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沉雀逐青蛉（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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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翅舒展，形如流瀑，那纤薄的翼膜万华流彩，推开了元龙殿中重重祟雾。雾气中原本将熄的法光，重又次第亮起，修士们在龙影的庇护下终于得以喘息，抵挡住了祟雾的侵蚀。劫后余生，所有人都为龙影之瑰奇所慑，也都看到了少年俯身去触碰少女的那一幕——
他轻轻抚上那少女的发顶，修长五指间法光荧荧，照亮了她春山朝露般的面庞。这碰触隐忍而克制，仅仅一息，他便微微蹙眉收回了手。
真龙幻影庇护殿中近百修士，唯独只将那少女轻拢于逆鳞之下，虚渺的幻影却透出动人的拳拳珍爱之意。若非殿中邪刀祟雾未祛，这一幕，恐怕世间无人能不为之动摇。
那少年正是十三龙陵张山人最有天赋的幼徒，白鹿归。
万般神通显像，绝不可能是凭空演化而成，必然有所凭依。而白鹿归这神通法相，毫无疑问正是真龙。有修士骇然望着这一幕，喃喃道：“世间莫非当真有龙？”
在今天之前，东西土修士皆信世上有十三龙陵，但却不信陵中当真有龙。这样的生灵，合该是故纸传说，是妆点山门的精彩故事，却唯独不该是真的。
伏案昏迷的少女手指微动，桃铃灰烬簌簌尽落。
此时此刻，吴疾终于从那漫长得似乎没有尽头的噩梦中醒来了。
随着清醒过来的意识，梦中强烈的恶念如潮汐般褪去，但仍是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吴疾在冥冥中已经感应到了：这样的噩梦再做几个来回，她就会彻底沉沦于梦中，从此无我无他，魂灵彻底与梦中的恶念融合为一体。但，似乎有一双手轻抚她头顶，如拨云见雾一般，强横地拨开了一丝灵犀，令她在溺毙之前重新浮出了水面。
她身体猛地一颤，呼吸急促地睁开了眼睛，旋即瞧见了眼前的白鹿归。
白鹿归见她醒来，眉心缓缓舒展，低声道：“你醒了。”
与此同时，吴疾也反射性地同时问：“你醒了？”
两人同时出声，又同时一静，吴疾望着近在咫尺的龙影震惊失语一秒，待回过神来，嘴巴张合一下，先问：“你还好吗？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白鹿归道：“无碍。你呢？”
话音甫落，两人皆色变，吴疾感觉到手腕发烫，垂眸一看，原本被压制住的伏龙宝盏竟瞬间躁动，枝杈在她皮肤上缓缓爬升蔓延。白鹿归则是神识动摇，血热情动，原本清明的眼神如坠迷雾，若此时细观，便能看到少年此刻耳廓都已红了。
许是白鹿归用了什么法子能压制伏龙宝盏的效果，吴疾此刻的生理反应虽远不如当日在地宫中时来的猛烈，但也十分不妙，恐怕两人再靠近的久一些，又要失控。如此一来，就是有再多的久别寒暄也容不得多说一句。两人极有默契的彼此退开一些距离，白鹿归更是极克制地后退数步，只道：“诸事小心。”说着旋身朝着张浸的方向飞去。
他所过之处，龙影昂首摆尾相随，喷吐幻雾，如怒潮相击般撞开殿内祟雾，一对前爪却始终只在方寸之地间游移，将吴疾护持在胸腹之间。不少得脱桎梏的修士已能再次运力相抗于祟雾，顷刻间又有数道法光华彩熠熠地逼开祟雾，其中最为明亮的那一簇宛如中天烈阳，其中人影白发苍苍、身型如苍松翠柏，正是张浸无疑。白鹿归与他一经汇合，这法光陡地越燃越炙，竟缓缓逼退了周围的祟雾，很快又有其他修为精深的各派龙首法光纷纷与张浸汇合，登时此消彼长，元龙殿内的祟雾不甘地鸣啸着，被法光寸寸消弭溶解。
祟雾既去，龙影功成身退，轻吟一声，亦是逐渐消散。
吴疾不由抬手轻抚龙影那缓缓淡去的银绸似的羽衣，不意龙影若有所感，垂眸向她投去了一瞥。
众人但见少女与龙影眸光相接，法相的羽衣淌过了素白柔荑，旋即星星点点地化作虚无，使这一幕充满了幻真难辨的奇异美感。
一道森冷的声音生生打破了这一幕。“你怎么来了？”
半边无发、眼生白翳的瘦削男人一步踏碎脚下一团祟雾，口出此等煞风景之语的，自然是温澡。
白鹿归拱卫张浸身侧，声音冷意更上层楼，“来救场。”
温澡道：“有掌门山人在此，怎轮得到——”
旁边孙掌陵猛地跳出来救场，打断了温澡的话：“温掌陵，白三师叔重伤未愈就来助拳，也是忧心我等的缘故！”先把温澡那头摁下去，“白三师叔，切不可如此勉强啊！有掌门山人在此，万事可保无虞，您快回去养伤罢，瞧把温掌陵担心的。”再把白鹿归也摁下去，“哦对了，小吴姑娘——小吴姑娘可还好么？”孙掌陵眼神十分真诚地看向了吴疾。
吴疾一秒就领会了关窍，立刻从善如流地配合，“我没什么事。孙掌陵说的对，你快回去养伤吧。”白鹿归身负龙血，而她又中了伏龙宝盏，两人共处一室本就十分危险，此事不可为外人所知，最好别露出破绽。尤其是这会儿两人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她依然感觉到有手上的伏龙宝盏大有卷土重来之势，可见两人最好等闲别相见，能离多远离多远。
张浸一抖袍袖，大开大合地按住白鹿归的肩膀，止住后者的话，“老三，先回去罢。”
白鹿归显是放心不下，略一犹疑，方才向张浸行了一礼：“诺。”旋即眼风刮过了远处关净帚、班采等人，其后隐含担忧地掠过了吴疾，方才收回。
众目睽睽之下，及至此时，众修士哪还有不明白的？这不知来头的姝丽少女非但是白三公子座上宾，恐怕还交情匪浅。偏偏吴疾又跟姜不和也“交情匪浅”，这下复杂了。果然关净帚率先发难，“白三公子且慢走一步！这女娘恐有和盗刀人同谋之嫌，不知你与这女娘是什么关系？”
“还能有什么关系？你们老老少少的生怕这小女娘掉了一根头发丝儿，想是张山人的徒弟媳妇了？”先前无差别乱创、脾气火爆的丘姓女山人又上线了，她一身衣袍都被祟雾腐蚀得黑斑片片，很是狼狈，死里逃生之后，此刻浑身都散发着怒火超级加倍的气场，竟直接对张浸开炮了，“张山人，这白三还没留下问话呢，你急着赶人是要撇清什么干系么？”
这回倒是没什么人附和丘山人了，实在是人人皆惊魂未定，修为高些的难免法力消耗甚剧，运行滞涩，到底抵御住了大部分的祟雾，只是衣衫破损、鬓发散乱也罢了，还有些修为低的皮肤肌理遭祟气侵染、伤痕累累的，虽没人受祟气透骨夺命的重伤，当下也是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至于邪刀沉雀的下落，所谓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实在轮不到他们这些小山门出头。反倒是十三龙陵家大业大，白三公子的名头也极响亮，除了脾气爆了些，多有斩邪除祟之美（凶）名，刚才那一记真龙法相更是令观者惊涛骇浪——倘若白鹿归真是走了歪路，也不会给他们这些落井下石的记上一功；但若那少女果真只是被盗刀者蒙蔽一二，并未参与其中，此时又何必出言得罪山人爱徒呢？更何况天下哪有主嫌跑路，留下帮凶在原地之理？这其中道理，众人略一思索便知。
唯独有几个大山门的龙首山人，因深知沉雀之害，宁肯错杀一万，也不愿就此放过线索，因而出声说和：“张山人，沉雀若真被盗走，流入世间，贻害无穷，虽则这小娘子嫌疑不深，恐也不能就此轻轻放下。”
张浸从事发到现在，都未曾说过几句话，此时望见这出声的山人，目光温和了几分，道：“那么依邹山人之见，当如何？”
邹山人犹豫道：“不妨一试那扫烟岚……”
张浸一抬手，止住了邹山人下面的话，笑呵呵道：“不可以。”
“不行。”白鹿归亦同时出声。
他话音一落，吴疾就知要遭：人都是逆反的，如果这事儿是如丘山人这样偏执之人发难、张浸一人决断倒也罢了，但邹山人之言中肯，白鹿归再一介入，回护之意太过于决然，反而会令心有疑窦之人越发想要刁难，事不关己之人心向邹山人一方。丘山人果然因此大为光火，“好哇！还说其中没什么鬼祟！否则怎的连个花药都推三阻四不敢吃！？”她说到这里，已有拼命三郎的架势，一言不合袖中鼓风，竟隐隐有祭出兵器之意。
吴疾本是来十三龙陵做客，根本不想因自己之故令主人为难，见丘山人这样情绪化，便知她要么是收了好处煽风点火，要么是这丘山人直面过沉雀之祸，才有如此义愤——目前看来，是后者居多，否则不会连孙掌陵这样圆滑的人都面露难色。十三龙陵再地位超然，太护短也难服众，她正想着如何斡旋，不妨白鹿归冷冷道：“天下间谁人的药都可以，唯独溅花观的药不行。”
此话字字诛心，关净帚脸色蓦地难看起来，自有其他溅花观弟子厉声质问：“你说什么！？”
白鹿归眼神锐利地与关净帚对视，“你在猎场机关算尽，要取我性命，现在又拿着你的野药来我元龙殿上拿三撇四地舞，我说你居心叵测，应当不冤枉罢。”
字字掷地有声，直说得殿中落针可闻。
吴疾万万没想到白鹿归会在此时与溅花观直接翻脸，同大多数人一样，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张浸——
一静之后，就是一沸，溅花观弟子纷纷出言斥责，关净帚扬手轻摆涂了蔻丹的四指，示意众人安静，如毒蛇吐信般曼声道：“张老山人，不知白三公子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从白鹿归放雷开始，十三龙陵的各掌陵反应都差不多，皆只是神色微动一下，对了个眼色就不吱声了，竟似丝毫不惊讶似的，脸上是见过无数大场面般的淡定，那表情仿佛写着：哦？白三又开始了，再康康吧，呵呵。其中知道内情的温澡甚至翘了翘嘴角，满脸写着高兴。
张浸就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叹了口气道：“唉，不错。”
关净帚扬起一边精心妆点的眉毛，“山人？”
张浸忍不住捋了捋须，又捋了捋须，手速都快了几分，“咳，我说我这徒儿说的不错——确有此事。”
这下，众人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许多小山门的山人更是骤然萌生了一种“人不吃瓜强摁头”的悲苦之感。
作者有话说
第94章 沉雀逐青蛉（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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