
话是这么说,但我最后还是勉为其难地和他一起在食堂里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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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午休时间,鹤丸找我去教学楼的天台吃午饭,说是他带了便当。他这么说我当然只能想到是烛台切善心大发给他做了便当,抱着想尝尝烛台切手艺的心情任由他把我拉上天台。
天气很好,明媚的阳光将鹤丸穿着的白衬衫照得有些刺眼。我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传来了真实的温度,让我突然有了勇气再靠近他一些,抬起手腕让我们的掌心交叠在一起。
他什么也没有说,似乎甚至没有察觉到我的动作。但当我仔细地端详他的侧脸时,好像能看到一个一闪即逝的微笑。
教学楼并不高,只不过七八层。鹤丸拉着我在一个背着阳光的角落坐下,把他拎着的便当递给我。我终于看见了便当盒盖上的字——幕内便当。
“怎么样?吓到了吗?”鹤丸语气欢快地问我,金色的眼睛没有完全睁开,显得眼形纤细。长长的睫羽一翘一翘,抿着形状细薄优美的唇角,耐心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这个人,长得真是太犯规了。
“小一?”
他疑惑地向我倾过身子,那几缕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到他被白衬衫恰到好处地包裹住的肩头。可能是担心我不喜欢他的礼物,他唇角的弧度稍微浅了些,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吓到了。”我说,把便当放在腿上,想坐直了给他一个拥抱。最终我还是临阵脱逃坐在原地,擦掉了从泛酸的眼角漫出来的眼泪,扯出一个笑容看着鹤丸,“那个……五条,谢谢你。”
他重新笑起来的样子似乎有点如释重负的意味,像是在漫长的努力后得到了他所能期望的最好结果。
“总之,先尝尝看吧。能成为第一名的奖品,想必它的味道好得会让人吓到呢。”他替我打开便当盒,我疑惑地看他一眼:“那你吃什么?”
“……诶。”
他愣在了原地,本来要缩回的手也僵在半空。我看着他难得的窘迫样子笑出声,他反应过来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抬手捂住了脸,遮住了那双装满困窘的金瞳。
我把便当放在我们中间,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吃吧,第一名的五条君。”
我们回到教室后不久就上课了,大约是我和鹤丸在天台吵吵闹闹地吃便当时消磨了不少时间。下午第一节课是自习,鹤丸又趴在桌上睡着了。当然,我也又得到了一颗包装得很不符合我的审美的糖果。代课老师发的提纲被他压在手肘下,皱起了一角。
“正比例函数是我们最早接触的函数。系数大于零的情况下,函数在定义域内单调递增。” 提纲的第一讲里这样写道,并且打上了下划线。
在我看来,正比例函数不过是一个理想模型。事实上,很多付出和回报是不能成正比的。
至于鹤丸熬夜的原因,我好像已经猜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