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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2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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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堪布…”
青年男子气喘呼呼,赶到撒加的公寓,见穆盘腿坐在地上,合掌祈祷,不知发生了什么。房间一片空荡,大门敞开,七八十米的高度,风在过道恣意穿梭,掀起绛红色衣襟。找到穆并不费劲,这身装扮,在哪里都是议论的焦点,楼下嚷遍了。
“法拉奥、史坦德、缪,你们怎么来了?”穆听见脚步,头也不回,唤出三人的名字。
“啊!师兄让我们来,保护您的安全。”
“劳你们费心,我很好,市区内走一走不打紧,我认识路。”
“可是…最近一些来历不明的家伙,在佛堂外窥探,暗中调查我们,还有昨天,来听经的两个墨西哥人…”
“行了。”穆打断他的辩解。
“他们要来,随时欢迎,调查或是监视,悉听尊便。我们行得端坐的正,不亏德行不犯国法,将这点扩散出去,求之不得。听经更好,众生皆有如来藏,无论什么样的种族、肤色、乃至信仰,只要肯来,我照单全收,有教无类。”
青年们老实听着,一声不吭,师尊权威不得违拗。穆没有责备的意思,思忖着是不是说重了,温言请他们进屋,一同坐下。
“既然来了,随我在此祝祷吧。你们应该能感到幽冥教主,博大深厚,充满包容性的小宇宙。”
三人目光,随穆的视线,落到一张床上,才发现上面躺着人。过去的一段时间,穆把撒加拖出浴室,擦干水换了衣服挪到床上,摆成卧佛睡姿。这些事,在他生病期间做惯了,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剩下的交给等待。
“真是冥王大人的小宇宙,他老人家要在这具□□上降生吗?”
“不…”穆缓缓的,“他没那个打算,只是试图拯救一个人,他的身体和灵魂。那人天资卓绝,可惜家境平凡,怀才不遇,人生路上,没几件顺心事。因为如此,才要断除迷惑吧。教主亲自引导,很可能冲破三界,即生成就。”
“是…是那样厉害的人物吗?”
他们刚入门,心性未定,似懂非懂。堪布似乎讲过,修行次第,无上瑜珈,手掌印什么的,记了些只言片语。冥王小宇宙包纳万物,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界限,从眼前男子身上散发出来,魔星们叹为观止。用一句流行的话,虽不明白,但很厉害。
“奇妙吧?”穆喃喃自语。
撒加一动不动,凉水泡过的皮肤晦暗无华,挺拔的鼻梁下面,唇色苍白,皱在一起的眉头,蕴含着说不尽的忧愁。然而生命之火,并没有熄灭,顽强的在胸膛之下燃烧。沙加小宇宙紧紧束缚,不时显出莲花骨朵的形态,忽又消失,像蝴蝶的蛹,鸡蛋的壳,挣脱了才能出来,既是保护也是考验。
“莲花扎根淤泥,生长在污浊的水塘,开出花朵清香高洁,纤尘不染。这个人的烦恼,比天上的星星还多,糟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不到最后,谁能保证,不会变成好事?”
穆顿了顿,心里深藏的部分,留给自己。
“撒加,注定不会平凡的男人。我曾满怀期望,他以教皇的姿态,君临大地,复兴人类文明,直至今日,此心不改。但有一点变了,经历那么多,我渐渐发现他不该是神的附庸,谁也不该。人类会堕落,也能追求无上的崇高,为信念,焕发无穷潜力。因为生命短暂,懂得珍惜,更理解爱的含义。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的救世主,远远超出神的认知。他会挺过来的,战胜一切苦厄,洞悉宇宙的奥秘,成为众法之王实现夙愿,我坚信…”
冥王的仪轨进行到一个阶段,象征宇宙中光明的力量,驱逐黑暗,混沌与秩序纠在一起,混乱不堪。撒加的灵魂,在异度空间锤炼升华,黑暗面竭力抵抗,挑动周围的空气,激发不安的元素。恶魔受到鼓动,从阴影中爬出来,意图阻止。
“大堪布,小心!”
玻璃面飘过一串黑影,史坦德挥舞拳头,扑了个空。缪放出冥界妖蝶,蝴蝶冲出异次元隙口,透明翅膀镀了一层异样的灰,失去控制,朝主人扑来。法拉奥见状,取出随身的琴,想要帮忙,被穆阻止。
“停手!靥魔通心,无孔不入。你们跟随我修行,时日尚浅,往世习气没那么快消除。这里交给我,不要做出任何举动。”
受戒之后,穆找回了昔日的力量,诞生出纯净光明的小宇宙。不似沙加的金色炽盛,他温和无声,细腻入微,滋润每一颗靠近的心灵。非要做一番比喻,那便是夜空中一望无垠,点点闪烁的星辰之光。
穆做了充足的准备,公寓窗户,门板,灵魂出入的通道,生门死门,都画了咒轮守护。小宇宙燃烧起来,净化房中的邪秽,将源源不断闯入的魔物,阻挡在房间之外。不一会,外面围了一圈,扭曲舞动,看着碜心。
“蛇,有蛇!”
缪最先觉察到,毒蛇一条条钻出来,从床上掉到地板。撒加心底的邪神残留,物化成剧毒生物,弓身游走,嘶嘶吐信。
“没事。”
穆不让他们出手,常用的那把金刚降魔杵,扎入床尾,嵌进木料深处。毒蛇立刻蜷曲身体,拼命甩尾,在众人眼前化为灰烬。这些人,魔星转世,各有异禀,不服管束。穆统领下,一个个心服口服,除了冥王的安排,更有他自己的魄力,刚柔并济。
沙加为穆受戒,作为他的金刚上师,传授密法之余,将冥界在地面的管理权,交到穆手上。
“你大概记得,冥界的地面城塞,自古以来作为侵略大地的前哨战。到哈迪斯□□被雅典娜消灭,海茵斯坦堡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我当然记得。”那次圣战的残酷,他说得轻描淡写,哈迪斯城一役,黄金损伤几乎殆尽,敌人赢得极不光彩,只有经历者能够体会。当时他追着撒加,死在一墙之隔的地方。
“今时不同往日,冥界归我管辖,是时候建立圣城,一个普渡众生的场所,将佛的教义传遍全世界,救拔苦难,让众生修行证果。”
他捧出念珠,将108魔星的控制权,挂上穆的脖颈。
“我们曾并肩作战,在地狱深处,你将这串数珠交还于我。它是冥界至宝,你修复圣衣懂得价值,却没有据为己有,对你来说,情义远远高于权利。你珍视和平,珍惜人们的生命,是最合适的人选。我再一次,将它交到你手中,连同冥斗士,108魔星的命运。他们是迷途的灵魂,作恶多端迷失了本性,如果亲近善辈听闻佛法,也许还有一线希望,消除魔性。”
穆低下头,念诵真言,坦然接受。
“莲花师大士入藏,沿途降伏当地妖魔,令其立誓,作为护法。魔星原是众生,在哈迪斯控制下不得自由,作下罪孽,未必是他们的本意。我愿尽力一试,教而化之,令其成为护法,改邪归正。”
事关紧要,沙加再三叮嘱。
“不仅仅是教化,他们披上海青可以念经,穿上战甲,是守护冥界的战士,战力不逊圣域。我相信你的慈悲与智慧,仍需小心在意,谨慎的使用这股力量。不得寻衅滋事,也不能任人欺凌,堕了佛门威仪。”
穆一口承应,接受了沙加灌顶,绝少有人类,获得幽冥教主亲身传法。一半因为过去的缘分,两人是相知甚深的战友,另一半,符合冥王所有要求的,只此一个。他是具足戒的比丘,心性纯良,值得信赖。魔星中除了人类,还有不少非人,不能为师表。
念珠现世,魔星从世界各地,汇聚一堂,尊穆为大堪布,冥王之外唯一的主上,佛堂也是他们捐赠的。这些人打从出生,受守护星诅咒,体质怪异,家人嫌弃内心困惑,难以融入社会。冥王指了条修行转命的明路,一个个欣然接受,工作之余闻法修习。他们尊敬穆,可是耐性和心态上差了老长一截,凶狠习气难以更改。
魇魔被咒轮隔绝在外,无法突破,冥王的仪轨还在进行,邪恶仍在汇聚,越来越强大。普通途径接近撒加失败,它们狡猾的转换了方式,钻入生物体内使之发狂。街头混混,强盗扒手,心理阴暗的人,容易被其蛊惑。
魔物在三叉市各处躁动,使酒鬼砸杯子,瘾君子跳脚,性情暴躁之人大吼大叫。这些家伙拿起棍棒,尖刀,少数持枪的子弹上膛,一个一个,走上街头施暴,被无形的手牵引,往撒加的公寓移动。
公寓那边,先是一群失控的海鸟,从空中俯冲直下,撞击窗户。猝不及防的进攻,很快凿穿玻璃,透明渣滓碎了一地,满地鸟类羽毛,和它们自杀的残躯。魔星急于保护穆,他本人反倒镇定。
“你们不用管我,去保护他,恶魔冲着那个人来的。”
他指了指撒加,光与暗两股力量,此起彼伏,在沉睡的身躯上折腾不休,宽阔的额头滴下汗珠,还好有莲朵,保护脆弱的生命。魇魔消退,魔星异能恢复,新一轮的战斗,实打实交上手。他吩咐蝴蝶,通知三叉市的同僚,保护市民,减少伤亡。
“悉达多王子在菩提树下成道,魔王波旬率领群魔阻挠,人类要想超脱凡俗,必经受来自内外的考验,他正在努力,我们也必须撑过去!”
穆鼓动小宇宙,念珠焕发出一轮荧光,魔星力量大为增长。星辰的光辉压倒魔性,他们曾经是人人唾弃的恶鬼,有一天放下屠刀,转身保护人类。撒加烦恼深重,善恶边缘交战激烈,新生的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铺天盖地。
那天他一人独处,思索如何抓住胁迫穆的坏蛋,那个神秘莫测,不知道是人是神,抑或鬼怪的存在。就目前的认识,只知他躲在幽冥世界,普通方法见不到,除非穆那样,具备走阴体质。指尖落下的墙灰,提醒他异世界的情形,据说水能通灵,加上阴性物质坟头土,说不定可以如愿。
“不成功,便成仁。找不回穆,死掉算了。”
于是出现了前面,穆看到的一幕。撒加浸泡在诅咒物的水里,灵魂离开了身体。有过走阴体验,这一次,他镇定了许多,狂风和幽暗,与耶梦加得的蛊惑相比,跟玩似的。
阳光照不到的深渊,孤魂野鬼缠上他,窃窃私语,引诱活着的灵魂迷路。撒加不予理会,走得越深,往昔记忆从身边流过。手术室的吸顶灯,散开一层光晕,第一次学抽烟,呛个不停。不断后退,退回小时候,眺望独立日的烟火。
人生就是这样,卷成幻灯胶片,回首往事,好像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极不真实。他是别人,那么我呢,我又是谁?他诘问自己。是病床上插着管子的的活死人,还是少不昂事的小年轻,又或者,怀着一颗憧憬之心,坚信美利坚是公平竞争的天堂,那个懵懂孩童?
“撒加,刚才那是你的真心话,真的要取雅典娜的首级?”
金发男子闭着眼睛,面容极为熟悉,好像有一些交情。
“是的,就是这样!”
真心话…他连回答那一个是不是自己都不敢确定,怎么分辨一句话的真假?发自内心,或蓄意隐瞒。
“既然如此,那就拿出你的决心吧,嘿嘿嘿…”
回忆中金色的身影忽然活络起来,光芒万丈。那个人,肉身被战友打至支离破碎的,从幻影中走出,每一步,踏着一朵芬芳的莲花。
“沙…沙加?”
他终于记起,念珠主人的名字,那个闭着眼睛修苦行,最接近神的男人。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憎怨会,五阴盛。我以为憎怨会最麻烦,其他几种烦恼,可以自己解决,憎怨会不行。恶缘不除,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债主仍然会找上门来。撒加,你做了那么多恶事,也敢入幽冥世界,不怕鬼敲门吗?”
原来幕后唆使穆,怂恿他出家的,是这个神棍。撒加怒不可遏,换做在地面,只怕要挽起袖口一顿胖揍。
“我过去不怕你,现在也不会,想报仇是吧?冲我来啊,对穆下手几个意思?你自视甚高,不过只是个心胸狭隘,欺软怕硬的货色!”
沙加耐心的听完,不打算多做解释。
“我就是报复你,怎么办?反击呀,像过去一样,拿出动辄杀人的野蛮劲,把我打成灰。你不动手,是良心发现,还是这辈子生为凡人,有心无力?法座大人没想到吧,有一天虎落平阳,被圣域不上道的喽啰欺负,啧啧,天道好轮回。”
撒加当然想打烂他,现在就想。揪住他的衣襟,拖去拘留所,逼他放穆自由。只可惜,这里是幽冥世界,沙加的国度。别说一介凡夫,就算他不可一世的前世,在这里讨不到半分好处。
“你究竟想怎样?冤有头债有主,放过穆吧,他没做坏事,更没得罪过你。我们的恩怨,不要牵扯别人,你若还有半分良知,就该讲讲道理!”
“你是来讲道理的…”沙加笑了,强弱对比悬殊,他稳操胜券,看撒加如俯视一只愤怒的蚱蜢。
“穆嘛,是我亲传弟子,你才是不懂规矩,扰乱清规的那个。斗胆闯入幽冥世界,腹诽打架,对我大大的不敬。这些罪加起来,死一百次,也不够赎啊。”
沙加自有一套完备的理论,行动力也强,锡杖一挥,曼荼罗金碧辉煌,从天而降,将撒加困在当中,一动也不能动。撒加大吃一惊,这不是天舞宝轮吗?曾经束缚他,不得不使出三位一体的战法,获得惨胜,沙加的绝招。
“你记得这个?攻防一体的战术,天舞宝轮。凭我的力量,可以直接把你送入六道轮回,洗干净脑子。你是凡人,我不占这个便宜,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言毕,曼荼罗上真的凸现出一扇大门,刻着撒加不认识的符号。
“你可以从这扇门逃走,活着回去,继续毫无建树的生活,直到□□死亡腐烂,永远不许踏入佛堂半步。或者死磕,从现在开始,接受冥界的怒火。”
沙加说到做到,无数夜叉、罗刹,非人生物,从曼荼罗上凸显成型。撒加在网站上曾一瞥而过,以为怪诞不经,没记住魔鬼的名字。它们鸟头人身,狮头人身,獠牙外露,手持人头法器,有的持钺刀,有的持锁链。与此同时,耳边炸开巨雷,轰隆隆接连不断,摧残人类的神经。
“想得美,这些骗人的伎俩,唬小孩吧。我不走,你得把穆还给我!”
“知道不少啊,痴是痴了点,不算太笨,穆教你的吧?”
说起穆,沙加啧啧感叹。
“他自愿受戒,不是我逼的,那人的性子你也知道,石头一样硬,谁逼得了?他来找我,跟你差不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还在这里留了东西。可是关你什么事呢?你渺小,暴躁,狂妄自大。嘿嘿嘿,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人,就算告诉你,也没有用啊。”
强烈的声和光,戏弄人类灵魂,轻而易举。混乱的脑子里,一个念头破空而出,这也许就是穆所说的中阴境界,没有实体,是幻象。想到这里,撒加鼓起勇气,对周围的恐怖无动于衷,那些断头切腹的利刃,果然没有落到身上。
“几辈子了,你只会重复这样的把戏,不嫌无聊?”
“自作聪明,持明主尊想救度于你,不上道呢。也是的,大多数人都不上道,死了活活了死,糊涂度日,枉费了诸佛一片慈悲。撒加,我高估你了,你所谓的智慧,不过是世俗聪辩,毫无价值。在这里忏悔吧,赎清过去犯下的罪行,然后告诉我,你是谁…”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伴随着整个曼荼罗的活化。空行母,寒林之神,食尸女神,围绕五部愤怒主尊,降下天雷与业火。撒加一定要弄清楚,穆留在冥界的东西,也许是挽回他唯一的方法。无论血池还是刀林,幻象如何恐怖,他始终坚持前行,离逃生的那扇门,越来越远。
这是一处特殊空间,第一宇宙速度,牛顿第二定律,广义相对论,物理学定律在此统统失效。时间空间,高度压缩,撒加少有的迷了路,在曼荼罗上打转,一秒钟感觉有一生那么漫长。
幻象挫不垮他的意志,一段时间以后,居然有点适应了。变幻莫测的环境,激活他压抑已久的学术细胞,思索上主尊的造型,形态各异的咒轮,雷声和频率,有什么象征意义。
天资聪颖的男人,意识到一种全新的逻辑,非线性思维,与普通人截然不同。咒轮的形状圆满无缺,将六道不同次元连接在一起,没有初始与结尾。各种公式闪过心灵,矩阵、数列、公式…巨响变得不那么刺耳,振动波传递着珍贵的数据。他默默复述真言,曼荼罗上,宇宙法性的声音。
宇宙诞生了,从一个奇点开始,璀璨一度,然后寂静的毁灭。生命诞生了,大海中一串复杂的碳链,进化成细胞,长出四肢。为了让基因延续,产生生殖行为,母蜥蜴守护巢穴中的卵,有了最原始,最初的爱。真空中的一次量子起伏,创造出“我”,为了这一刹那的执念,长劫流浪,生死疲劳。
“我是谁?”
“我是撒加。”
“撒加是谁。”
“撒加就是撒加,希腊移民的后代,贫民窟长大,考入名校理论物理专业,与教授的实验室邀请失之交臂,混过□□,当过警长…”
他的思想逐渐形象化,如镜中的对立的影像,分裂出一个黑发红眼,杀气腾腾的男子。那人也叫撒加,有着一模一样的脸庞,面目狰狞,每一个肌肉细胞,蓄满力量,从撒加身上抽离之后,对他举起了拳头。
“终于让我看到你了,懦夫。一直以来你抑制我,憎恨我,希望我消失。我才是真正的撒加啊!你这赝品,失败之作。由我作主,这世界早就落入囊中了!来吧,我要毁掉你,撒加不需要伪善的人格。”
“等等…”
他知道有一丝恶念,潜藏在心底,飓风横扫西海岸那天,迷糊中做了不可想象的事,夺走无辜者的性命。回首往事,黑发红眼色的撒加由来已久,过去出现在生命里,坏事做尽,毁了他的一切。
“这一个是你?”
沙加的声音直贯脑海。
“不,不是。”
“那就是另一个了。”
“也…也不是。”
阴暗的一面从撒加本体分离,形成两个独立的个体,亦带走他力量的一半。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听不到聒噪,再也不会受到干扰。和一个婆婆妈妈的家伙共享人生,烦也烦死了,我才是真正的撒加!”
黑发撒加,向另一个发起进攻,蓝色的愤然应战。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战争,谁也不肯输给对手,作为独一无二的人格。然而他俩本是一体,半斤八两,打起架来难分胜负。
“停手啊!你不觉得应该冷静一下吗?这事有点蹊跷,沙加那个混账王八蛋!”
黑色那一个,简单粗暴,和深思熟虑相比,更喜欢用拳头说话。
“嘿嘿嘿嘿,自己打自己,闻所未闻。真想知道结果,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两个撒加,在曼荼罗上大打出手,五方主尊从寂静到愤怒,周而复始,形态变幻无穷,牵动撒加的心境。一切尽在沙加掌控,他证入涅槃没有实体,投影从四面八方,落到曼荼罗上。
“告诉我,你是谁…”
魔星收到穆的指令,相继出动,遍布三叉市各个重要场所,码头、政务大楼、金融街。魔附身的人,平时就有暴力倾向,撺掇撺掇,引发恐怖袭击。魔星数量有限,应接不暇,恶魔大军无穷无尽,不一会功夫,全副武装的圣斗士出现了。
为首的卡拉扬神父,身穿白银圣衣,带领随从数名青铜,和教堂的候补生。神父抚动琴弦,沿途洗去市民看到他们的记忆,安抚发狂的人类和动物。往事故频发的方向行进,不免碰上魔星,圣斗士们交换眼神。
“大人,是佛堂那帮人,不如…”
个别圣斗士,嫉恶如仇,放下发疯的人,摩拳擦掌将攻击对象锁定魔星。
“等一等!”
卡拉扬及时喝止,根据探子传回的情报,念佛堂主人是穆,匆匆几面谈不上什么交情,可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恶意,纵然信仰不同,还不到宣战那一步。
“他们没穿战衣,和平民无异。圣斗士保护大地和平,是正义之师,怎能向平民挥拳?”
“大人!那是障眼法。他们的堪布,是个藏地邪师,过去不也装平民吗?给他们机会穿上战衣,兄弟们会无辜送命的。”
魔星也看到了他们,当作空气,视而不见。穆有吩咐,维持秩序,不得与任何势力交手,除非自卫。所以这些人,见圣斗士看他们,大眼、小眼、斜着眼,狠狠回瞪。盯完了,继续对付暴徒,阻止他们往撒加公寓聚集。魔星打晕,或是制伏发疯的人,不伤性命,对普通人更是秋毫无犯。
“不是的…蝘蜓座,他们在帮助平民,没有挑衅的意思。我们不能首先出手,引发不必要的争端,损兵折将,回去怎么向法座大人交待?”
新兵蛋子血气方刚,受不了天琴座优柔寡断,认为他赞美诗弹多了,爱心泛滥。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人,具不确切消息,他们很可能是冥界的生力军。与其来日圣战两败俱伤,不如乘现在,他们还未穿上战衣的时候…”
“住口!”卡拉扬心意已决。“不确切的消息,怎能成为杀戮的借口?你见过圣战吗,知道圣战吗?上一次圣战,圣斗士几乎死伤殆尽,剩下的兄弟,为此反目。哈迪斯没了,人也没了,如果可以避免圣战,谁愿意死那么多同胞!其中的后果,你想过吗?”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青铜虽然不服,碍于品级尊卑,愤愤退到后面,不敢再言。少年人炯炯眼神,落到魔星身上,几乎要烧出洞来。圣域冥界的争斗一触即发,双方紧绷神经,在三叉市的街头擦肩而过。长官充足的统辖力,将局势控制在爆发的边缘。卡拉扬不是傻子,双子教堂所有战斗力加起来,不及魔星的零头,自卫尚且不够,引什么战?
恶魔愈发疯狂,煽动一场饕餮盛宴,指使人类,围住撒加所在的公寓。它们生于混沌,不许任何一个凡俗之人,拔擢生命层次,脱离六道轮回。暴徒们从电梯口,楼道,甚至爬窗,想要杀死他。穆的咒轮只能阻挡无形魂魄,对血肉之躯没有作用。
魔星赶来增援,公寓正常住户,不是逃跑就是闭门不出。电梯楼梯,成了乱斗场。现任警司长能力有限,市区乱成一锅粥了,看不见警员的影子。穆不愿伤及无辜,保留了冥衣没有发放。他相当清楚自己的立场,作为上次战败方的冥界,绝不可肆意妄为,再度引发冲突。
窗外疯狂的海鸟,一波接着一波,被蝶妖阻断。门前巴掌大块地,挤满了械斗的人。魔星不敢火力全开,怕弄塌屋顶压伤堪布,仅使出十分之一的力量,累得汗流浃背。没人注意的房间内,撒加身躯诞生出一个全新的小宇宙,浩瀚无垠。高度压缩的能量从一点释放,喷发出恒星,快速的变幻,旋转,散布整个空间。
一个粗长的影子,飞快蹿出,尘世巨蟒最后一丝回响。正是它,破坏荼毒了撒加的心脉。耶梦加得诱惑的形形色色人中,这一个最强,双商在线潜力无穷。契约撕毁之后,邪神连杀死他也做不到,几台手术,撒加挺了过来。
它舍不得放弃宿主强劲的身躯,甘美的灵魂,在屋里来回游走。撒加变了,灵魂升华,细胞结构随之改变,修复受损的心轮冲破中脉。巨蛇找不到寄生机会,恼羞成怒,朝穆身上蹿去。它认得这个人,阿赖耶识下打破黑暗封锁。洛基之子,本可捕获一个强大的战士,不,忠诚的仆从。是他,坏了大好计划,抢走嘴边的猎物。
法拉奥见状,弹起均衡音符,限制蛇的行动。穆退开两步,黑影刚好落到脚边。蛇影没有受到致命伤,不一会功夫,重新盘身,与琴音抗衡,一点一点抬起头,酝酿新一轮的攻势。
“大堪布,快走吧,这里支撑不住了。我们没有战衣,陷在人堆里双拳难敌四手。”
穆紧了紧手中的念珠,一滴汗水顺着侧脸流下。魔星们穿上冥衣,不是他愿意的情形。失手杀人怎么办?魔性爆发,压抑不住怎么办?好容易走上正道,坏了修行怎么办?这些人魔性未除,一旦失控,给圣域开战的理由,届时又一场恶斗,生灵涂炭…
“不,我不能走,撒加快要成功了,我不能这个时候丢下他,我永远不会丢下他…”
巨蛇绞紧肌肉,绷成弓。法拉奥的音乐被邪神残念压倒,史坦德拖着他的敌人,一边交手一边挡在穆前面,保住法师,死活都认了。琴弦快要拉破的刹那,窗外响起另一个旋律。配合均衡曲调,混响鸣奏,两股音波汇合,击退了巨蛇,之后分别回到两首不同的曲子。
“是卡拉扬神父,带着圣斗士帮忙来了!”
蛇影划过墙壁,从窗口溜走,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住,扭来扭去无法挣脱。沙加的小宇宙骤然爆发,莲花瓣片片绽放,室内清香四溢。花瓣落尽,冥王的气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是一个燃烧着炽热温度,全新的宇宙。
撒加回来了!
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如暴风骤起,又似海水涌沸。他站起来,一步跨出,从塔尔塔洛斯地狱深处,到奥丁居住的至高天,天地震撼。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原子、玻色子、费米子,在能量场中剧烈震荡。他深蓝色的头发转为漆黑,血红眸子,恶魔见到纷纷逃散。楼道上横七竖八,躺满了被丢弃的躯壳。魔星也怕,四肢发软,牙齿打颤。
“撒加?”
穆关心他,没感到害怕,撒加可怕的一面,早见过了。这副尊容,和那时一样,被邪神蛊惑发疯的时候。不同的是,小宇宙狂暴但收发自如,眼神凶恶没了浑浊之气,可见不是中魔。与那相反,这形态是曼荼罗上三头六臂,形象狰狞的愤怒尊。
撒加手掌一握,耶梦加得的残影碎成粉末,威慑力随着空气振动,传到世界每一个角落,也传到太平洋深处,邪神本体所在。此举昭示着凡人成就,证悟宇宙实相。属于“我”的小宇宙,与大千世界融会贯通,超越了人类可以企及的高度和广度。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在这个时代证悟成道,为大地带来智慧的法。阎浮提的法王诞生了,撒加(萨迦)法王,是冥界在大地的统帅!”
穆率领一众魔星,向他拜倒。魔性深重的人,最怕明王,一个个吓得打筛子。眼看站不稳,索性跪下去,心甘情愿宣誓皈依。护幽冥教主在大地上的法,追随法王修习,生生世世,直至证悟。
群魔退散,撒加恢复了普通的样子,一只重生的金眼,显出与过去不同。他本想把穆扶起来,迟疑片刻,面对面跪了下去,挽住玉白的手。两人同样姿势,撒加高一些。
“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不,我只是…做了过去想而没有做到的事。”
只有他们明白,这句话的真实含义。荒弃闹鬼的写字楼,重建中的环岛路,还有这里,朝夕相处的单身公寓。穆救了撒加,这个男人的□□和灵魂,同时也救了自己,一生的信念,道业,还有对真理,对爱的追求。
圣斗士没有那种辨别能力,他们眼中,愤怒尊和恶鬼一路货色,面容狰狞,形态邪异。他们不懂,这是事物辩证的两面。极端的慈,仁爱众生,极端的恶,降妖伏魔,圣域没有这项传统。
卡拉扬陷入矛盾,楼上出现一个恐怖的小宇宙,群魔之首。他没见过雅典娜,女神在这个时代隐没了,但这个强度与浩瀚,远超教皇,有一种神性的压迫感。几个守教堂的,区区人数,绝不可能与此人抗衡,能安全逃回去都是幸运。
可他能逃吗?他不能…他是圣斗士,三叉市驻守,是其他几人的上司。按照圣域的规矩,粉身碎骨,也不能放过邪魔外道,更不能丧失尊严。于是他上楼,以圣斗士的速度和跳跃能力,鸡蛋碰石头的勇气。
“又是你们…”
上一次,在教堂后的地窖,短暂碰面,圣斗士占了绝对优势,险些处死两人。时过境迁,势力此消彼长。斯巴达与叶戈尔不在现场,一个白银,带着青铜,远不是众魔星的对手。而穆,改头换面入了冥界,撒加心脏痊愈,更证悟无生法忍,超越人类极限,不输给希腊任何一尊神祇。叫他一个神父,打不是,不打也不是,左右为难。
对付这种事情,撒加把穆推到身后,收起愤怒相,依稀警司长的样子,除了右眼金色晃耀,灼灼逼人。“教士,这里没事了,你们走吧。”
“竟…竟然那么说,妖魔不是你们引来的吗?前次飓风,现在的街头暴力,就这么放了你们,谁知道下次是什么。”
“你想怎样?”撒加盯着他,魔星亦随之站起来,对圣斗士怒目而视。这种厌恶之情无法解释,来自无数次圣战,潜藏在灵魂深处,自然而然,相看两厌。
卡拉扬固然随和,却是个有原则的男人。当时撒加受着伤,和穆,两个平民手无寸铁,是以劝说黄金圣斗士,放过他们,愿意承担监视之职。谁知二人不思悔改,无法安安静静过日子,以佛堂为掩饰,藏匿魔星,还把魔鬼召唤到人间,大搞邪术。
“我想解决问题。你们俩在三叉市惹事生非,一次又一次,我已无法袒护。请随我回圣域吧,前因后果呈禀教皇,他老人家仁慈公正,必会给出一个妥善的决断。”
魔星中爆发出一阵讪笑,有人吹起了口哨。
“教皇是谁?”
“听说叫方济各。”
“哦,我知道了,戴小白帽那个,最新的照片脸上一块淤青。”
“小男孩力气太大?”
“哈哈哈哈,这届男孩不行啊。”
“愿主宽恕他们的罪行。”
魔星们恣意戏谑,那个“他们”不知说的教士,还是男孩子。天主教狎昵男童的传闻时有发生,早已成为茶余饭后,人们取笑的题材。青铜圣斗士定力不足,被他们一嘲,气不打一出来。
“教皇大人的名讳是你们随便揣测吗?”
“忘恩负义,枉费天琴座大人救了你们。”
双方头领没有表态,下面的人只能骂骂,不敢动手。撒加上下打量,圣斗士人数不多,都是些杂鱼,狠角色没出来,欺负他们太没品味,于是耐起性子解释。
“我们是自由的公民,不信基督,不信你们的女神,也不信教皇,自成一派,与圣域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犯错,自有国法约束,你们回去吧,这是我的家,请尊重人权。”
撒加拒绝了神父的提议,卡拉扬进退两难,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打不过。走,就这么走了,教皇那里怎么交待,圣域威严何在?
“我再说一遍,请教堂的朋友离开,恶魔已经退了,这是我的家!”
卡拉扬亦学他,平静的复述了一遍,要求撒加和穆同去圣域。瞧那意思,不去是不行的,就算拖也要把人拖走。天琴座品行不坏,只是神话时代起,圣域在大地上颐指气使的态度,令人不悦。撒加已然证悟,思维与宇宙相同,心情不为外界所动,所谓发怒,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于是大手一挥,隔着数米的距离,将圣斗士推出门框,摔下楼梯,圣衣全碎,人却没受任何伤害。只是单纯的暴力,不算恐怖,可怕的是这股力道,刚柔并济收发自如,扫开圣斗士吹灰那么轻松。
“果然…是我错了?”卡拉扬想起回护这两人的过往,怜悯他们平凡无辜,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心里一片混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许叶戈尔是对的,一颗心沉下去,堕入无尽深渊。
法王诞生,从今往后,便是冥界领军人物,横跨生死两道。按照沙加的预言,他变卖家产,加上信徒捐献,在山叉市北部郊区,建起第一座庙宇,开设佛学院,后来逐渐扩张发展,成为今天北美第一大道场。
几十年里,万佛圣城从一幢佛堂起始,设立讲坛创办刊物。将佛经翻译为各国文字,堪布奔走各地,将上座部、藏传、汉传、东密,不同教法联合在一起,破除门户之见,邀请法师讲课,广收信众。众生平等,人皆可以为尧舜的思想,传播到西方世界,与希腊圣域隔海相望,隐隐有并肩之势。
“没想到,你在这里。”
穆将斯里兰卡取回来的小乘经典,整理入库,碰上撒加在藏经阁找书。法王较高,举手之劳,帮他把经书置入顶柜。阳光透过窗棂,给中式建筑投下一排影子。他手上抱着书,他认真的记录,时光倒流,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圣域初见。
靡不有初,撒加认为自己是幸运的,经历漫长的旅程,生生死死,挣扎与眼泪。奔腾的河流,经过高山冲下险滩,终有一日,汇入平静的海洋。他变了,他也变了,那颗初心还在,在他们胸膛跳动。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没见过洋和尚吗?”
“你是一个无神论者…算了,说这个干嘛?没见过洋和尚倒是真的。”
“我仍然是无神论者,我有崇拜哪一尊神祇吗?”撒加认真的解答,看着穆的眼睛。“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无论什么地方,这是我们的誓言。”
断除情欲,心灵的距离,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接近,纯粹的,纯净的。那阳光明媚温柔,照在他们的手上,和风华正茂的脸庞。
那日在沙加莲花座前,撒加与虚幻的自我交战,压缩时空中,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沙尘世界从身边经过,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那由他,阿僧祇…
当他再一次出现在沙加面前,已经超越了人类的界限,物随心变,脉轮自然圆满,不再受到曼荼罗的控制。撒加愤怒相证悟,恶鬼的面孔,毁天灭地的气势。沙加心里有数,微微一笑,为他的成就欣喜。
“看吧,人都是逼出来的,可见这句古话没错,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吃点苦是好事。你曾问我,失去的东西,有没有可能找回,我回答百川归海,现在明白了吗?”
撒加黑发飘飘,举起了拳头,狠狠砸下,在沙加头顶半毫米的位置停下来,一丝头发也没碰到。
“我应该杀了你,现在不想了,这就是区别。”说罢,两人都笑起来。那些陈年旧事,杀身之仇,眼泪与灰烬,随着欢笑,泯与无形。沙加嘴狠,但是率真,一片赤诚,可惜这份心意,大多数人消受不起。
“你还没回答,你是谁。”
撒加收回致命的拳头,这只手曾犯下滔天罪孽,为一己之私,杀了许多无辜的人,埋下痛苦的种子。种子开花结果,他饱尝人世艰辛,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是谁有什么关系?”
他必是明白了,黑发撒加是他,蓝发撒加是他,又都不是他。“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沙加双手合十,口诵真言,正是这几个字,佛历经千辛万苦带到人间,希望每个人都能明白,然后修行得道,脱离苦海。
证悟的那一瞬,他看到了穆留在莲花座前的东西。是一束长发,他的烦恼,他的执着,亦是牺牲的爱情。撒加抓起数缕,扬入虚空,莲花座前开出一串一串藤花。
“这是我的幸运之花,愿它在冥界开遍,护佑无助脆弱的灵魂,像它心地善良的主人。”
法王的涅槃之后,他所用过的东西,穿过的衣物,都有藤花图案暗藏角落,纪念这一段纠葛的因缘。他们的名字,他们的故事,随着法在地上广为流传,成为一代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