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南星》十禾苏

4、04

　　打扫完教室、领完书，下午就要正式上课。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
　　趁着离第一节课上课还有几分钟，阮琬拿着杯子去走廊拐角处接水。

　　午后灼热的阳光斑驳洒在走廊上，穿过回廊的风都带着热气。
　　教学楼前高大的香樟树，叶子也被晒成倦倦的深绿色。

　　拐角的自动加热饮水箱那里没有人，只有几个暖水壶放在旁边。
　　阮琬拧开杯盖，拿住杯子口，按下了上面的红色按钮。
　　滚烫的热水倒进杯子里，白色雾气氤氲，杯壁的温度缓缓上升。

　　突然有说话声响起。
　　阮琬侧头看过去。
　　是陆南星和一个女生。
　　女生穿着紧身背心和黑色热裤，头发披在肩头，长相艳丽，身材高挑，该有的曲线一样不少，成熟得完全不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
　　阮琬记得她，文科班的谢郁文。
　　那个总是和男生玩在一起，却几乎没有同性朋友的女生。

　　谢郁文撩着耳边的头发，问陆南星：“怎么样，考虑一下？”
　　他额前零碎的黑发被风吹起，一手撑在走廊的栏杆上，笑得散漫，吊儿郎当的语气，“考虑什么？”
　　“做我男朋友。”

　　“嘶——”
　　开水从装满的杯子里溢出来，流到指头上。刚烧开的水温度很高，阮琬右手食指和中指瞬间红了一大片，火辣辣的疼。
　　她手忙脚乱关了按钮，用力眨着眼睛，想把被疼痛刺激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忍回去。

　　走廊里的对话有片刻暂停。
　　陆南星扭头，只看到一个慌乱离开的纤瘦背影。

　　“行不行？”谢郁文大着胆子，用手去碰他的脸颊，想把他的视线扭回来。
　　却被陆南星侧身躲开。
　　“这里，我女朋友才能碰，懂吗？”
　　他拒绝的干脆利落。

　　陆南星是踩着点回的教室。
　　他停在桌子边，阮琬正低着头整理数学公式，有几缕绑不住的发丝散在耳朵边，皮肤白皙，侧脸宁静又温柔。只是捏着笔的手指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察觉到陆南星的身影，阮琬下意识把指头缩了缩，挡住被烫伤的地方，从座位上起身让他进去。

　　第一节是数学课。老师五十多岁，微微谢顶，个子不高，说话的声音却洪亮。
　　他在讲台上唾沫横飞地串完知识点，留下二十分钟发了一张卷子给大家自己做题，然后拿着杯子就出去了。

　　南方的九月还是盛夏的模样。
　　风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消不去那点燥意。
　　阮琬看不进去题目，像是中了邪，谢郁文那句“做我男朋友”一直在脑袋里叫嚣。
　　心情沉闷地仿佛有乌云一层一层堆积，又刮起狂风，卷的百草枯折。
　　就是咫尺的距离，她真的好想问一问陆南星，他最后有没有答应。

　　可是她分明没有勇气。
　　就像这么久以来，一直眼睁睁看着他被别人告白，谈恋爱，分手，然后继续交下一任。
　　明明很难过。
　　却始终连一句喜欢都开不了口。
　　可能潜意识里，自己都真的以为没有希望，所以连说给他听的勇气都没有。

　　离下课还有几分钟，杨若仪突然转过身，把卷子放在陆南星面前，“陆南星，这道题我不会写，你能给我讲一下吗？”

　　陆南星没看她，只是扫了眼题目，在演草纸上刷刷几笔写下步骤，连着卷子一起递了回去。

　　杨若仪楞了一下，敷衍地看了看演草纸，锲而不舍，“可是你的步骤写的太少了，有些地方我看不懂，你能不能讲一遍？”

　　她话音刚落，她的同桌毛浩然就拿过那张草稿纸，一边看一边说：“这不是写的挺仔细的，关键步骤都出来了。你看不懂我来给你讲，哪里不会？”

　　杨若仪被他这么一打岔，也不好意思再去找陆南星，从毛浩然手里夺回演草纸，忿忿地说了声“不用”，拿着自己的卷子转了回去。

　　毛浩然有点懵，以为杨若仪不好意思，便说：“都是同桌，你跟我客气啥啊。我保证给你讲的清清楚楚。”

　　阮琬看着，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陆南星转着手里的笔，听见笑声，侧过身子看她，目光落在她一片空白的卷子上，眉梢挑起，“你也不会？”

　　下意识地，阮琬点了点头。
　　陆南星拿过她那张一道题都没有写的卷子，带了点兴味，“都不会？”
　　阮琬心虚，连看也没看，随手指了一道，“这个不会。”
　　陆南星别有深意地问她：“你确定？”
　　“确定。”
　　他低声哼笑，“过来点。”
　　“嗯？”
　　陆南星眼角稍稍吊着，“坐那么远，听得清吗。”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阮琬在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心里猛地一跳。
　　她急忙移开视线，把椅子挪了过去。

　　距离被拉近，淡淡的西柚味窜进鼻尖。
　　“已知函数f（x）=x2 2，g（x）=4x-1的定义域都为A=[1，2]……”
　　退去一贯的漫不经心，他的声音多了份认真。
　　很耐心地把每个步骤都讲得清清楚楚。

　　窗外是开的明艳、摇摇簌簌的三角梅。
　　而眼前的人，眉宇间有着干净的少年气，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柔和。
　　有穿堂而过的风，恰巧向这边吹。
　　阮琬依稀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最后一个步骤讲完，陆南星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长腿搭在桌子的横杠上，低着眼意味深长地看她。
　　阮琬接过卷子，没一会，脸刷的红了起来。

　　难怪他这样的神情，她刚才随手指出来的恰好就是卷子上的第一题。两步就能出答案的最基础题型。
　　偏偏他还用了三种不同的解法，讲得一本正经。

　　“谢谢。”
　　阮琬不自在地移过视线，声音很轻很小。
　　如果不是陆南星仔细听着，还真的要错过。
　　他看着阮琬别扭的模样，嘴角勾起，慢慢带动了眼里的笑意。

　　下午大课间。
　　陆南星满头汗从篮球场上下来，接过周子齐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盖子仰头喝了起来。
　　喉结滚动，有水珠顺着下巴滑落。
　　他拿着还剩一小半的瓶子，撩起运动球衣随意擦了把汗，听到周子齐问。
　　“心情不错？”
　　陆南星挑眉，“你知道？”
　　“你下午的笑就没下去过。”周子齐啧声，“就现在这样，真该找个镜子给你照照。”

　　说着他想到什么，大惊小怪，“该不会是谢郁文跟你告白你答应了吧。难怪难怪，笑得跟思春了一样。”
　　“滚你的。”陆南星气笑了，踹了他一脚。
　　周子齐疼的哀嚎，抱着腿跳起来，“下脚这么狠，小心我去跟嫂子告状去。”

　　罗迪和向以仓抱着球过来，刚好听到他的话。
　　“行啊陆南星，又换女朋友了，这次几个月啊？”向以仓贱贱地调侃。
　　陆南星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淡淡睨了他一眼，“够了啊，净听周子齐瞎喊。”

　　罗迪好奇，“听说谢郁文中午跟你告白了，最后怎么样了？”
　　陆南星拎起篮球架下的校服，不在意的态度，“就你见到的这样。”

　　“不是吧，她那样的你都不喜欢，眼光够高啊。”
　　周子齐：“那你喜欢哪一款？清纯的？可爱的？”
　　“我喜欢哪一款……”陆南星顿了顿，“关你什么事。”
　　“反正不是你这款。”

　　周子齐：……
　　真特么扎心。
　　“老子也不喜欢你。”

　　过了会，他又补充，“要喜欢也是喜欢阮琬那样的，温温柔柔的，长得漂亮脾气还好。这样的女朋友能省多少……”
　　“哎呦。”他话还没说完，腿上又被踢了一脚，“陆南星！你干嘛啊！”
　　“她是我同桌。”陆南星语气平淡。
　　周子齐不满：“你同桌又怎么了，你还能管着人家不准谈恋爱了。”

　　向以仓眼睛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贼亮，“哎陆南星，什么时候带哥们去见见你新同桌啊。这可是你第一个女同桌，不容易啊不容易。”

　　他和陆南星小学到初中都在一个班。小学的时候，别的小朋友都是男女生混坐，向以仓偏偏黏着陆南星，哭着闹着要跟他坐同桌。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初中毕业。

　　到了高中，学校里老师防着早恋，陆南星那样的长相更是重点防范对象，每次换座位他的同桌都是男生。

　　陆南星把校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懒得理他那嘚瑟的样子，迈步往校医室的方向走。
　　罗迪在身后喊他：“你不回教室？马上上晚自习了。”

　　陆南星没回头，冲后面摆手，“有点事，你们先回去。”
　　周子齐纳闷，“陆南星下午挺奇怪的。”

　　向以仓搭在他肩膀上，“他就是单身太久内分泌失调了，需要找个女朋友治一治。赶紧跟我说说陆南星他同桌，我现在贼好奇了，长得真的漂亮？”

　　“真的漂亮，说不上来的感觉，用漂亮形容都肤浅了，下次带你去看看。”

　　几个人抱着篮球，说说笑笑走向教学楼。
　　火烧云映红了天际，傍晚的风拂面，都是青春鲜活的气息。

　　三节晚自习过得很快，放学铃声响起，大家纷纷背着书包往楼下走。
　　阮琬等着江若来找她，把最后一道数学题做完才开始收拾书包。

　　教室里没剩几个人，显得有些空荡。

　　她把书包从桌兜里拿出来的时候，有东西被顺出来，掉在了地上。
　　弯腰去捡，是一个细长的红白色盒子。
　　——一盒烫伤药膏。

　　心里胀胀的，有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加了冰的烈酒，触手冰凉，却一路从喉咙烧到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