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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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忒煞情多，那厢却是火里熬油，表姐一怒之下，反倒作了没嘴的葫芦，一路听凭芷莲说笑逗唱,插科打诨,只是紧绷着个脸,不见一丝笑模样.
及至芷莲到家,车厢内依然气氛尴尬, 姐妹俩草草道个别,头一遭不欢而散.
瑶琴迎在门外,见小姐回来,浑然不似往常般神气,立时生疑,问清原委后,也不由责怪道:“这事须怨不得表小姐,万一捅了篓子,不得全身而退,这个责任谁来担待?小姐,我每每劝你……”
“好了好了,莫要再提,今晚是我卤莽,可适才事态紧急,也容不得我多思量,如今做也做了,还能怎地?也未见得怎样凶险,不过自己骇自己罢了.倒是表姐那张判官脸,真真吓人,原先我道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一笑不过是玩笑话,如今想来,那周王必是和我一样计穷,无奈下使的法子.可惜我没那么大道行,要想哄得她开心,却是难﹑难﹑难!......”
主仆俩一边说着,一边穿过长廊走回房.
方才与王司令“斗法”,又忙着讨好表姐,整晚折腾个不休,任芷莲性子闹,也觉着有些乏了,甫一进屋,便往床上扑,瑶琴好笑地摇摇头,弄来梳洗水,便哄她将衣物换下.刚解开旗袍的盘扣,待脱下换上月白色棉内衫时,就听得一声低低的惊喘,声极短促,一般人不留心也只作耳误,偏芷莲习过几年武,耳力也较常人敏健,当下不动声色,屏息再听,又归于沉寂.
芷莲只作不知,立起身去梳洗,手方放入盆中,便嗳吆一声,惊得瑶琴急奔至她身边,探询发生何事.芷莲指着盆里的水,故作生气道:“这水凉得很,你办事是越发不上心了.”
瑶琴自伴芷莲许多年,未曾见过她这般疾颜厉色的模样,当下红了眼.
芷莲背过身,闷闷道:“你不消作这个委屈样,我也不难为你.这样吧,我出个对联,你若对得上,这事便罢,不然便罚你的月俸.”
瑶琴道是她为今晚与表姐的事闹得心里不爽利,故而刁难她,可于一般的下人芷莲都未放过一句重话,遑论是她,强忍着应了.
芷莲道:“劈破石榴，红门中许多酸子.”
瑶琴心疑,前日里小姐和她讲书时方提的,也信得过她的记性,现下怎会出这个,莫非是忘了?
未及她开口,芷莲不耐道:“就知你答不上,还不快去把水换过.”
瑶琴诺诺称是,低头退出屋子,揣摩着小姐今日言行皆透着古怪,内必有蹊跷,这下联明明是: 咬开银杏，白衣里一个大仁.一个大仁,一个大人,难道是……屋里有人?这一想之下，其惊非小,一时竟失了主张,勉力定定神,心道先不宜惊动老爷夫人,只得赶去长工屋子里找了几个平素相熟的前去帮手.
芷莲一人倒也不慌,漫不经意地在屋内踱了几圈,心下有了计较,她向来喜简洁,装饰屋子也如此,用色以蓝﹑白居多,除去些桌椅,床具,只角落里摆放一把瑶琴,丝毫不见冗赘,以家中打扫屋子桂嫂的话来说,“哪里有几分闺阁样,竟比两位少爷的屋子还素净”.若论有能匿人之处,想来便是侧墙的书橱,芷莲平素喜读书,且涉猎杂,八股看得,传记亦可,诗词能通,故事尤佳,积得多了,父亲特请工匠为她订做一个大书橱,为防平日里染尘,还特意扯上几尺好布设一道帘,如今却不想被“贵客”用作藏身.
静候一会,芷莲心下有些忐忑,虽自负与瑶琴默契,到底话语太隐晦,怕万一……也罢,待人救不及自救,一边想着,一边踱至书橱前,嘴里念叨着:“昨日里孽海花翻至第几章了,让我想想”一手去扯那帘子,说时迟那时快，运足气提脚踢去，正向对方面门。.
那人反应也快,立时避开,芷莲亦随之移位,但力道骤减,那人伸手攥住其足,使力一拽,芷莲便就势被扯入怀中,四目相触,不约惊叫道:“是你!”
商松了手,芷莲迅速退开,没好气道:“阁下行事还是这般特立独行,非劫持人质便作梁上君子,着实令人开眼.”
商情知理亏,回道:“我本是到此寻个人,不想误闯了你的‘闺阁’,失礼了!”话虽如此,却很难听出有几分诚意.
芷莲正要出言相讥,屋外传来瑶琴的声音:“小姐,热水已备好,现在就给您送来？”
商登时又生警觉,出手扣住芷莲的脉门,对着门外努一努嘴,芷莲会意地点点头,向门外回话:“不用了,我已歇下,不必再扰.”
瑶琴一听更急,莫非小姐她……?不行,如果有个万一……,情急之下便要推门而入.
芷莲低声道:“我既信你必不害我,你也收收那副孟德嘴脸,让我先打发了屋外的一众人.”
商状似未闻,却暗里松了手,芷莲起身,将门半掩,隔着门缝对瑶琴道:“今晚心里不痛快,言语上难免有些不到的地方,你莫往心里去,我歇歇就好”
瑶琴见她如此客套,仍觉着不对,待要进屋论分明,芷莲一味辞意坚决,也不好再说甚,只得揣着一肚子糊涂领众家丁退下.
芷莲合上门,走至桌前坐下,问道:“方才说寻人,我姑且当真,那怎会寻至我家,莫非你迷了途?”
商也大为不解,喃喃道:“不对,复地分明记下…,百家巷102号…”
听得此处, 芷莲不由楞住,急急扯住他的袖子问:“复地,可是许复地?”
“你认识?”
“正是家兄,不过他居于西回廊第二间屋,这边是东,偌大个人,却不识路,你道好不好笑?”
商哼笑一声,道:“鄙人倒以为不及未断奶的丫头投怀送抱来得可笑.”
“谁投怀送抱了?”芷莲陡然记起方才俩人过招的情形,登时飞红脸,”你这人好没品,一语不发潜入人家,反倒欺主.如今罚你扑个空,二哥去河北跑买卖,适逢水涝,近日归来是没影的事儿,你就候着吧.”
“既如此,告辞了!”商冷冷拱拱手,便要起身离去.
“请留步,我有一事不明,欲向阁下求教.”
商虽未回身,却止住脚步.
“听说你是革命党,且身居要职,此事是真么?”
“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当局对革命党一派评价素来负面,我不喜偏听偏信,但对你们也有些不解.当局伪善实则欺民，可你们也未见有甚建树，不过搅些乱子。况战事频起,受苦的不过人民,遭殃的莫过百姓,长此以往,何时能还百姓一方安宁呢?”
“小丫头未曾尝人间疾苦,世态炎凉,也不知政局的腐败,官场的黑暗,何作此无稽语?”
“阁下若不介意,容我讲个故事.”不待商反应,芷莲便自顾自地说下去,”以前有个村子,居者皆非豪富之家,每户仅得几分薄田,三两间陋宅,日出偶作,日落常息,无甚余财,温饱而已,却人人称足,无一抱怨,一外来青年见奇,拦住路边老者问:‘村子不甚富,,家家无闲财,何不昼夜劳顿积蓄之?’老者笑,‘人一生碌碌,未知其求为何,终只须三餐之食,寸土而息,奈何贪多?漫漫长途,无欲轻松走得,汲营负重亦活,异途同归黄泉,何不寻自在?’”看商仍不发一语,芷莲又道,”听闻你以前是个贝子,如今却落得躲躲藏藏的境地,好生狼狈,可曾想过自己所累为何?这番话本不该由我讲,权作我交浅言深罢,听不听在你.”
商淡淡一笑,素来犀利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他漫不经心地返身坐下,随意拢一拢袖子,语调慵懒中却不失坚定:”小丫头,还有几分见识嘛.无为而治,寡欲处世我等亦倾羡,只是时候未到.现下列强觊觎,割地索财,当局抵御无能,伤民有功,巴黎和谈破裂,青岛归途未决,桩桩辱国事,若论人人殊途同归,奈何有人路途风顺,有人却身陷泥沼,亦或行伴荆棘?如今革命暂时遇阻,我等牺牲些名誉甚至性命何足道,若能搏得荆棘小道换作鲜花坦途，我……”说到此住了口,继而自嘲地一笑，“听你一句交浅言深,我这也算坦诚相待了,竟向个小丫头倾诉抱负,真是……好了,时候不早,小姐还请安歇,容我等汲营之徒去披荆斩棘罢.”言罢便要动身离开.
芷莲听他一袭话,虽作调侃语,但显见得讽她不解世事,难辩贤愚,一时竟不服激,未及思量,话便脱口而出:“你且说是何事,说不定…说不定我亦能帮你!”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