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亦清君芷》馥融

10、解围

　　包厢内一片寂然,只闻一个清亮的嗓音道:“王司令,晚辈久仰了!”
　　彼时王司令正处于盛怒,有人不请自来,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但见芷莲徐徐步入,却为一俏丽少女,登时怒火消了大半.
　　身旁的警卫早已拔枪上前,喝斥道:“什么人?”
　　芷莲笑意盈盈,略一福身,娓娓道:“小女名唤陈萼,素闻家师称道王司令满腹经纶﹑骁勇善战,仰慕已久,无缘得见,今日何其有幸,竟在此相遇,故而冒昧前来,还望海涵”.
　　王司令素来自命风雅,听得这一袭话,甚合己意,立时喝退了左右侍卫,勉作个斯文样,笑道:“好说好说,小姑娘,你的家师是哪个啊?”
　　此时畹澜被两名军警押至包厢内,王司令只顾拿双浊眼上下打量芷莲,却无暇顾他,众人立于一旁.
　　芷莲微微一笑,道:“家师也有些薄名在外的,尤擅诗词书画,每有新作,坊间广为传之,司令见闻渊博,可曾听过青莲居士的名号?”
　　畹澜性子却有些憨,听得此处,不觉脱口而出:“青莲居士不是李……”
　　芷莲慌忙接过话头:“家师是离…世已久了,生前一直未能得见司令风采,深以为憾.今日权由陈萼相代,一偿夙愿.家师生前曾作诗联称颂司令,请恕陈萼斗胆,敢请笔墨,在此献丑了!”
　　一袭软侬细语,王司令早已酥了半边身子,忙不迭地应声:“好好!”,一边对着身边警卫喝道,“还不快去!”
　　及至笔墨拿来,芷莲指着畹澜对司令莞尔一笑,柔声道:“此人不过一介市井戏伶,见识微浅,料也不敢抗命,必是真不曾听过十香词的,却无端扰了司令雅兴,今令他于一旁磨墨,聊作赔罪可好?”
　　见王司令点了头,畹澜只得怏怏立于一边,挽起水袖动手磨墨,心中极为不乐,暗忖:两次见她,都乃一爽直女子,街头行义,颇具侠风.今怎生似换了一个人似的,即便为解围故,也万不该对这奸吝妄徒谄媚至此啊.
　　芷莲却不知他的心思,杯茶之间,对联已然挥就,字体不似众人料想的卫夫人簪花小楷,却是道地的颜体正楷, 放而不流，拘而不拙，结字方圆,颇显大气,虽力道有欠,以一少女弱姿,实为难能可贵.
　　王司令喜不自禁,凑向芷莲身边,却被她巧妙地一转身避开, 也只当小女儿家害羞,不以为忤,对着对联径自念道:“昔有盖世之德,今有罕见之才.”
　　话甫落音,周遭一片叫好声,一贴身警卫涎着脸上前,小心翼翼地待墨迹干涸后,卷好字轴,哈着腰对司令道:“司令威名远播,如今谁个不知,谁个不晓.”
　　王司令听了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正待与芷莲再叙,一个军警突然间闯入,对着退下的涎皮警卫耳语了几句,听得他脸色一变,顾不得刚被喝退,苦着张脸向前,附在王司令耳边几句低语,后者登时怒气又起,猛地将身侧的椅子踹开,拍桌吼道:“他娘的,老子非毙了这群乱党!”
　　正提脚要走,想起芷莲,又折回两步,勉强收了怒气,挤出一个笑模样,殊不知满脸的横肉强行拉扯,更显狰狞,自觉和善道:“小姑娘,家住何处哇?”
　　芷莲低头细语:“小女非本地人士,只随家慈来京访亲,不多日子便要回乡.”
　　王司令又要开口,身边的警卫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不时地怯怯扯一下王司令的袖子,惹来一记白眼,不过现下确实有要紧事,又不能舍美于前,真是“进退维谷”.
　　芷莲抬头体谅道:“小女在京期间,若得空去司令府上拜访,还请勿怪唐突.”
　　王司令满脸堆笑,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一迭声地应着:“好好好……”
　　旁边的警卫看上头的只顾傻笑,壮着胆子又唤了声:“司令!”
　　王司令这才放下脸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将腰间的配枪弄得哗啦作响,恨声道:“格老子的,再叫先毙了你们这群废物!”
　　大队人马随着王司令撤出包厢,陡然间空旷了许多,迫人的气势骤消,众人都暗松口气.
　　先前赔礼的老者走到芷莲面前,温和但略显冷淡地对其点点头,道声:“这位陈家小姐,班主不在,老朽代为道个谢,偏劳了”.
　　芷莲“扑哧”一笑,摆摆手道:“举手之劳,伯伯勿须客气,小女姓许不姓陈,陈萼者,惩恶也”.
　　一屋子人恍然大悟,只畹澜淡然相驳:“解围是真,惩恶未必.只怕人家得了你的墨宝,欢喜得紧,天天悬于厅堂赏玩也未必呢”.
　　老者本也有些不屑芷莲的殷勤,心道小小年纪惯会溜须,但见儿子直言相讽,到底过意不去,正要出言喝止,却见芷莲抚掌大笑:“如此甚好,正要他挂于厅堂现形,可不就是‘昔有该死之德,今有汉奸之才’么!”
　　众皆愕然,半晌回神,无不称妙,这时包厢外却快步走入一人,伸手扯过芷莲,怨道:“骇死我了,快家去!”
　　芷莲知洁表姐是真的怒了,不敢再玩笑,吐吐舌,老实随在其身后走出,倒似个受气的小媳妇儿,全无半点方才的洒脱.
　　老者目送俩人离去的背影,朗声笑道:“小小巾帼,才智过人,老夫汗颜得很哪!”
　　畹澜侧首莞尔,故发问:“父亲,你道她是谁?”
　　“哦?是谁?”老者暗奇,自家独子向来性子有些冷,貌似温和,与不相干的人事却甚少挂心,如今用这般熟稔的口吻,难保不叫人生疑.
　　“许家伯父的千金芷莲是也.”
　　“哦,是她,许世兄教女有道,真令人称羡哪!”回首看畹澜眼中满满皆赞许意,心下了然,笑道,“现下年纪应是足了”.
　　畹澜知是指当初推说年纪尚轻拒婚的典故,登时红了脸,但记起芷莲坚辞的模样,不由又心生几分黯然,真是“少男初识情滋味,寸心亦伴晴时雨”.

作者有话说

　　此处对联典故出自1942年5月12日，汪精卫过60大寿，伪南京警察局长托灵谷寺长老所书寿联．初读似觉在赞颂汪逆的有德有才，细品才发现联中的“盖世”、“罕见”乃“该死”、“汉奸”的谐音，言简意赅，别出心裁，读之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