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人劫》红叶洗团子

2、这个男人

　　转眼秋日已过，新年将至。
　　树木凋敝，万物萧瑟，院子中那棵茂盛的梧桐也已光秃秃，不留花叶，好似先前的一地金黄只是个秋日残梦。
　　思穆呵了口气，搓了搓手，站在梧桐树下凝视着院墙外。
　　明日便是新年，可宅院里并无半点新年气息，就连门对子都没有半个。
　　思穆好不失望。
　　可他还是尽量表现得与平常无二致，以免失了礼数。
　　可这一切又怎能逃过男人的双眼。
　　男人将思穆领回屋，轻描淡写吐出一句：“明日去庙会可好？”
　　思穆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欣喜，“嗯……”
　　这是自被男人领回家后的第一次出门，思穆脸上终于显现出了与年纪相符的天真与向往。
　　满眼望去，比肩接踵，人们脸上写满了新年的欢乐，仿佛此想要忘却如今身处怎样一个乱世。
　　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吃食……这些无一不吸引着小思穆的目光。
　　“那是何物？”思穆指着不远处一个插满了亮晶晶的小红球的竹竿道。
　　男人扫了一眼，随即轻声道：“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只见他大步走向卖糖葫芦的老者，并递上几个铜钱。
　　思穆候在原地，四处张望着热闹的庙会，却不知自己早已被两个拍花子盯上。
　　男人离开的当口，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强行将思穆拖离了原处。年幼的思穆奋力挣扎，奈何气力甚微，当他张口欲向男人求救之时，却发现自己并不知男人的姓名。
　　还未来得及失落，小思穆便被捂住口鼻，瞬间两眼一抹黑。
　　男孩实实落在了拍花子的手中。
　　“这次可是弄到了个好货色，瞧这娃俊的，细皮嫩肉的，说不定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其中一个三角眼的乞丐靠着破庙的门，直勾勾盯着思穆笑道，仿佛眼前的孩子立刻便能化为白花花的金子。
　　“可不是嘛，瞧这脸蛋儿，嫩得都能掐出水来。瞧这模样，连庙里的神女都比不过。只不过，可惜，可惜……”身形微胖的乞丐叹了一声。
　　“可惜什么？”
　　“可惜是个男娃！可惜了这好皮相！要是个女娃，咱卖给窑子，可够我们哥俩儿吃喝好一阵子了。”
　　“要不，咱把他打扮成女娃？反正年岁小，窑子里那帮人一时半会也辩不出来不是？”
　　“别别别，要是被发现，咱腿还不得被打断……”
　　窗外寒风呼啸，破庙的门被吹得咣当作响，两个乞丐却丝毫不在意，只觉得弄到了一棵摇钱树，不消片刻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连眼前的酷寒、呼啸的北风都感受不到。
　　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殊不知接下来即将面对怎样一副冰冷的面孔。
　　突然间，“哐”一声，门被一阵风吹开，又似是被人踢开。
　　来人身着素衣，脸带面具，浑身上下透着威严。
　　“你谁啊！知不知道这里是本大爷的地盘，擅闯者死！”三角眼故作凶狠道。
　　男人冷哼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如风一般瞬间立于乞丐面前。
　　两个乞丐对望一眼，心知来者不善，倏地由怀中掏出不久前从东门王员外家厨房摸出的菜刀，横在男人眼前，耀武扬威道：“看见没？老子手上可是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说话间，还不忘晃了晃。
　　“怕了吧！怕了就赶紧给老子滚！”
　　男人并不搭理二人，迅速扫了一眼破庙，即刻发现了倒在柱子旁的思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探了探鼻息。
　　指尖传来一股温热。
　　男人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
　　“你，你要干嘛！”见男人抄起思穆转身欲走，三角眼急了，冲到男人面前，扬手就是一刀，“休想带走老子的东西，断老子的财路！”
　　“你的东西？”男人语调微扬，句末带着一丝怒气。他蓦地轻轻放下手中人儿，换做一只手紧搂的姿势，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劈二人面门。
　　这两个拍花子哪里见过此般阵仗，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爷爷告奶奶得磕头谢罪。
　　“这位英雄大人有大量，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放过我们吧，我们只是在这乱世想混口饱饭。”
　　男人面无表情，倒不如说在冰冷的面具下看不到一丝一毫的表情。
　　他并未被这苍白无力的解释所打动，手上的动作没有半点犹豫。
　　然而，这只大手却因为一只小手停在了半空中。
　　“思穆，你醒了？”男人感受到了男孩呼吸的变化，低头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你……”思穆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便说罢。”
　　“可不可以放过他们？”
　　听闻此言，乞丐二人声泪俱下，连连向思穆磕头谢恩，“谢谢小英雄，谢谢，谢谢……”
　　“还不快走！”思穆冷冷道。
　　话音刚落，二人便夺门而出，仿佛多留一分钟就多一份生命危险。
　　破败的庙宇里只剩下思穆和男人。
　　“我本想唤你来着，却不知你……”说到此，思穆不再继续，而是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和男人一起生活了这么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思穆渐渐了解了他的性子。
　　他寻思着，若是男人不想说的事，多问也无用。
　　男人大概也看出了思穆的心思，叹了口气道：“姓名只是这世上的一个代号罢了，我便是我，只要你识得便够了……”
　　这些话对年幼的思穆来说，尚且有些深奥。他虽听了个一知半解，不过却知道男人话中意愿，便低下头去，不再言语。
　　良久，他方才吐出一个“嗯”字。
　　见此，男人或许是有些于心不忍，又或者出于别的什么考虑，他一把将思穆搂至怀中，轻声道：“你唤我阿木罢。”
　　思穆惊异地抬起头，直直盯着面具后的双眼，这双眼里尽是不加掩藏的温柔与宠爱。
　　“阿木……哥哥……？”思穆轻轻唤道。
　　男人眉头微皱，“你直接唤作阿木便是，那些迂礼就不必了……”
　　小思穆紧咬嘴唇，点了点头。
　　“阿木……”男孩喉头微震。
　　男人轻轻应了一声，同时将思穆搂得更紧了，仿佛一松手人儿便会消失不见。
　　“阿木，我……勒得……紧……呼吸……”
　　男人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猛地松开手，“没事吧？”
　　“嗯……”
　　虽然方才被搂得有些透不过气，但思穆心中却觉得这其中是说不尽的温柔。
　　“思穆……”
　　“嗯？”
　　男人掌心轻轻抚过男孩头顶，“我生生世世都不会离开你，但我却无法时时刻刻在你身边护着你。”
　　两句话看似前后矛盾，实则却并不矛盾。
　　然而，内里乾坤只有男人自己才知晓。
　　这句话犹豫巨大的石头般在思穆幼小的心中激起了万千浪花。
　　“你学些功夫防身可好？”男人又扔出一个石头。
　　“就像你方才那般？”
　　男人点点头。
　　其实，阿木拦过思穆的时候，思穆便醒了。他偷瞄着男人英武的身姿，羡慕不已。
　　何时自己才能拥有这般宽厚的躯体，来保护他呢？
　　“嗯，学！”淡淡两个字从男孩口中吐出。
　　男人却不知在这简单二字的背后是怎样一番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