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李大愚

21、换酒

　　陆寒之离去，九歌安安分分的跟着到了三楼，之前就坐过的那个雅间里。
　　然后乖巧的双手奉上那块入手生温的墨玉。
　　“玉大人千万莫恼，九歌不过是与大人开个玩笑而已，想要单独见一见大人而已，现在完璧归赵，完璧归赵。”
　　玉沉水安坐在对面，也不伸手去接，淡淡道，
　　“慕姑娘可曾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
　　呵呵，呵呵。
　　九歌将手中的玉放在了桌面上，然后用食指推到了他面前。
　　“玉大人翩翩公子大人有大量，何必与我计较。”
　　九歌一心摆脱此事的纠葛，那厢玉沉水却偏偏不肯放过她，
　　“为何，嫁给我不好么。”
　　整个长安城里的姑娘做梦都想嫁的人。
　　“还是，你非陆大人不可？”
　　九歌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你们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人，有天大的事要做的人，我呢只想喝喝酒，逍遥过一生，等年后开春了我就回凉州去了，眼下也不过寻些热闹打发日子罢了。“
　　玉沉水垂下了眼，藏去了眼底冰冷的笑意。
　　“慕姑娘当真觉得，慕老将军辛苦送了你到长安，就是让你拒了安王府的婚事后回去么。”
　　九歌皱了眉，
　　“玉大人此话何意。”
　　玉沉水道，
　　“你已经见识过了长安城的明与暗，就应当知道，从来没有人能自如随心，哪怕是远在凉州。”
　　九歌哑然。
　　小时候，她常见父亲拎着长枪站在院子里，将一套枪法耍得虎虎生威，仿佛面前站着千军万马，他以一枪，便能稳住身后这万里江山的气势恢宏。
　　可他选择了辞官，去到了凉州，那么偏远的凉州，城外便是沙漠，夜里听得风刮来的叫嚣声，好似无数铁骑自耳边呼啸来去。
　　有玉家在前。
　　父亲选择抛弃自己的心，为护他们一家安好。
　　可又为何，送了她来长安，这么些日子，九歌头回觉得，这件事，不似自己想得那样简单。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是慕家的姑娘，父亲自幼教她武功，就是要她知道，想要的要靠自己，不想要的也要靠自己，或许她此行该另有他意，那又如何，她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其他的，算什么。
　　她望向玉沉水，目光清澈，如同水洗过后的夜空星辰，干净得发亮。
　　“我在来长安的路上，与一个商队同行了一段日子，那个商队里有一个流浪书生，他教会了我一个词，叫做过慧易夭。起初我想，一个人太聪明，怎么会易夭呢，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会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如今我才知道，过慧易夭的真正意义。”
　　九歌的目光里太干净，干净得让玉沉水有些无法直视，他不得不垂下头，去看桌上的墨玉。
　　那并非玉家的传家之宝，玉家早在被满门抄斩的当日，就什么都不剩了，这块玉，是他的恨。
　　“我一直很好奇，当年四岁的你，究竟是怎么在沧州活下来的，还带着你的妹妹，如今，我已经不好奇了，想来，你定是过得很辛苦，无法想象的苦。”
　　“苦心经营，日夜无法安眠，但愿有朝一日你的付出，能换来你想要的回报。”
　　过慧易夭，就如怀璧其罪一样，会招人眼红嫉妒，嫉妒得人多了，便只能夭了。
　　九歌起身，颌首行礼，
　　“扰了玉大人，十分抱歉，日后你来凉州，我必盛情款待。”
　　玉沉水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纹丝未动。
　　可他低垂的眼里，却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些年，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过得很辛苦吧。
　　辛苦，那一切，又岂是辛苦二字便能概论的。
　　他不敢抬眼，心底的某处，隐有暗冰裂开的声响。
　　如当年在沧州，一寸寸冰封的感觉一样，痛得入骨，痛得无声。
　　“慕姑娘。”
　　他开口，一如清泉冰凉的嗓音此刻，忽然带上了一丝沙哑。
　　“还未感谢你替我玉家洗清了罪名，此玉，便当作我玉家的谢礼吧，待他日有能报之处，玉氏必当竭尽全力，倾囊以报。”
　　玉沉水的声音十分的轻，却不知为何，落在耳里，却沉甸甸的。
　　九歌忽然想起了如今已经还回去的那支白玉簪，想着当年的安王爷，又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下亲手取下的簪子，递到了父亲手里。
　　当年父亲救他，自然不是期望能有什么回报，接那支簪子，也不过是安抚被救的人的心而已。
　　她回头，望着垂首坐在桌前的玉沉水，她不是那种虚虚伪伪的人，可即将脱口而出的拒绝卡在了喉咙里，不知为何，再也吐不出来。
　　这个人，实在由不得人拒绝。
　　“好。”
　　九歌走出两步，又想起了什么，随即回过头来，刚好撞进了玉沉水望过来的眼神里。
　　惊鸿一瞥的一眼。
　　她头回在这个人的眼底，看见了属于人的情绪。
　　看见了他的惊，惧，惶然，还有一丝颤意。
　　那样的眼神，令九歌忽然想起，这个如玉雕琢的人，也终究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四岁被贬沧州，如今，也只是刚好成年，二十岁而已。
　　算起来，还是个少年。
　　那样的眼神令九歌忍不住也跟着一颤，心口忽然一阵的疼。
　　她看见了他眼底的满地残血的苍夷和漫天悲凉。
　　着实的令人心疼。
　　一眼之下，她立刻又胆颤心惊的回过头去。
　　“我...我想喝酒了，不如，就拿这块玉换你几坛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