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回到过去》云上君子

6、盖世英雄

　　“嘻嘻嘻。”周籽秋傻傻笑着，不顾手上又是汗又是泥的，擦了擦鼻子，朝吴桐比了个大大的V字，“看我的！”他觉得，那必定是他人生第一个伟大的冠军。

　　然后，他们输了。

　　他们队拿到了第二名的奖状，带队老师也说大家今天表现得不错云云，可回去的路上，一向自诩铮铮男子汉的周籽秋，还是不争气地哭鼻子了。

　　吴桐安慰他，“至少是第二名啊！”

　　“我才不要第二名！输了就是输了！我讨厌输！”周籽秋倔强地抹着眼泪。

　　“好好好，那下次拿第一名！”

　　“没有下次了！”周籽秋嚷道，“我再也不踢足球了！”

　　“啊？”

　　“我讨厌足球！”周籽秋一下子把怀里的足球踢出老远，它一蹦一蹦地跳过马路，似乎不懂自己在主人眼中已然罪孽深重。

　　“哎！”吴桐追着足球就跑了出去，这条路车不多，但这会儿恰好有辆三轮车驶来，吴桐看了看，一秒加速，用尽全力冲过去。

　　三轮车明显没料到会有个小孩半途出现，吓得司机赶紧刹车，总算没撞到吴桐。吴桐头也不回，一路尾随调皮的足球，他不懂踢，只能老实地追到足球前面，把它抱了回来。周籽秋也匆匆赶了过来，“你好傻！不记得大人说过不能跑步过马路吗！”

　　“不快点球就滚没啦！”吴桐振振有词。

　　“我都说不要了，你还捡什么！”周籽秋禁不住地生气。

　　“怎么能不要，你不是说过最喜欢足球了吗？”吴桐说。

　　“可我现在不喜欢了！”周籽秋说。

　　“你不要了吗？那我拿回家了。”

　　“谁准你拿回家了，那是我的，给我！”周籽秋伸手。

　　“不给，你刚才都扔了。”吴桐迈步就走。

　　“你耍赖，给我！”周籽秋不依不饶。

　　“不给！”吴桐也不让步。

　　“给我！”周籽秋干脆动手抢。

　　“不给！”吴桐死死抱住不放。

　　两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都使上了吃奶的劲，吴桐比周籽秋想象中要顽强许多，他施展了平生绝学都没能把足球从吴桐怀里抢夺回来，好半天后，吴桐抱着足球，周籽秋双手撑地，两人都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你，你，你给我记着！”周籽秋说。

　　“你才给我记着！”吴桐理直气壮地顶回去。

　　“我记什么？”周籽秋一懵。

　　“你说你讨厌输，那下次赢回来不就行了！”吴桐说。

　　周籽秋看着他，说不出话。

　　“下次不行，就下下次，下下次不行，就下下下次，下下下次不行，就……”吴桐数着数着，把自己数晕了，索性放弃了，“反正总有一次能拿第一名！”

　　吴桐站起来，把足球塞回周籽秋手里，“你要是不敢，就是胆小鬼！”

　　周籽秋站了起来，“谁说我不敢！”

　　“那拉钩！”吴桐伸出尾指。

　　“拉就拉！”周籽秋也伸出尾指，钩上吴桐的小指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两人齐声说道。

　　很久以后，周籽秋才明白过来，关于坚持，关于梦想，那个7岁的小男孩，以最朴素的语言，将一切教给了他。

　　今天3班和11班的比赛，11班赢了，赢得理所当然，赢得毫无悬念。如今的周籽秋，再也没有孩童时代那么怕输，他懂得了，胜负是兵家常事，他懂得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自己非常渺小，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可只有一个人，在他心中，自己是盖世英雄。

　　曾经是……

　　比赛结束时，周籽秋下意识地看向某个方向，却找不到某个熟悉的身影了。

　　心中闪过一丝不该有的失落。

　　结束了就结束了，我还在期待什么呢？

　　日子平平淡淡地流淌，有些不该发生的故事似乎真的没发生过，高三的生活不知是枯燥中弥漫着紧张还是紧张中弥漫着枯燥，明明每天都好像在复制粘贴前一天的内容，差不多的两点一线，差不多的语数英物化生，差不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说好的青春说好的热血说好的花季雨季的情怀，全都只是电视剧和小说里的幻觉，可某天蓦然回首之时便会惊觉，操，离大战之日居然又近了一些。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一天很慢，一生很快。

　　一天很长，一生很短。

　　转眼就到了11月，秋日时节。吴桐说过，他最喜欢秋天。“嗯？是因为我的名字吗？”周籽秋问。

　　“你就自作多情吧你，”吴桐好笑地白他一眼，一蹦一跳地走在初中校园里那一条林荫大道，道路两旁种满了他们叫不出名字的高高瘦瘦的树，一到秋季，漫天的黄叶就飘飘洒下，斑斑驳驳地铺了一地，踩上去会发出清脆的咔喳声，“是因为秋天天气最好啊！你不觉得吗？”吴桐回过头来，笑着问周籽秋。

　　周籽秋仰起头，任由舒畅的阳光轻柔地沐浴在脸上，对啊，秋天天气最好，春天雨水太多，特别烦，夏天的地面可以煎鸡蛋，冬天能往死里冷，唯有秋天，温温和和，沉沉静静，一切恰到好处，只可惜太短暂，往往让人留恋而叹息。

　　他们这座小城市在南方，很南的南方，两人从小到大从来没亲眼见过雪，但这里的冬天还是很冷。小学的时候，吴桐在冬天时常长冻疮，手指红肿红肿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又痒又疼，痒了想挠，挠了就疼上加疼。于是，每到课间，周籽秋就拉着他到操场上撒丫子疯跑，转圈，活动身子，捂着他的手给他暖和。

　　不记得哪一年飘出了温室效应这个术语，以为冬天会好受一点，全是白费力气，大家都隐约记得去年腊月里，手冻得写字都成问题，导致一到寒冬，做作业速度就大幅下降。

　　这所重点高中建在一座山上，饭堂、体育馆、校长办公楼和住宅区在山脚，高二高三的教学楼、图书馆、教师办公楼和科学实验楼在半山腰，高一最惨，教学楼在山顶，这儿的学生是正正宗宗的大山里的孩子，每天爬山上学，爬山放学。

　　学校里到处标有名人名言，最具代表性的还是从大门口进去就能看到的那堵墙上的两句话，乃本校的校训——

　　登科学之堂奥，造道德之高峰。

　　通往山上有两条路，一条是楼梯，没人数过总共几百还是几千级，另一条是斜坡，估计是留给小车走的。周籽秋不知道为什么，比较喜欢走斜坡，斜坡边有一棵树，周籽秋印象很深刻，它清晰明了地以自身的姿态昭示着一年四季，春夏它枝繁叶茂、绿意盎然，秋天开始脱发，冬天则一贫如洗，光秃秃得一片叶子都不剩。周籽秋看它看了两个轮回，现在要开始第三个了。

　　中午还好，不少人都穿短袖，而有些天里，放晚自习的时候风会比较大，呼呼地扫在耳边，时而刮得脑袋生疼。最最糟糕的是，碰上下雨。

　　秋雨，秋雨，既满含诗意，也让人抖成了狗。

　　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早已不是可以忍受的毛毛雨级别，这场雨扰了很多学生一个措手不及，要是中午或下午还好说，现在大晚上地，总不能等到雨停再回家吧？

　　周籽秋这种懒人自然是不会带伞的，但他身边的女孩——李雅琪可细心多了。她从书包里拿出自己那一把略显小巧的双人伞，啪一声打开，伸直手臂举高，遮住两人的头顶。

　　她正等着周籽秋把伞接过去，然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贴得周籽秋更紧一点，没想到周籽秋跟她说了一句“我先走了”，尔后果真头也不回匆匆跑了。

　　李雅琪傻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周籽秋追上另几个同班的男生，“喂，伞借我用用。”周籽秋开口就道。

　　“啊？”周籽秋的同学也傻了，“李雅琪不是——”

　　“别废话，明天还你。”周籽秋拿了伞就走。

　　“喂，抢劫啊你——”

　　“改天请你吃饭！”周籽秋边说边走远。

　　吴桐独自推着自行车，刚走出校门，打在脸上的雨滴霎时没了，吴桐疑惑地抬头，雨说停就停了？

　　当发觉自己上方浮着一把黑色的雨伞时，吴桐的心跳漏了一拍。

　　吴桐回头，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间，全身都僵住了。

　　周籽秋。

　　仿佛暂停了几个世纪的歌曲，在这一秒被按下了播放键。

　　“想回到过去，试着让故事继续……”

　　“拿着。”周籽秋抓着伞柄递到他面前。

　　“啊？”吴桐还在真空状态。

　　“拿着，淋回去明天会感冒。”周籽秋说。

　　“籽秋！下雨啦！回家啦！不然会感冒的！”吴桐双手环在嘴边呈喇叭状，大声地喊着周籽秋。雨滴挂在他的睫毛上，随着他的眨眼渗入眼睛里，刺得吴桐赶紧抬手去揉。

　　“你先走吧！我一定要练完这100个！”周籽秋紧咬牙关，死死盯着摆在面前的足球，冲上去又是不共戴天的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