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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指数函数&对数函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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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了。
老师宣布下课后我便学着鹤丸向前一倒,昏昏欲睡地趴在书桌上。窗外无风,通过深绿色树叶间的缝隙能窥见一点赤阳。夏蝉隐在古朴繁茂的树冠里,不休地聒噪地鸣叫。我抬手擦去顺着额角滑下来的汗水,绝望地看向头顶已经坏了好久的电风扇。
我把埋在臂弯里的脸抬起一些,悄悄地瞅了眼鹤丸。他正在写着什么,白色的校服的短袖下露出的手臂白皙而纤细,肌理呈现流畅优美的线条,认真专注的侧脸毫无疑问地能吸引一大群女孩子的目光。
“……好热啊……为什么这种天气电风扇会坏掉啊?”我绝望地捂住脸随口对鹤丸抱怨道,大脑被高温蒸得混混沌沌,压根没有心思研究刚发下来的一张函数压轴题。
“是呢,那等会放学去买冰淇淋吃吧?”鹤丸停下笔,侧着头,看上去是很认真地想了想。
我是很少吃零食的——包括冰淇淋。鹤丸知道的时候连说了三声“吓到了”,然后捂着肚子笑成一团,那欠扁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想用力地敲敲他的脑袋。
那时候还是冬天,因为每次都是鹤丸搞事,所以他被大家踢出去采购圣诞节派对要用的东西,他借口说一个人拎不回来那么多东西,硬是拉上了我。我围上围巾瞪了鹤丸一眼,没想到他脖子上的围巾相当眼熟——我的围巾是鹤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天知道他自己也有一条款式相差无几的围巾。
我记得当时是鹤丸以为我生气了,便说要请我尝一下街边的烤红薯,于是我们停下脚步,等着小贩揭开盖子时扑在脸上的香甜雾气。似乎是他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时感叹了一句“烤红薯真是适合冬天啊”,然后就顺势引出了适合夏天的冰淇淋。
现在无意中回想起来,已经没有了当时又被鹤丸坑了的无奈,但当他捧着烤红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时心底生出的感动却完好无损地保留到了现在——说到底我当时其实压根没有在生气,我对五条鹤丸的纵容程度实在高得可怕,从最开始被恶作剧还会象征性地说他两句,相处到现在大概已经接近于无底线了。
“好啊,你请我吃。”
原本只是开玩笑,他却很认真地点点头:“好。但我放学要值日,所以要稍微等我一会哦——等等,为什么我们不干脆逃掉值日?”
“不行。”
第二节课下课后鹤丸被老师叫走了,大概是去帮忙抱作业什么的。我抽出一份英语练习开始做阅读理解,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我以为是鹤丸回来了于是头也不抬等他自己耐不住性子开口说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鹤丸才刚走,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啊……一期,有事吗?”我抬起头转身,看见了一头几乎可以说是标志性的水蓝色短发,还有即使是闷热的夏季也把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顶上的短袖衬衫,细长的领带也系得整整齐齐。
粟田口一期是我们的班长。能被选为班长,当然是个将温柔稳重体现得淋漓尽致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鹤丸的性格截然不同。并不是说鹤丸就不温柔稳重,只不过鹤丸不像一期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他爱捉弄人又吊儿郎当。却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温柔得不显山露水——算了,还是不说鹤丸了。
“给,一个学妹给你的。”一期带着温润的笑意如此说道,递给我一个粉色的信封,他准备离开前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折回几步小声地对我说:“抱歉,因为那个学妹是我弟弟的朋友所以不好拒绝……如果是情书的话,请不要告诉五条君,如果他发现了的话也请不要告诉他是我转交给你的哦。”
情书……?在听到鹤丸的名字后我迷茫地抬起头对上一期的眼神,他的笑意里带上了些抱歉的意味,在我下意识地接过信封后便急急地离开了我的座位旁边。
就算是情书,和鹤丸又有什么关系?我咽下没来得及问出口的话,看了一眼手上的信封。信封是浅粉的色调,右下角绘着一枝樱花。我放下笔拆开信封,抽出折得很整齐地放在里面的信纸,展开后随意而快速地扫了几眼,便盯着娟秀工整的字迹发呆。
情书的话,初中收到过不少,都认真地拒绝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上了高中后就很少再收到这样的东西了。信纸上的内容不出意料地熟悉而俗套,却寄托着那个不知名的少女不可告人的绮丽心绪。
我叹了口气,真羡慕她那份能大胆倾诉自己心情的勇气啊。不过说到底,她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的人?
想问问她。也想问问鹤丸究竟为什么会认可我成为他的朋友,又是否会有他丢下我的那一天。不安如同爬满老墙的青苔攀附在心脏上,在得到他的答案之前都不会轻易地消失。
还有最想问的——这样的我自私地期盼着那双金瞳的注视,是不是能够被原谅的事情呢。
“哇——!”
鹤丸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我因为一期的话所以有些心虚,不可避免地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笔丢出去。我转头埋怨地看他一眼,他直起身调笑道:“哎呀,抱歉抱歉,吓到你了?”
他突然看到我手里没来得及收起来的情书,原本生动的表情僵了僵,然后顶着一张显得有些不高兴的脸绕过我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指了指它:“情书?”
我点点头,把信纸折好放回去,把信封放进口袋打算放学就去还给那个学妹。鹤丸看上去欲言又止,最后问了一句:“要怎么办?”
“当然是婉拒她啦——见都没有见过哎。”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没有在笑,而是抿着形状好看的嘴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精致的五官不像以往那样神采飞扬,而是带着些许忧虑,看上去紧张得不得了。
“那如果见过呢?”他追问道。我把视线转向大篇的阅读理解,漫不经心地说:“就算见过我和她也没有可能的。”
“真的?为什么?”
“因为接触过了她就会知道我很糟糕然后主动放弃的。”
“可是你不糟糕啊。”
“不用安慰我啦,五条。”
我看见他少见地皱着眉头,伸出手捏了捏我的脸颊然后把我的脸扳向他的方向,过近的距离让那张仿佛不染世俗的脸放大好几倍,金瞳里流转着璀璨的光,像是包含着高地上沉淀的云彩,竟带着莫名的不安和悲伤。我们的距离近到我可以数清他的睫毛,可以清晰地描绘他鼻梁高挺绷直的线条和紧抿着的流畅优美的唇线。
鹤丸凑上来用他的额头碰了碰我的额头,鼻尖差一点就要触在一起。言语间一声轻笑掠过耳畔,低低的声音经过骨传导来到听觉神经,最终形成听觉,恍若在脑海中炸响的烟花。
“没人可以这样说你,你自己也不可以。”鹤丸退开一些拉开和我的距离,又屈起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最后很不自然地松开手转过脸,拨了拨耳边的银色碎发企图掩饰他通红的耳根。
我忍不住要笑起来——明明是他在说肉麻的话,先害羞的却是他自己。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真是吓到我了,这可真不像他。
“五条?”我拍拍他的肩膀,真心实意地告诉他:“总之谢谢你愿意这么说啦。”至于那些话究竟是不是出于真心,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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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铃声打响后,我快速地把课本和练习都塞回书包,跳起来就往外跑。鹤丸一把扯住我的书包带子,不太高兴地问:“你去哪里?不是说好去吃冰淇淋吗?”
“你不是要值日嘛,我先去把情书还给人家。”鹤丸闻言抿了抿唇,说:“等我打扫完,一起去。”
我又不会对小学妹图谋不轨。我刚想说这句话,就被他恳求的神色噎了回去。一起去就一起去吧,没办法,谁叫他是五条鹤丸呢。
既然留在教室里等他,就不好意思干坐在座位上了。今天和鹤丸搭档值日的是莺丸友成,看他慢悠悠地擦窗户不时还要停下来喝几口茶的样子就让人不指望他的效率了。我拿起一把扫帚开始扫地上细碎的垃圾,往往是些纸屑和糖纸。鹤丸打了一桶水,把抹布放在水里浸湿便开始擦黑板。等他擦完去倒水,我看见桶里的清水已经变成了滑稽而杂乱的颜色。
“好了,走吧。”他把书包往肩上一甩便拉着我往外走,我拎起书包顺便对还在慢腾腾地收拾东西的莺丸叮嘱一句记得锁门,快走几步跟上他的脚步。
“学妹说今天放学在教室里等我——啊,她是一年B班,往这边走。”眼看鹤丸要拐向错误的方向,我捏了捏他的手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拽。
“所以,小一,你打算怎么办呢?”鹤丸反而放慢了脚步,让我拉着他上楼梯。“其实我也没想好”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我便耸耸肩敷衍道:“还能怎么办,拒绝她让她好好学习嘛。”
“那为什么拒绝她?不想耽误学习吗?”
“还因为我不喜欢她。”
我回头看了一眼表情不太明朗的鹤丸,终于意识到他在不高兴什么。我停下脚步,转身捏住他的脸颊往两边扯:“我说你啊……明明你自己才是那个总被女孩子们围得无法脱身的人,那一脸东西被抢了的表情是什么啦?担心粉丝被我抢走吗?放心好啦,我又抢不走。”
“啊痛痛痛——!”鹤丸握住我的手腕把我的手从他的脸上拉开,看上去有些丧气不过总算是没那么阴沉了,但看上去还是有些不高兴,“我又不是担心这个……”
那他是在担心什么?我不敢问出口,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那是一种无形的默契,仿佛只要他说出那句话,我们花了三年构造出的微妙平衡就会毁于一旦。
在我婉拒过那个学妹后,鹤丸看上去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了一家新开的冰淇淋店。
我想了想还是放弃了去小卖部买哈根达斯吃,我终究还是舍不得坑他。但我还是点了一个比普通冰淇淋更贵一些的双球冰淇淋,鹤丸虽然摆出一副被我欺负了的委屈样子,付钱的时候倒是干脆极了。
我们在街边的雕花长椅上坐下了。夕阳的光辉把半边天空都染成了灿烂至极的金红色,连雪白的云朵都毫不吝啬地一一镶上了金边。这样的夕阳很衬穿着白色短袖的他。那几缕过长的银白色发丝服帖地垂在他背后,仿佛连弯曲的弧度都事先精心设计过一样,就等着撩拨别人的心思。
我抽出提纲摊在腿上,一边复习一边吃冰淇淋。香草冰淇淋融化后带来甜腻却美好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接触着舌尖的味蕾。悄悄地偷看着他的侧脸的我竟觉得那像是他,容易融化却甜得不可思议。
那双璀璨的金瞳一转便锁定了我,我有些狼狈地逃避着他的视线,却没有错过他弯起的唇角。它抿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一翘一翘,生动极了。
这时候鹤丸的冰淇淋已经只剩下了蛋筒,他便一口一口地咬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在我将带着责怪意味的视线移向他时却又看见他调皮一笑,轻而易举地化解了我所有不满。
——真是拿他没办法。我这么想着,心脏却不可避免地被他带来的温暖与美好填得满满当当。
我垂着眼睛去看放在腿上的提纲。指数函数和对数函数互为反函数,图像以y=x为轴对称。轨迹上的每个点在y=x的直线对面都有相应的值,但组成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函数。
截然不同。这个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