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8、爱的感觉

　　然而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

　　比如，这历史性的一刻，周籽秋家的大门咿呀一下打开了，出来一个女人。

　　她看见了吴桐，吴桐也看见了她。

　　她愕然，“——吴桐？！”

　　吴桐和周籽秋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水，周籽秋妈妈从吴桐进门起就叨到现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籽秋还真能憋，一声不吭的，哎这孩子，现在大了，翅膀硬了，跟我们爱搭不理的，交些什么朋友也不让我们知道，哪像以前……吴桐你喝水啊，暖暖身子，我给你找条新的毛巾洗洗脸……”

　　“阿姨，真的不用了，我要回家了——”吴桐又一次试探着开口，可周籽秋妈妈忙活得非常起劲，全然忽视了吴桐的发言。

　　吴桐叹了口气，无奈地喝了口热水。

　　真暖和。

　　两分钟后，周籽秋妈妈拿着毛巾下楼了，“吴桐你去洗个热水脸，头发也擦干，看你淋的，现在高三阶段，最不能病了，多注意着点啊。籽秋你也是，都成年了，还不长点心，让人吴桐淋着回去，学都白上了你。”

　　“我——”周籽秋一肚子气无处发，两秒后放弃挣扎，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

　　“这里冷，籽秋你带吴桐进房间坐着吧。”太后又下命令了。

　　南方狗的悲哀是北方人所不能理解的——冷得天怒人怨了也还得受着，室外温度等于室内温度，既没有暖气，大多数人家也没有开空调的习惯，奢侈不起。

　　“人家说要回去了——”周籽秋说。

　　“你闭嘴，也不看看现在外面雨多大，怎么回去？你们没听说吗？就前一阵子，有个女的晚上下大雨骑自行车回家，没注意，掉井里，淹死了！好好的一个人啊，听说还很年轻呢……你们别不当回事，宁愿耽搁点时间，也别把命搭进去了！”周籽秋妈妈一本正经地晓之以理。

　　周籽秋扶额，什么叫红颜祸水，他特么是领教到了——女人最会坏事。

　　两人在太后的懿旨下进了房间，吴桐环顾一圈，没什么变化，就是写字桌上的书多了——全是高三参考书。周籽秋向来没有吴桐那么爱看书，他看过的为数不多的课外书，几乎都是向吴桐借的。

　　小时候，连电脑都没有，更别提什么电子书了，想看书只能看纸质书，但吴桐又买不起，所以他要么去书店蹭书看，要么就来来去去地翻自己家那几本藏书。说起来，那几本书他也不知道哪来的，自他有记忆起就在家里了，可他全家人——除了他自己——都不是爱看书的人。吴桐没太追究，有书看总是好事，闲着没事就翻翻翻，长大后想想，自己的启蒙老师是一个很多人听都没听过的叫“岑凯伦”的香港作家，就觉得好笑。

　　那本短篇小说集，叫《爱的感觉》。

　　有一天，周籽秋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在吴桐床上打滚的时候，突发奇想，从他的书架上抽下了这本《爱的感觉》。

　　吴桐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他，“你居然看爱情小说？！”

　　“怎么了？”周籽秋哗啦啦随手翻起那本书，听到吴桐这话，他就不乐意了，“我看爱情小说犯法吗？”

　　“你看得懂吗？”吴桐乐呵。

　　“呵，你都看得懂我能看不懂？”周籽秋不屑一顾。

　　“算了吧你，看你的武侠去，”吴桐顿了顿，补了句，“还是连环画那种。”

　　“哎哟？瞧不起我？得，你这本书我借了！”周籽秋头一昂。

　　“哎，你记得还啊！”吴桐说。

　　“我还能吞了它不成？”周籽秋说。

　　周籽秋说话算话，就是久了点——两个月后，他把那本《爱的感觉》拿回来了。

　　“看完啦？”吴桐问他。

　　“嗯。”周籽秋答道。

　　“咋了？被洗脑了？”看着有点闷的周籽秋，吴桐不由打趣。

　　“没有。”周籽秋说。

　　周籽秋回答得这么正经，吴桐更觉奇怪。周籽秋把书递到他面前，“我觉得这本书挺好的。”

　　“还不错。”吴桐没搞清楚周籽秋想表达什么。

　　“你可以多看几遍。”周籽秋说。

　　“我已经翻了几千遍了。”吴桐说。

　　“……哦。”周籽秋说，“还你。”

　　“帮我放书包里。”吴桐说着，一歪头示意周籽秋，“上车吧。”

　　周籽秋坐到吴桐车后座上，拉开他书包拉链，虔诚地把书嵌进吴桐那些杂七杂八的物品之间，摆弄了好一会儿才满意，拉上拉链。

　　骑了好一段路程，周籽秋又在吴桐身后念叨起来，“你真的应该多看几遍。”

　　“我都说我看了几千遍啦。”吴桐说。

　　“那谁不是说过吗，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周籽秋说。

　　“孔子说的。你还能背出《论语》？最近大彻大悟，羽化成仙了？”吴桐还在揶揄他。

　　“你是不是傻！”周籽秋突然骂道。

　　“啊？”吴桐一头雾水，不甘示弱地回击，“你才傻！”

　　“你傻！”

　　“没你傻！”

　　周籽秋的房里除了写字桌的椅子就只有一张大床，吴桐无措地找地方站着，从前，他素来是脱了鞋就直接蹦上床的。

　　“坐吧。”周籽秋说。

　　“啊，好。”吴桐衡量了一下，坐到了椅子上。

　　“籽秋——”楼下传来周籽秋妈妈的喊声。

　　“来了！”周籽秋颇为不耐地应了一声，蹭蹭蹭地出门去了。

　　房间里寂静下来，吴桐一样一样地看着这些经年不变的摆设，有些是比他们两资历还老的，有些是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添置的，亲切感迎面扑来，令吴桐难以自拔。

　　木制的写字桌下面有两块横板，放着一些书，一些盒子。吴桐看到了其中一个月饼盒——嘿，那不是他送给周籽秋的吗？

　　不，是他输给周籽秋的。

　　打的什么赌他忘了，反正吴桐输了，要被周籽秋夺去一样心爱的东西，周籽秋选了这个月饼盒。

　　那是他爹中秋节从外地带回来的，看起来就很高大上的月饼，月饼吃完了，吴桐把月饼盒当成宝贝留了下来。

　　那会儿吴桐还特别怨念周籽秋，周籽秋丝毫不以为意，一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的洋洋得意。

　　吴桐想也没想，把月饼盒拿了起来。

　　精致的盒子有些脱漆了，却没什么灰尘，盒面上的菊花开放多年，绚丽依旧，不曾凋谢。吴桐正要打开，周籽秋推开了门，一声“我靠”差点炸裂了整个空间。

　　吓了一跳的周籽秋把吴桐也吓了一跳，吴桐手一抖，月饼盒哐当掉到了地上，刹那之间，吴桐的脑子里有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糟了！

　　他当然知道，到别人家随便动别人的东西是不礼貌的。

　　可是。

　　可是……

　　这是周籽秋家啊！

　　多少年来，这里就像他的家一样，他的习惯，他的情感，已根植在了骨髓里，以至世俗那一点礼仪，在它面前，弱不禁风。

　　“对不起——”吴桐嚯地站起身，局促地道歉，周籽秋冲了过来，蹲下身子就急急忙忙地捡着地上的东西。

　　吴桐一怔。

　　那是一封封信件，还夹着一张贺卡。

　　“这是——”吴桐眼疾手快地抢在周籽秋之前捡起了那张贺卡。

　　“我去——别看！”周籽秋刷地将手伸过来。

　　吴桐的运动潜能在这一秒发挥到了平生的巅峰水平，他一侧身灵敏地避开了，把贺卡打开，果不其然。

　　是吴桐做的贺卡。

　　小学时，一到节日孩子们就特别流行做手工贺卡互相赠送——因为买不起。吴桐花了很大心思给周籽秋做了一张极其特别的，有折叠立体效果的独家贺卡，上面没有司空见惯的祝福语，而是两句奇怪的话——

　　你被我惊呆了了了了了了。

　　因为我太帅了了了了了了。

　　这两句话没什么含义，不过是中二思想作祟下的单纯耍帅而已。

　　收到这张贺卡的时候，周籽秋是嫌弃得不能再嫌弃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你很欠揍？”

　　吴桐拿着贺卡，难以置信地看向周籽秋，“我以为你早扔掉了。”

　　“——”周籽秋语塞，他不知道这时该说些什么才显得不那么做贼心虚。

　　吴桐又不安好心地看向掉落出来的其他东西。

　　“喂喂喂——”周籽秋一惊，想去挡住吴桐的视线，却于事无补，那些信零零散散地从桌面上洒到床上再洒到地上，周籽秋就是手速突破天际也没法同一时间都收回来。

　　对哦，治不了标，那就治本吧，周籽秋扯着吴桐衣领把他拉过来，推着他后背往门口走去，“你给我出去，出去出去出去。”

　　没等他们走到房门，门就开了，周籽秋妈妈端着一个盘子进来，看到两人，笑逐颜开，“汤圆煮好了，来，趁热吃。”

　　“……”周籽秋无语。

　　周籽秋妈妈走向写字桌，把盘子里的两碗汤圆搁到桌子上，看到一地狼藉，讶然道，“怎么了这是？周籽秋，你房间乱成狗窝了也不收拾一下——”

　　“啊，”吴桐挣开周籽秋的手，哒哒哒跑过去，利索地将信一封封拾起，“不好意思阿姨，是我弄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