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7、长大了

　　他比赛又输了，老师说，对面的选手射门比他射得好。

　　周籽秋不服气，他决定一天练100个射门。

　　“好吧。”小小的吴桐叹了口气，他不打算去劝说周籽秋了，就站在原地看着。

　　不就淋一场雨。

　　大义凛然地如是想的两人，第二天就重感冒了。

　　吴桐还发了烧，被拎着去诊所打退烧针的时候，吴桐悔得肠子都绿了。

　　因祸得福的是，两人都因此光明正大地请了两天病假，在小学时代这可说得上是天降横财，一寸光阴一寸金啊！吴桐偷偷溜到了周籽秋家，两人一边擦鼻涕，一边打小霸王，没打几盘就头昏脑胀得不行，一起搁床上躺尸，看着天花板痛苦地哼哼唧唧，嗓音里夹着浓浓的鼻音，吴桐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听说，把感冒传染给别人就能好了。”

　　“好了不就要上学了吗？”周籽秋说。

　　“对哦。”

　　过了一会，吴桐又开口了，“可是好难受啊。”

　　“你想上学吗？”周籽秋问他。

　　“后天就是星期六了。”吴桐说。

　　“对哦！”这回轮到周籽秋后知后觉。

　　周籽秋坐起来，陷入思索，“那我们要传染给谁啊？”

　　“嗯……”吴桐也爬了起身，“要不，我传染给你，你传染给我？”

　　周籽秋一捶手掌，“好主意！”

　　“来，坐好，我要给你传功了！”吴桐严肃道。

　　“好。”周籽秋也跟着严肃起来，背过身去，学着电视剧里那样盘起腿来，正襟危坐地等待着。

　　噗——吴桐自己也盘坐好后，双掌拍上周籽秋肩膀，还人工震动了几下，两人同时脑补着一股股强大的气流通过吴桐的双手传入周籽秋的身体。

　　几天后，两人的病都好了，吴桐很自豪，周籽秋很惊讶，“你什么时候练成神功的！以后都不用怕生病了！”

　　吴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是顿悟了吧。那会儿金庸、古龙的武侠剧上演得如火如荼，小孩子都对武功有种执着的痴迷，吴桐和周籽秋也不例外，两人甚至还很认真地寻过一片“风水宝地”——江边，每天张牙舞爪哼哼哈哈地“练功”，并期望终有一日成为世外高人。

　　后来想想，两旱鸭子居然能平安活到现在，真特么是奇迹。

　　“我……”吴桐看了看雨伞，又看了看周籽秋，迟疑着接过，正想说点什么，周籽秋拔腿就走了。

　　“……”

　　刚刚燃起一点的小火苗，刷一下被浇了个透。

　　吴桐低下了头，出神地盯着湿漉漉的地面。从校门口涌出来的拥挤人潮在他这里分了流，纷纷从他左右绕过，而整个世界，与他无关。

　　“还有。”

　　沁冷的空气中，那道声音犹如从宇宙的另一边绕了回来，穿过时间穿过空间，把他的灵魂唤醒。

　　吴桐抬头。

　　“别骑着车打伞。”周籽秋说。

　　雨中，周籽秋一手抱着球，朝着人流稀疏的街道东张西望，行人们在簌簌雨水的催促下都行色匆匆，没人有空多看一眼这个缩在树下的少年。当那道无比熟悉的身影冲过层层雨帘，一手握着自行车把，一手撑着伞，恍若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哦不，脚踏自行车脚蹬的送伞童子闯入他视野里时，周籽秋不由自主地扬起了嘴角。

　　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尽管分别不过数小时，可每一次见到他时，都抑制不住充盈而出的笑意？

　　有。

　　快乐如此清晰可触，如此流光溢彩。

　　刷——！快到周籽秋近前时，吴桐猝然捏紧刹车，连人带车被巨大的惯性推着，车轮摩擦着湿透的地面滋地往前滑去，“哎哎哎哎哎哎——”吴桐慌张地叫嚷起来，赶紧扔掉雨伞，左手也去控制车把，周籽秋见状也没闲着，几步跨出去生猛地拦在吴桐面前，双手分别抓着自行车两头，帮他手动刹车。

　　周籽秋一连退了好几步，吴桐才停了下来，好消息是车没翻，坏消息是，两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周籽秋□□还被自行车轮子印出了一片泥渍。

　　两人看了看彼此的狼狈模样，几秒后，一齐哈哈大笑。

　　笑够了，周籽秋小跑过去捡起雨伞，回来挡住两人，吴桐说，“别打了，湿都湿了，正好洗洗你裤子哈哈哈哈哈哈——”他瞄了一眼周籽秋□□，愣是没憋住，又笑开了。

　　“你还笑，都是你害的，回去又要被骂了，你说你来接我有什么意义？”周籽秋没好气。

　　“那你上不上车啊？”吴桐不打算跟他讲道理。

　　“上。”周籽秋利落地收起伞。

　　不知是否还有人记得，那天这座小城的某一条街道上，一个神经病骑着自行车载着另一个神经病，欢快地疾驰在雨中，不时地大声叫着，笑着。

　　又一次，不等吴桐说话，周籽秋转身离去。

　　回忆与现实蓦然分割，曾经的暖黄色调与面前的暗沉旋律，竟无法重叠。

　　“籽秋！”

　　吴桐叫出了声。

　　音量不大，却蕴含了刻骨铭心的穿透力。

　　周籽秋停下脚步。

　　“一起走吧。”吴桐说。

　　周籽秋看向他。

　　画面静止5秒后，周籽秋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周籽秋撑着伞，吴桐推着车，两人并排走着。

　　大部分学生不是坐公车就是打的走了，街上越来越冷清，渐渐只剩下雨点滴答滴答敲在伞面上的声音，为稀释两人间沉默的尴尬尽一份绵薄之力。

　　“你……还住以前那吧？”吴桐率先开口。

　　“嗯，一直没搬。”周籽秋说。

　　“哦。”

　　“……”

　　“……”

　　“你呢？”周籽秋问。

　　“我……现在住市政府附近。”

　　“嗯。”

　　“哈。”吴桐干笑一声。

　　“……”

　　“……”

　　吴桐真想给自己抽两大耳光。他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在最后一刻叫住周籽秋。

　　他想问的话很多，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其实，千言万语，只汇为一句不甘。

　　究竟，是什么变了？

　　是你变了？是我变了？我们之间变了？

　　还是，我们都变了？

　　抑或是，长大了。

　　长大了。

　　“哎？”吴桐突然低呼。

　　周籽秋顺着他的视线往旁看去，“这家螺蛳粉店还在啊。”吴桐说。

　　这条路，回来以后，吴桐从未走过。这是通往他家的路，这是通往周籽秋家的路。这是通往他们的家的路。

　　“是啊。”周籽秋说。

　　“涨价了。”吴桐说。这家店叫“品螺香”，可以说是这里最早的螺丝粉店之一，粉的那股韧劲，汤的那种香味，铺在碗面上那大把大把空心菜的清新，吴桐每一想起都感到味蕾蠢蠢欲动。

　　“很多店都涨价了。”周籽秋说。

　　“那家金丸子还在吗？他家的章鱼小丸子特经典。”吴桐说。

　　“在，跟以前一样。”周籽秋说。

　　“以前就觉得好贵，现在更贵了吧～”吴桐笑道。

　　“现在还好。”周籽秋说。

　　小时候两块钱零花都算巨款，那家动不动就要几大洋的金丸子在他们眼中基本是高不可攀的宫廷级美食，平日里两人都只能在路过之时偷偷望着流一下口水，只有遇到非常特殊的重要日子，才有幸一尝其味。

　　正如那年夏天，得知父亲要带他去外地两个月，吴桐一方面为未知的目的地兴奋不已，另一方面，想到要和周籽秋分开那么长的时间，就禁不住地忧愁。

　　“我明天就要坐车了。”吴桐对周籽秋说。

　　“走吧，”周籽秋从床上跳下来，“最后一天了，我请你吃金丸子！”

　　“真的？”吴桐一下子两眼放光。

　　可笑的是，这件事历历在目，可当时他吃了什么东西，有没有趁机狠宰周籽秋一顿，丸子又是什么味道，却无从忆起了。

　　“还有嘉宝美食的鱼丸和冰淇淋，也是一绝啊。”吴桐说。

　　“那个也还在。”周籽秋说。

　　“厉害了。”吴桐说。

　　“都是开了十多年屹立不倒的老店，三年算什么。”周籽秋说。

　　“……”吴桐突然接不上话了。

　　三年。他记得那么清楚吗？

　　自己只觉得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像是过了半生。某天，认真琢磨起来，才发现，原来只是三年啊。

　　雨还在下，两人却刷刷停步了。不知不觉，他们就走到了周籽秋家楼下。

　　四周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灯光莹莹亮着，不知疲倦地演着独角戏的雨声显得愈加繁盛，“你到了。”吴桐说。

　　“我到了。”周籽秋说。

　　“我走了。”吴桐说。

　　“伞。”周籽秋把伞递过去。

　　“不用了。”吴桐已经推着自行车掉头了，纷纷夜雨中，他转过脸来，朝周籽秋绽出一个笑容，“拜拜。”

　　他不说再见。说拜拜。

　　因为，不想再见。

　　他太了解周籽秋了。他字里行间的隔阂，眼角眉梢的生疏，他怎会感觉不到？

　　可他又觉得，他一点也不了解周籽秋了。

　　突然间明白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是什么意思。

　　今后各自曲折，各自悲哀。

　　拜拜。为我们的故事画上一个残缺的句号。抱歉我强行翻开了计划外的续篇，一如抱歉当年，我单方面的强行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