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妻不易》九千税

35、第三十五章

　　陆衍坐在书桌后，单手支着脑袋，闭着眼睛听黑衣人回禀查到的东西，期间未出一言打断。

　　黑衣人说完，等了半晌，陆衍依旧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他怀疑是自己查到的东西太过无趣，让主人听睡着了。

　　“就这些？”陆衍终于睁开眼睛，语气好似刚睡醒。

　　“就这些。”黑衣人回答。

　　“乔矣，照你推测，曲召发现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府上教习先生有染多年，嫡子和爱女都是别人的种，爱女还犯下谋杀原本以为是他孙子的命案，一怒之下烧死罗绮兰和女儿，流放嫡子，这种可能，可信度多高？”

　　“应是和事情真相是差不离的。曲侯爷与罗绮兰感情很好这件事，在世家中广为人知，侯爷对这位夫人的容忍度十分高，不至于为了其他小事闹到非死不可的地步。况且，大人，同一天，白渊渟也死了。”

　　陆衍轻笑，“死的很好。”

　　乔矣：“？”与大人一枚铜钱关系都没有的人死了，好在何处？

　　陆衍坐正，换了问题，“据说曲奕毁容了，此言属实否？”

　　“据查，他的确有在那场火中伤了面容，不过这人花了大价钱让人配药，兴许一两年能够完全将疤痕祛除。”

　　“想法子让他的脸彻底毁掉，没有复原的可能。”陆衍的手指敲着扶手，像说着最无关紧要的事。乔矣的反应慢了半拍，陆衍的眼神抡过去，“不懂本座的意思？”

　　乔矣忙答，“属下明白。”

　　又问，“他一个人去的翼州？”

　　说到这里，连乔矣都有些不齿，“曲大公子独自一人去翼州上任一事，明面上说的是宁庆侯府奕大奶奶小产后身子没恢复，不能远行。实则侯府里的人都知道，因为这次曲泱而引起的小产，让这位大奶奶再没法生育，曲奕是觉得带上她是个累赘，才扔在家中。只怕这两人之间，夫妻情义并没有外头传的那么好。”

　　“让他永远留在翼州。”陆衍再下命令。

　　乔矣愣了一瞬，“大人说的永远，是指……”

　　“把他加在别人身上的痛苦，全部还给他，加倍，多大程度都行。”

　　乔矣不太想的明白，“大人，您以前，从来不过问这些事。”也极少下令让他们折磨过谁，突然这么血腥暴力，让他很不习惯。

　　“他欺负了本座爱徒，本座为爱徒出气，不应该吗？”陆衍挑眉，“再说，他借着国师座下弟子的名头招摇了这些年，总要付些学费不是？”

　　乔矣不禁打了个冷颤，赶紧跪了下去，“属下领命。”

　　“退下吧。”陆衍挥了挥手。

　　乔矣正要闪身而退，又被叫住，“等等，这件事不必由你亲自出手。曲奕之前不是在本座面前引荐过桓王府的季彦函么？把事情的说法改一改，传到季彦函那里，依那小子的心性，知道该怎么做。”

　　乔矣思忖片刻，懂陆衍的意思了，出去后止不住摇头：曲大公子啊曲大公子，惹到大人头上，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下辈子看准了再好好投胎，千万别再投到娘暴虐爹又不是亲爹的人家了。

　　陆衍踩着月色回房，小孩儿还没过来，不过他不着急，至少从一开始的能拖多晚就多晚到，一弹完曲子就赶紧溜，到现在至少能按约定的时间到他房间，已经算很大的进步。

　　让他很惊讶也不由佩服的是，这小孩儿每晚弹的曲子都不一样，曲曲精品也就罢了，还都是他没听过的，也不知道她上哪儿得来的这么多曲谱……

　　听到乔矣说那些事，他终于明白她在宁庆侯府后院过的是什么日子，姐姐虐待，兄长囚禁，大夫人打压，老太太利用，比他想的远不堪百倍。所以她处处提防，几乎不以真性情真面目示人，极度反感和排斥身体上的接触。

　　陆衍想不出来，如果不是他决定把她带出来，她会在那个泥潭里被摧残恶化到什么地步。她步步为营，处心积虑，在这样小的年纪，已经学会如何不着痕迹地让自己的仇人落到永无翻身之地的手段。

　　桓王夸的不错，她的确不可限量。

　　可是，作为一个小孩儿，她又活的比他那些侍童还小心翼翼，陆衍从第一次见到她，就想看她无拘无束的样子——如果她那些稚嫩的面具下，藏的有那种干净模样的话。

　　陆衍叫来伐善伐禾，准备热水沐浴。洗完澡，头发还散着湿气，他坐在灯下喝茶看书，那个每天心不甘情不愿被他口呼煜儿去煜儿来的小孩儿来了。

　　“师父，我好看么？”小孩儿一步跳进来，转了个圈，少有的活泼。

　　陆衍抬头，一道鹅黄身影跃入眼帘。她穿的衣裳很合适合身，面料也精致，虽然头发还是梳的毛毛躁躁，总体看上去总算顺眼了那么些。

　　或许该给她找个梳头的丫鬟。陆衍想。

　　曲涟蹦来跳去，“好开心呐！终于不用穿道袍了！”

　　她主动坐在古筝前，“为了感谢师父您对徒儿的关爱，特地让伐善哥哥为徒儿准备这么好看的衣裳，徒儿今晚就给师父弹一首好听的。”

　　陆衍说，“你弹的每一首都好听。”

　　曲涟强调，“今天这首格外好听！”

　　陆衍笑着放下书，“若是不好听，怎么办？”

　　“这个啊……那就……那就……”曲涟咬着嘴唇想了会儿，“再弹一首？”

　　陆衍笑意加深，“好。”

　　调子刚起是，陆衍并没有放在心上，听到一半，他渐渐愣住了。

　　他抬眼去看小孩儿，小孩儿正冲他笑。

　　陆衍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欣赏琴曲时恍了神，而且是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他或许，真的低估这丫头了。

　　已经收尾的曲涟手肘支在古筝上，看着他的眼睛里装了整片星空，熠熠生辉，“好听吧？”

　　“嗯。”

　　“师父听懂了么？”

　　“听懂了。”陆衍强作镇定。

　　“真的？”

　　“真的。”

　　曲涟的笑简直耀眼，“那师父和徒儿说一说，听懂了些什么。”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师父，你好坏啊！”

　　陆衍对她的控诉不置可否，拿起书接着看，见人没有要走的打算，坐那儿玩着琴上挂着的璎珞，也不知怎的开口说，“明日本座出去一趟。”

　　曲涟立马问，“去哪儿？我可以跟着么？”

　　陆衍冷冰冰地回答，“不能。”

　　“徒儿保证会乖不哭不闹，师父不愿的话，徒儿一直待在马车上不下来，等师父半完正事之后回来也没有关系。”曲涟指天发誓。

　　“就那么想出去？”

　　曲涟搓着衣角，“之前听伐善哥哥说，师父多住在燮州，还以为拜师后就会启程，可以游览沿途风景，结果是从一个大宅子转移到另一个大宅子，逛街都没机会……”

　　她一直坚持叫那些小童哥哥，陆衍说过两次不改，也就由她去了。

　　“逛街？”陆衍没听懂这个词汇。

　　“就是出去玩。”

　　“暂时不会回燮州，要等祭天之后，才会回去。”陆衍回答她话里的一个问题，至于剩下的内容，他只当她是每日上课看书，觉得闷了，想出去走一走，想了想，说，“你想出去，本座和伐檀说一声，让他带你出去就是了。”

　　曲涟的眼睛又亮了，“真的？”

　　陆衍说，“这个时辰伐檀还没睡，你把他叫来，本座嘱咐他几句。”

　　曲涟跳起来，往门外冲，嘴里还嚷着，“师父您老人家最最好啦！”

　　她一门心思找伐檀，看都没看陆衍一眼，也不知道那句话是嚷给谁听的。

　　“不可出城，不可招摇，不可去不该去的地方，不可由着她的性子胡来。”陆衍一句句叮嘱，伐檀一句句记下。曲涟在一旁坐得规规矩矩，手搭在膝盖上，一副我天下第一听话第一乖的姿态。

　　陆衍用眼尾扫她一眼，“还有，不准她乱买东西。”

　　曲涟一下子垮了。

　　不能买买买，算什么逛街啊……

　　她想瞪陆衍，狠狠瞪，用力瞪。小气鬼！铁公鸡！守财奴！给她的房间要啥没啥，天气马上变冷了，她就不能买个好看小巧点的手炉么！

　　将她一脸变来变去情绪收入眼中的陆衍，眼角慢慢浮出笑意。

　　不过能出去，总归是高兴的，曲涟离开的时候恢复雀跃和期待的心情，还对陆衍说了句，“晚安好睡。”

　　结果陆衍耳边一遍遍回响那首琴曲，难得的失眠了。

　　第二天曲涟收拾妥当去找伐檀时，陆衍已经出了门，她并不是十分关心他去了哪里，相反的，作为一国国师，居然从她入国师府那天起，足不出户十多天，其间还没一个人上门拜访，才让她觉得惊讶。

　　难不成陆衍其实是一个并不那么受宠，权力也不大的国师？可这个猜想又不能解释为何他徒弟一职值得那么多人抢得头破血流。

　　曲涟想了一会儿就把这个疑问给揭过，今天天气好，心情也好，还是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

　　伐檀问她想去哪里。曲涟想了想，“先绕着这座城市的主道路走一圈吧。”

　　伐檀惊愕地看她，像看一个脑子不正常的人。

　　曲涟耸肩，“我从来没出过门，不知道哪里有趣哪里值得去玩，这样逛一圈，心里有个数不好么？”

　　伐檀这才抱以理解，嘱咐了车夫一句，两人一起上了马车。

　　陆衍在这十来天的时间里，并没有教曲涟一些类似之乎者也拗口又深奥的东西，只是在他看书看得累了，或者写了一摞曲涟绞尽脑汁也看不懂的东西后，一边看着曲涟揉研墨研到抽筋的手腕，一边给她讲诸国之间的事。

　　是的，诸国，曲涟来这个世界一年半了，才知道这块和中国板图很是相似的陆地上，分布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国家，国家中有鹤立鸡群的霸主，而她所在的齐国，是为数不多的霸主国中的一个。

　　这种格局和春秋五霸或战国七雄十分相似，但这个世界大到治国之策，权力分布，科技人文，小到衣食住行，市井言谈，风俗习惯都远比中国历史上春秋战国时代要先进得多。曲涟搞不清楚她是穿进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还是平行世界，当然这个对于目前的她来说也不甚重要。

　　曲涟一上车就巴在窗户边上，雕花窗扇没有糊厚厚的窗户纸，撩起窗帘，透过缝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不愧是国都，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相当热闹。

　　曲涟不知道陆衍坐的马车是什么样的，不过按照他平时穿衣住行的风格，定然不会像她坐的这辆一样干净到几乎可以算得上简陋。

　　委屈了她特地为出门穿的这身好衣裳。

　　接着方才的话题，在陆衍的描述中，齐国的地盘相当于江苏，安徽，河南，山东四省之和，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大且富饶的国家，建国两百余年，自上而下建立了完善缜密的权力体系。

　　至于这一代的世家权力分布，曲涟根据陆衍的叙述画了一幅树状图出来，皇帝排第一个，下有五王：宣、楚、镜、瑾、桓。三侯：宁庆、宁德、宁合。三公：修、理、镇。另有一等护国将军一位，二等神威将军一位，再下武官文官若干。

　　有一点例外的是，齐国的侯爵地位在公爵之上，而宁庆侯府的规模和家业居三侯之首。在作为宁庆侯府一员的曲涟看来，家里除了人格外多，关系格外复杂，人情格外凉薄以外，还真没感觉到强大家族的气象。

　　看到曲涟画的东西时，陆衍略微吃惊，大约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脉络梳理图，一目了然，比他费力讲解半天要清晰易懂得多。

　　曲涟虽不知陆衍给她讲这些事情的用意，有的听总比没有的好，何况陆衍的声音还那么苏那么要人命，曲涟就是听一万年也愿意啊！

　　如果哪天有机会回去，可不可以让她把陆大美人也带上？她有钱，他有颜，霸屏娱乐圈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在曲涟沉浸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无法自拔时，马车停了下来。伐檀说，“大人喜吃这家的点心，你等我一下，我去买两匣子再走。”

　　那么大一个男人，居然喜欢吃这样的零碎小食，曲涟边想边用食指在下巴绕啊绕，她突然觉得美人毒舌高冷陆，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人。

　　曲涟看他下车，走进店铺时，在略有些拥挤的门口和一个男的撞了肩膀，似在道歉，两人说了几句话，之后分开。

　　这家店子的生意还挺好的，不过来买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小厮或者丫鬟，像伐檀这么小的孩童还真没有，他又一身白衣，就越发引人注目。

　　曲涟的马车停在店门口，此处道路不比大路宽敞，这样一挡，就不方便后面同样坐着马车的人通过了。一个侍从打扮的人跑来和给曲涟赶车的车夫说话，让他把马车开到店子往后的巷子里去，那里清静人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堵塞交通。车夫请示曲涟后，正要依言开走，伐檀从店铺里出来了，手里拎了两个摞起来的黑漆八宝大盒子，踩着脚踏爬上车来。

　　曲涟看他脑门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掏了绢子给他擦，问道，“里面的人这么多吗？你都挤出汗了。”

　　“谢谢。”伐檀接过手帕，“人倒是还好，就是有人撞了我一下，反倒诬赖说我把他刚买的点心撞到了地上，多纠缠了两句。”伐檀拿出另一个小油纸包，打开递到曲涟面前，“吃吧，这两天看你饮食习惯，应该喜欢吃这个。”

　　曲涟一看，大为惊喜，居然是鲍鱼酥，她以为这世界就只有烧饼和各种捏成方块儿的绿豆黄豆红豆核桃酥呢！道了声谢，伸手拿了一个，咬一口，格外酥香可口，还是葱油味。曲涟满足地眯上眼睛，“伐檀哥哥对涟涟真好！”

　　伐檀没好气地笑她的馋样，“赶紧吃你的吧！”

　　曲涟边吃边问，“然后呢，刚才有人诬陷伐檀哥哥的事情，后来是怎么解决的？”

　　“其他人都看着呢，看不过他咄咄逼人，都出言证明，那人撑不下去，自己走了。不过，我觉得可能和我生的小有关，大家看不惯大男人欺负一个孩子吧。”

　　曲涟点头，“嗯，还是这么好看的孩子。”

　　伐檀瞪她。

　　曲涟一个劲儿直乐。

　　又拐过两个街角，曲涟突然看到一家卖书的铺子，赶紧让停车，她要去逛。

　　伐檀看她在车里也憋了大半天了，不过一个书店，就恩赦她下去看看。

　　要了解一个世界，一个是了解它的政治，第二当然是从文化抓起啦！曲涟之前在侯府，能接触的书实在太少，夫子教的她听都听不太懂，所以无比急切地想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文学名著，也让她在与人交谈时，不至于会出类似于：

　　“《论语》有云，知之为知之……”

　　别人一脸茫然，“论语是何物？”

　　或者：“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别人一脸茫然，“长江是何物？”

　　等等尴尬。

　　应经据典也得因地制宜对不对？

　　伐檀不喜欢看书，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就直打瞌睡，出来站门口等着她。

　　曲涟正在一堆野史外传里挑得眼花缭乱，摸了摸荷包，觉得带的钱或许能够把她想要的都买下来。陆衍虽然不准她乱买东西，却在她回房后让人送来一袋碎银子，这比直接甩一张银票不知贴心几多。曲涟正腹诽陆美人太过闷骚时，突然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曲小姐。”

　　曲涟还没来得及抬头，一张湿润的帕子已经从背后伸过来捂住她的口鼻，不过须臾，曲涟整个软倒下去，怀里的书落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