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饶絮》枕湖月

31、丹崖

　　沈母寿宴结束，沈家送完宾客收拾好燕誉堂已经临近傍晚。大人孩子都累了，索性各家回了小院，晚饭在自家吃。
　　沈南絮跟在清宁郡主后面，母女两人面无表情静默不语的走在一起。旁边的三个爷们瞅瞅她俩的表情，互相对视一眼。沈迟用胳膊肘一捣沈念，沈念“嘶”了一声抬头看亲爹，亲爹在给他使眼色。沈念又转头看沈意，沈意瞪他一眼。

　　沈念忙一缩脖子跑到沈南絮面前，嬉皮笑脸道：“姐唉，你那个寿礼是怎么想出来的，我们都看呆了，我先前怎么都不知道。”
　　沈南絮漫不经心到：“苏浙一带有在宣纸上刺绣的工艺，我这纸比宣纸好绣多了，又有何难。”
　　沈念崇拜着看他姐：“那，那洒金那身衣服也是你想出来的？”

　　沈南絮脚步一顿，转过脸来幽幽的看了弟弟一眼，在他唇红齿白的小脸上狠狠一捏：“呆子。”
　　沈念“哎呦”一声捂住腮帮，瞪大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他姐。
　　沈南絮欺负完弟弟爽了一下，转过头来“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对清宁郡主道：“娘，这件事交给我自己处理吧。”

　　清宁郡主没有接话，她脸上出现一丝犹豫，要是往常有人敢算计她女儿，她定会自己亲自动手狠狠震慑一下国公府，但是今日闺女超常的表现让她到现在都没有缓过来。
　　从扒徐子晋衣服那次开始，沈南絮一次比一次彪悍，一次又一次的让她开了眼界，她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变化。她愣了半晌，点点头。

　　晚饭后，沈南絮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她让梵径搬张椅子到屋中央，把屋里的丫鬟叫了过来。
　　沈南絮坐在椅子上，六个丫鬟排成一排站在她面前。沈南絮自从到了国公府，不是和沈念玩就是在学堂和清宁郡主那，倒不常和丫鬟们一起说笑。这会突然把她们叫来，几人都有点忐忑。

　　丹崖悄悄看了沈南絮一眼，突然向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下，低头细声细气的说：“今日上午，我没能拿住茶盏，泼湿了姑娘的裙子，请姑娘责罚。”
　　云栖站在后面看着跪下的丹崖，有点犹豫的想上前一步。丹崖和她关系不错，刚才已经把事情告诉自己了，泼湿了姑娘的裙子这事可大可小。她跪下来一起求一求，姑娘不像是个严厉的，兴许能轻饶了丹崖。可是她刚微微倾身，旁边的梵径飞快抓住她的手。云栖一愣转头，就看到梵径面色不变的低头看着脚下，轻微的摇摇头。

　　沈南絮低头看着丹崖：“你倒是乖觉，我还没说话就自由自语起来。只是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把茶水泼到我的裙子上。”
　　丹崖一僵，她额头渗出细小的汗珠，对沈南絮笑道：“奴婢不明白姑娘的意思，我怎么会故意往您身上泼茶。”
　　这个丫鬟精明的过了头。沈南絮看着她，觉得对付这种满嘴谎言的人，还是打乱她的计划直中要害比较好。她淡淡说道：“你当然是故意的，你不但是故意的，你还把我会在祖母寿宴上穿什么衣服给透露出去。今日我在夫人们面前露的脸，还真有你的一大功劳呢。”

　　丹崖听到沈南絮这话一惊，她没想到沈南絮这般直言直语。她当机立断“咚咚咚”的给沈南絮磕起头来，昂着脸对沈南絮哭诉：“姑娘明鉴，我整日在这院里，没有您的吩咐，我什么时候出去过。姑娘的衣服料子是什么颜色款式，院里来来往往的丫鬟这么多，保不齐是谁看见。再说姑娘的衣服不是我做的，我不知姑娘最近做了什么衣服，平日里也不是我跟着姑娘最多。我真的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我冤啊。”说完丹崖又抖索着身子磕起头来。
　　不过一会儿，丹崖的额头上便蹭出了一层血印，在地板上留下殷红的印记。流碧惊呼一声，飞快的捂住嘴巴。丫鬟中流碧最小，她看起来吓坏了，看看丹崖又看看沈南絮一双眼睛要哭又不敢哭。忘忧长乐也面色苍白起来。

　　撒泼打滚沈南絮见得多了，真真假假多少也分得出来，这会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丹崖。丹崖见她不说话，被她上上下下的目光看的有点瘆得慌。慢慢的停下磕头，跪在地上呜咽起来。
　　沈南絮轻抚自己的袖口，精致的绣纹刮着她的指尖，她缓缓说道：“当初你来府里，是我临时起意把你调到我这儿，其实你本来是要进二房的院吧。你在我院里这么长时间，我这里额风吹草动都告诉那边了。”

　　丹崖眼中含泪，额头血红，她梗着脖子说道：“姑娘也不要太血口喷人了，事事还要讲个证据。我即使是个丫鬟，也算一条性命。姑娘把我逼急了，我就算一头撞死，也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只不过姑娘刚好起来的名声，恐怕就要完了。”

　　沈南絮轻笑一声，她身体前倾看向丹崖，轻柔说道：“你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需要证据，我也不会直接要了你的命。只要我乐意你明天就会跟着人牙回去，理由我有的事。至于你，是去哪，那可不是你说的算了。要说今日的事，无论你说不说我都能猜到差不多。今晚就给你一个开口的机会，要是抓不住，我看二房会不会帮你。”

　　沈南絮勾起的嘴角刺到了丹崖的眼睛，她瞳孔紧缩。今晚她拼劲全力，可是她无论是磕头还是耍狠，沈南絮竟然都没有动一动眉头。
　　丹崖忽然涌上一股恐慌，她已经暗示过云栖帮她求饶，到时候云栖一跪流碧单纯也会不自觉跪下，等到屋里的丫鬟都帮她说话还怕沈南絮不心软不成。此时丹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想多了。

　　沈南絮等了半柱香，见丹崖傻跪在地上一字不说。她缓缓站起身来，对梵径说道：“请张婆子李婆子进来，把她拖出去。”她连一丝余光都没施舍给丹崖，仿若她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摆件。

　　丹崖终于反应过来，沈南絮不是在和她讨价还价，而是一言决定她生死。如果被拉出去，那么她第二天就会卖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沈南絮不像个心慈手软的。她慌里慌张的跪倒沈南絮面前：“姑娘，我说，我说，我还知道二夫人的计划，姑娘留我性命啊。”

　　沈南絮看她一眼，又坐回椅子上，吩咐长乐道：“去拿纸笔，将她的话记录下来。”
　　前面沈南絮坐在椅子上，后面站着一排丫鬟，旁边还有人笔墨伺候。丹崖颤颤兢兢的环顾四周，感觉这简直像戏文里的衙门审案。她即使有心隐瞒，奈何沈南絮思路清晰不好糊弄，把自己告诉二房的消息和二房要求自己办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今日的寿宴二太太是一早计划好的，她让丹崖打听出沈南絮都做了哪些衣裳。沈南絮的外裳大多是手艺好的绣娘给做好，贴身在里面穿的就由身边比较善于女工的云栖等贴身丫鬟来做。丹崖从一开始就从云栖那里旁敲侧击，得知沈南絮的衣裳颜色款式搭配后，紧跟着还要进行第二步，在寿宴当日让沈南絮换衣裳。
　　沈南絮点头，接着说道：“有意思，先入为主。若是我不换衣服，夫人们先见到我再看到丫鬟，可能觉得丫鬟没有规矩，竟敢仿照我。若是先看到丫鬟在看到我，便觉得这是丫鬟的衣裳，我竟穿的和丫鬟一般。所以一定要让我中途去换衣服，而且恰巧是洒金要过来伺候的时机。你这茶要泼的不早不晚。至于你为何冒着风险替二房做事，不过因为你觉得洒金就是个替罪羊。我娘的怒火肯定先冲着洒金去了，趁着这个时机你大可以来哄哄我。以我这个乡野来的丫头没见识的性子，见到你又是磕头又是要命的，早就被你给牵着鼻子走了。”

　　她看着波澜不惊的沈南絮，忽然觉得原来的自己眼睛和脑袋都糊了一层屎。竟妄想着哄得了大姑娘，真是不知被二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丹崖说完便向前趴下抱住沈南絮的小腿求饶，哭的声泪俱下。

　　沈南絮用脚尖轻轻踢她：“还有呢，没说完。二太太还有计划，什么计划。”
　　丹崖抽抽搭搭的说：“二太太让我留意姑娘养父的信息，还想去寻找姑娘的养父，找到了便让人扣下，想着点子对付姑娘。”

　　沈南絮心里一紧，她顿了顿，问道：“可有他的消息。”
　　丹崖摇摇头：“我不知。”

　　沈南絮心中又是担忧又是期盼，可是她思索片刻，依然觉得凭着二太太的本事能抓到谢安简直是痴人说梦。她抬起下巴看向众丫鬟：“在我这里做事，一要忠心，二要尽心。若有心在曹营身在汉的，尽早与我说我不拦你。但是别让我发现你做了其他的事。放心，只要你们老老实实本本分分，我不会亏待你们。”
　　看到丫鬟都低着头，沈南絮知道今晚的事多多少少都对她们有个震慑。她垂下眼睑，对瘫倒地上的丹崖说道:“在纸上摁上手印，这件事不要对外人说。”
　　嗯？丹崖吃惊的抬头，这就放过她啦？

　　沈南絮回神一眼：“从此以后，你就不是二等丫头了，降为三等。梵径升为一等。”
　　丹崖松了一口气，连忙给沈南絮磕头。

　　沈南絮让梵径将纸张收好，她不想让二房知道事情败露，她要留着丹崖以后还有用处。这几次二房明里暗里挑事她都让了过去，老虎不发威，还真当她是病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