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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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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感阿赖耶识,又名末那识,为生命最后的感知。它先于前七感入胎,临终最后一个离开,潜藏在意识深处,大多数人究其一生,不会感受到的存在。穆凭借与生俱来的能力,首次潜入这一陌生,危机四伏的世界。
“教堂冤魂…我的意见是,以你现在的能力,一个人搞不定。”
“我该怎么做呢?请冥王指点。”
“你太脆弱了,什么都做不到,不如闲事莫管,该吃吃,该喝喝。凡人是脆弱的,□□也好,灵魂也好,一碰就坏不堪一击。想做点什么,得具备相应的实力,否则把自己赔在里面,多一个冤死鬼而已。
“那么坏人就可以恣意行凶,诱杀男童了?我以为冥界有冥界的律典,这样的恶魔,冥王多少会出面干涉,帮忙收拾他。”
发出金光的源头,动了动,光晕收缩,刚好照到他身后,漆黑的深渊。一阵风从谷底吹上来,刺骨的寒冷,拂着脸,穆不禁打了个寒颤。
“恶魔…我这里要多少有多少。抓?抓不完的,穆。世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恶人诞生,死亡会把他们送回这个地方。”
穆尝试眺望,放眼望不到底,山谷深处传来隐隐地动的声响,似有庞然大物,蠢蠢欲动。
“这是…”
“你在曼荼罗上看到过,这里是大铁围山。你脚踏的岩石之下,是十八层地狱。背后,嘻嘻,是三重业海。生死之道,何其惨烈,可惜世人看不到。不过对我来说,好与坏,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那些坏蛋,死后要来这里面受苦,持续人类无法度量那么长的时间,这太可怕了。”
幽冥教主的光圈再一次坍缩,收入发髻,覆于形体表面,形成柔和的光层,映出他的容貌与周围事物。对穆来说,光层沁人心脾温暖舒适,给这个荒芜世界增色不少。黑暗中的生物却不敢苟同,它们蛰伏起来,躲入山石缝隙,本能的缩首缩尾。
冥王不似书上描述的狰狞,他看上去很安静,金色长发,瘦得令人心痛,而精力却比穆见过的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强盛。生命之力,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溢出。
“所有的苦,都是自作自受,可怜又可悲。我已证涅槃,没有实体,现化成你见过的模样。怎么样,这个人,你该记得了吧?”
似曾相识的面孔,清净,秀气,与瘦削身型不一样的强大气魄。无论他过去是谁,做过什么,现在穆面前的,是一位圣者,伟大的存在,他不敢轻易相认。
“我知道有位菩萨,誓愿深重,守在地狱入口的地方,专度罪人,你和他很像。”
冥王笑了,“你一定很多年没有回圣域,桫椤双树园的花,开了好几茬,没人扫一扫。”
“你是沙加?”
“否则呢?”
他躬身站立,给穆打了个问讯,依稀过去战友相处的情形,一点没有冥界之主的架子。
“那是我在六道中最后一生,似乎过了很久,和你们并肩作战,仿佛是昨天的事。上一次圣战,哈迪斯的肉身被毁坏,他所建立的冥界亦随之灰飞烟灭。神的意志褪去,露出冥界本来面貌,你现在所看到的,源于自然造物,我也没有能力干涉。这些恶人的命运,是他们亲手造就,我的救度照不进他们的心。他们的心才是牢狱的本质,一片黑暗。”
当年…穆回忆起来,沙加的念珠,幻化回本来面貌,一颗最亮泽的明珠。冥王剑变成线条柔和的锡杖,新君诞生放出匹敌宇宙爆炸的光和能,秩序重新包围幽冥世界。诸神的干戈被迫中止,相继退离绝望平原。他是谁,近在眼前,再清楚不过。
沙加走到穆身边,刚才落座之处,绽开一朵金色的莲花。
“所谓冥界,先于我们的宇宙诞生,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哈迪斯也好,奥丁、赫尔,都不过占据一隅,施加自己的意志。你把冥王之剑交到我手中,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亦是我的使命。太久太久…我过去生陷溺在幽冥世界,如今又回到这里,岂知这一切不是命中注定?”
“沙加…不,幽冥教主。这是你的心愿,我们的心愿,也是众生的抉择。”
“也许是吧,也许不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你正在实践的。如今的冥界,只有守护,没有主宰。我过去是人类,现在仍心系他们,地狱不空誓不离去。你们的世界,得靠自己保卫。你来这里寻找答案,我只能给你一个问题。穆,过去我们有同僚之谊,你交还我念珠和剑,以此缘分,这一生亲近佛门。你的力量源自何处,如何对抗邪恶,方法早已由老法师传授于你。用不用,怎么用,千万不要忘了,我们与宇宙相同,舍弃自我融入大同,有舍才有得。”
“我依法修行,恪守戒律,还是看不到希望,你能给一些启示吗?”穆问得真切。老法师过世以后,很多年没有人在道业上给予帮助,指点迷津。忽然遇到沙加,就像黑夜里一颗启明星。
“我现在告诉你没用,你做不到的,因缘际会,我们还会见面。不过有一件,我是得提醒你。活人在阿赖耶识的境界不能停留太久,这是一种濒死体验,你的体征降低,□□一旦死亡,就是不可逆转的了。嘿嘿,对我来说倒是没什么,又见你在冥河上呛一次水而已…”
沙加伸出手掌,穆感到身体变轻,纸片一样单薄,轻飘飘的浮起来。
“等一等,沙加!能告诉我乌鸦的事吗?教堂那些乌鸦不是普通鸟类,还有冤魂,我必须释放它们…”
沙加稳稳托住他,送往生者的世界,“记住我的话,寻找你力量的源泉,你的目标,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否则就算我告诉你,也不过徒增烦恼,时间到了,去吧…”
感觉糟糕透顶,类似溺水,一番手忙脚乱的挣扎,穆的意识浮上现世,呼吸骤然回到胸腔,忍不住一阵咳喘。有点恶心,还有一点头晕,走阴太深了果然对身体有害,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劲来。
撒加一直没有回来,窗外的月亮已走过大半个夜空,他去了哪里?回想冥界见闻,沙加说过的话,穆枕着手臂,辗转难眠。又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有人开门进来,脚步放得很轻。
他终于回来了…
撒加回家以后,径直进了卫生间,穆听到里面哗啦啦的水流,一直不断。流啊流,哗啦哗啦,将他的耐心消耗殆尽,心里直犯嘀咕,他没事吧?这么琢磨了一会,里面的水声终于消失,撒加蹑手蹑脚走出来,拖着沉重的阴影。
“咳咳…”
他轻咳两声,躺上沙发,头顶对着穆,仍然是沉重的质感。穆想走下去,抱住他,软言安慰,轻揉倒竖的头发。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立刻被自己吓到,明白了沙加所言。
告诉你也没用…你的力量来源…没有力量什么也做不了…
想得到沙加那样的力量,就得效仿他,戒除一切欲念,心境澄明不起波澜。穆自忖难以做到,至少现在做不到。他来三叉市的目的是求道,结果遇上警司长,不进反退。道业到了眼前,发现心意已变。他没办法抛下撒加不管,抛弃他们的情分,像他告诉自己的,“我试图摆脱,那样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结果你也看到了,一次又一次失败,我做不到。”
沉寂夜晚,公寓楼下的大马路,车来车往。楼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撒加和穆,分别一动不动的躺着。至于睡着了没有,谁也不知道,各自怀着一番忧愁的思量。警司一早长醒来,打迭起精神,与穆问安。
“早!”
“嗯,你早。”
他按部就班的工作,处理案件之余,运作起马库斯出让的股份。警司长有时候见见马库斯家眷,有时候单独外出,不带警员。一走就是大半天,时常带回一些老旧,脏到难以想象从哪里翻出来的资料。
德里密摸不着头脑,自从那天深夜,长官去监狱探监,回来之后沉默寡言,要说那里不对也没有,就是和以往不大一样。眉头会不自觉的揪起来,虽然他有这个习惯,可是最近,这个小动作,带着深重的压抑,警司长眉间堆着乌云。
有一天,探长有事给撒加打电话,是另一个男人接的,文质彬彬,英语有点阻滞。
“抱歉,他在洗澡,请稍后打来。”
警长家来客人了?没听他说过…
也许这就是他最近不对劲的缘由吧,德里密心想。如果是讨厌的亲戚或者朋友,够他闹心的,可怜的长官。于是把这事放下,忘了那日探监,诸多不对劲的细节。撒加交给他一批老文件,几十年前长满灰的照片和印刷品。
“长官,这些是什么啊?”
撒加蔑了他一眼,“好东西啊。给我当心一点,分类归档,别搞丢一件!”
德里密刚刚接过,又一叠打印资料推到面前,上有警司长亲笔批注。
“去帮我核实这里面的账目,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有哪些人经手,这些家伙还有没有活着的,住在哪里。事关重大,要保密,你做不了的部分,只能给一两个最可信的警员。”
“长官,大选在即,我们有功夫做这个吗?”他惴惴的问。
撒加快速移动的笔头停下来,“竞选?当然要继续,这一件案子是我最大的砝码,不成功便成仁。”
德里密暗想,有那么严重吗?嘴上保持谦恭的语气,“您一万个放心,交给我吧。马库斯邪教案的新闻发布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党内做了动员,各界人士一起出场,给你营造声势。我想,这比其它候选人重金打造的演说更具煽动性。”
“煽动性?呵呵,我又不是盖世太保,差不多就好。记得优先办我交给你的,遇到问题不妨找道上那几个人帮忙,竞选之前必须办好。”
探长本想抱怨,“这么多!几十年前没头没脑的烂账,你想玩死我啊?”撒加埋下头工作,茂密头发遮住脸,和往常不同的阴云密布,有雷电在藏里面,让德里密乖乖闭上了嘴巴。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叫那是长官?
探长刚带上门,撒加头晕目眩,扶住办公桌。他已忍了好一阵子,办公室内,一阵沉闷的憋喘。警司长稳住身子,稍微缓解之后,抽纸擦拭汗淋淋的额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发梢的一丝黑气,转瞬即逝,他气息减缓,找回了心跳。
“发布会,对,差不多时间要去召开新闻发布会…”
他捋了一把头发,无视这小小的不适,而这份不适,却清楚印进了穆的脑海。早上出门之前,穆给他递去便当和西装。
“撒加,你还好吧,不舒服吗?”
他摇了摇头,故作轻松,“没事,最近案子紧迫,加了点班。下午记得开打电视,新闻之后,有一场警署的发布会。”
“是吗?那你要记得补眠,吃过午饭打个盹,都长黑眼圈了。”
撒加双手接过去,踩着时间点出门。他发誓一点也不想,不想离开温暖的家去上班。从某个时候开始,那颗运转不休的心,一端牢牢系在穆身上。加班也好,竞选也好,所有的奋斗与理想,都是为了他。
就是这个警司长,和往常有点不大一样,不仅仅是黑眼圈,熬夜加班那么简单。穆在撒加身上感受到什么,阴性的物质,可又不敢确定。他不说,料想问不出来,只能装作不知道,慢慢观察。
撒加不在家,穆用他的书桌,搭上坛城恢复供奉。其中放入了他随身携带的金刚降魔杵,希望多多少少,得到几分加持之力,用以对抗教堂的邪恶。克罗教士驯养乌鸦,倒是给了穆一个点子,他修过孔雀明王心法,与动物通感。仪轨完成,便有一只乌鸦,依愿落在窗台。
穆给了小动物一些净水,抚抚它的羽毛,念起咒语。乌鸦侧头倾听,呱的叫了一声,腾空而起,混入教堂的乌鸦群体。
“乌鸦菩萨,请替我盯住那个神父,还有唱诗班的男孩子,拜托你了…”
他的功课停滞已久,这一番布置,消耗心力,大感不如从前。今后怎么办呢?一种强烈的失落感应运而生。穆从小在寺庙长大,没有上过学,像同龄人一样正常的工作交际。长大以后行走各地,只顾专研法术,不曾融入世俗生活。靠近撒加,一步一步,往红尘里踏,既充满诱惑又深感恐惧。类似旱鸭子被抛入汪洋大海,茫然失措。
“真是烦恼的事情…”
未来扑朔迷离,穆看不清,实在头痛,便束之高阁,不去想它。下午差不多时间,穆按照撒加说的,打开电视,调到三叉市频道,新闻节目之后,是社会访谈。轮到撒加出场,簇拥者围满了现场,镜头追赶他挺拔的身姿。警司长西装革履,步伐稳健,朝台下挥手,露出强有力的笑容。
口号,横幅,粉丝的尖叫。
穆坐在电视机前,愣了一下,朝夕相处,从未体会过警司长如此号召力。只见他站了个随意的姿势,向市民问好,下面掌声雷动,一呼百应。
原来撒加,是那么英俊一个男人,穆通过电视转播,第一次感触深刻。不仅是相貌的标致,五官笔挺,比例协调。他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稳健自如,将观众的情绪,牢牢掌握在手中。
不同于模特、影视明星,撒加给人强硬的视觉冲击。也许是警察这一特殊职业的硬度,给他不同寻常的气魄,冷酷。那种出生入死,缉捕罪犯的魄力,断不会混淆于靠脸吃饭的人群。
穆不自觉勾起嘴角,不知道自己在笑,心底升起一股自豪之情。
他就是那么优秀,这个男人,精神抖擞,落落洒脱。面对记者的闪光灯,口若悬河,既生动,又不失幽默感。警司长在公共安全方面,演说头头是道,不时配合一些手势,肢体语言,极具感染力。
穆没有谈情说爱的经历,这方面知识为零。电视上,撒加随手拧了一下袖口,他的心脏加速了跳动。这是什么情况?
过去在街头巷尾,听到的情歌,半懂半不懂,记不住词。报纸周刊,杂志,长篇大文描述,这样那样的故事,既拖沓又没有意思。忽然间,雷劈了一样融会贯通,他全懂了。
这就是爱情。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当它发生的时候,如洪水决堤,逃不及躲不掉。
警长叙述整个办案经过,隐去穆参与的部分,呼吁人们杜绝邪教,讲得铿锵有力。党派同僚,他的支持者,竞相鼓掌。台下人头攒动,赞美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狂热者举出印有撒加名字的旗帜,和他的照片。
“警长!警长!”
演说进行到高潮,一个老教士带着两个神职人员,悄然入场,从人群中挤过,坐到台下显眼的位置。撒加扫了他们一眼,迅速回到主题,视若无睹,心里面快速走过好几个应对策略。
老东西,不请自来,蹭人气讨便宜,没那么容易…
那一晚探监的见闻,在眼前重现,警司长对教会憎恶益深。他最初只是去见马库斯,套他口风。建筑商追随市长,只要肯透露黑料,他承诺最大限度挽救公司资产,给他大儿子。多亏了那些股票,看似亏损,其实不然。一点钱小钱,如今足以作为讨价还价的资本。
马库斯精神状况不佳,自入狱以后,身材暴瘦,萎靡不振。撒加见到他,眯着一双金鱼眼,像是睡眠缺乏。
他与马库斯对话,做好了先挨一通怒骂的准备,想不那家伙比过去还怂。大概给狱警收拾怕了,态度唯唯诺诺,风光不再。他的建筑公司,从沾上官司那一天起,股东跳水客户状告,虽然还在营业,情势大不如前。没钱的日子,想必他在里面也不好过。
“嘿嘿嘿,我知道你会来的,警长。你志向远大,想要的东西,这世上恐怕只有我能。”
商人就是商人,即便落魄了,张口就提交易,不矫情,好说话。
“那就开个价吧,马库斯。你教我的,一切皆可售卖,只要价格得当。”
“好吧,现在的我,有什么权利拒绝呢?多亏警司长念旧,记得我们交往的情谊。我大言不惭传授狩猎经验,看来多余了。你是个聪明的家伙,聪明到令人讨厌。”
原来有这样一段故事…
市长受妻弟教士的钳制,多年来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事实上内心并没有服气。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扶持一个民间宗教势力,试图制造舆论,给三叉市教会添堵,自己从中渔利。
可惜他选错了人,那家伙,组织头目,是个不折不扣的邪教徒,广收信众制造死亡事件。受害人多了,他受到牵连,不得不痛下狠手,拔除亲自培养的教派。几方博弈的结果,邪教据点捣毁,头目入狱,关押在特别牢房,不许任何人探访。
至于市长本人,从此没在克罗面前说过一句硬话。
“你有办法的,警司长,你一直都有办法,达到你的目的。那件事过去很多年,市长受教会监控不得自由,直到遇上我。我慢慢了解内情,感受到巫术的好处,他也需要,于是从海地请回巫师。黑人就是黑人,中看不中用,那家伙不同,他是真正的狂徒,你见过就知道了。喔,记得握好佩枪,那可不是牛羚,是豺狼。”
“你就这点线索?”撒加不满的皱起眉头。
“这一条最管用,你通过其他人挖,挖不到的,不信可以试试。市长尾巴收得很好,只有这一条,至今有迹可循。”
德里密在牢房外张望,等来等去,不见长官踪影。过了好一会,手机迸出一条讯息,“我去里面一趟,特殊囚禁室,你帮我稳住看守。”
老天爷!
探长急得跺脚,这位长官大人,真是离谱,想一出是一出。私见犯人已是不妥,还要往深处,踏足警察不该涉入的领域,被发现了怎么办?叫天叫地,末了,他还得照办,这就是跑腿的命。
德里密找到值班室,和里面的人套近乎,一个警察一个狱警,很容易聊到一起,互相吹捧。撒加思忖,以那个邪教徒的危险程度,别说正常途径,就算歪门邪道也不一定能见。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既然到了这里,索性见他一见,看看到底有什么内情。
看守在开小差,半夜里,其它人懒的懒,困得困,均未发现一个不速之客的闯入。撒加参观过监狱,和典狱长勾兑关系的时候,翻过建筑设图,构造之类了如指掌。转了几圈,即从巡逻的通道,挑了个没人的时机,混入特殊囚禁室。
他晚到一步,看到难以置信,恐怖的景象。隔着大老远,传来浓浓血腥气味,一只乌鸦立在墙顶通风口,盯着撒加转动眼球。羽毛上油亮亮,暗色液体,一滴滴掉下来,漆黑如夜的鸟瞳。它的尖喙,好像在笑,看见有人来了,扑腾翅膀飞入夜色。留下一室黑羽,血迹,角落模糊不清的肉团。
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犯罪现场,尸首,撒加还是忍不住想吐,捂住了口鼻。他见到的是最后一只,其它已经飞走了。试想得有多少乌鸦,才能把一个大活人,琢至死亡?他稍一动念,毛骨悚然,无法继续。那些鸟受人指挥,成群结队,从通风口进入,杀人之后再有序的离开,妈的变态!
他想起了那一天,写字楼撞鬼,若不是穆出手相助,只怕活不到今日。撒加再一次,深深震撼于罪恶,他的对手是人,可是没有人性,连畜生都不如。市长、教士,他们背后有一股未知势力,普通人不会得知,科学的世界观,无法解释。
若非如此,三叉市的政治舞台,不可能被教会霸占上百年。他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往前挪了几步,对上死者血肉模糊的脸。那人刚刚断气,眼球外凸,还有腾腾热气,溢出创口。
刚死的,难道是杀人灭口?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撒加担心德里密坚持不住,据他估计掐算时间,接下来会有一波巡逻。人既死了,再不甘心也只能回去,留在这里,被狱警发现了跳进黄河洗不清。他正要走,一股强烈的吸引力将他拉住。鬼使神差,撒加步步倒退,回到死囚身边。
死者落手的位置,仔细看,有一个环状图案。应该是他死前,挣扎着用血画的。形状粗细不均,轮廓狰狞。
“衔尾蛇?”
撒加认出,那是一只咬住自己尾巴的蛇。许多宗教流派都有这个图案,诠释创世与毁灭,科学家通过它猜出苯环结构。环状图案中央,画着一枚符文,北欧风格。到最后力量尽失,拖着长长的一笔,不懂代表什么。
就那么一瞥,衔尾蛇钻进他的心。撒加仿佛触电,无数诡异图像,从眼前划过。似乎是这个邪教徒生前所见,他传教的地方。水晶球、斗篷、骸骨,各种难以描述的器具,男人女人,酒池肉林。
“守夜人…守夜人的使命,交给你。不要抗拒,因为你需要它,你是选中的…”
他看到打斗,血肉横飞,常人难以想象的景象。穿盔甲的战士,长翅膀的女人,血溅到眼球上,红了一片,场面无比真实。最后一个画面,定格在市长身上,没错,是他!皱纹没了,头发浓密,改不了那副虚伪的脸嘴。
撒加头痛欲裂,倚着墙,踉踉跄跄摸出监狱。巡逻接踵而至,发现死了个犯人,连忙拉响警铃呼唤值班守卫。德里密再也拖不住,被狱警们送到大门口,在那里等他的上司。
警铃响个不停,听得人心慌。德里密在路灯下转来转去,像只没头的苍蝇。
“警长,警长,你老人家该不会被巡逻发现,抓起来了吧?”
从来只有撒加捉别人,没见谁敢抓他,探长想象不能。
“老人家,我有那么老吗?”
他唠唠叨叨,转身对上警司长阴沉的脸,吓得说不出话。撒加来的时候没这么阴郁,额头笼在一层黑气中。探长对监狱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加上一句话没说对,以为长官发大火,拿他开涮。
“不,您不老!年轻着呢,身手矫健,这不是出来了吗?”
“嗯…今晚发生的事,对所有人保密,千万记住。”
发生了什么?对德里密而言,就是聊了一夜闲篇。监狱里除了恶棍,比恶棍更恶的狱警,还能有什么?他本就不是个爱操心的人,满口答应,点头跟捣蒜似的。
“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辛苦你了,明天准时上班。”
“长官,这是我该做的,加个班算什么?警察嘛。”
他傻乐傻乐,想着来日竞选,随警司长参加发布会,上一把镜头,让老娘看看自己的风头。
谁也不知道,撒加当晚,看到了罪恶,人间地狱,衔尾蛇符号深深烙进心里。他不能倒下,他必须站起来,因为他答应过穆,永远不再分开。于是靠意志力强撑,一路哆嗦。回到公寓,搞不清自己怎么回来的,脑海里回荡着不曾经历的片段。
穆可以帮他消除困扰,他懂巫术。可是,犯人死了,除了这些幻象,再没有谁可以帮他找出线索,制服对手。乌鸦灭口的决心与速度,从侧面印证了这一观点。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穆替他走阴,去异度空间寻找证据。涉及邪教,和克罗交手,一幕一幕充满惊悚。撒加思来想去无法放心,他决定不让穆知道,用自身的毅力,与恶念抗衡。
“呼…呼…”
经过楼下,一阵恶心劲上来,撒加弯下腰。恍惚中,一点微小的紫色,映入眼帘。那色彩缓缓成形,马路边不起眼角落,开着一朵无名的小花。撒加心念一动,温柔之情占了上风,不适感逐渐退去。胸不那么闷了,头痛也缓解了不少,幻象暂时性从脑海里退出。
是他…想到他,竟有如此神力…
撒加不忍采摘,碰了碰紫色花瓣,即撤开手。对他来说,路再黑,只要前面有穆,就有光明,就有希望。他对他而言,不可思议…
“这就是三叉市警方,关于马库斯一案的汇报。我们有充足的信心,迎接任何挑战。更好,更安全的服务市民。对于邪教之类,我给大家一点小小建议,好奇心会害死一只猫。这玩意比毒品还猛烈,沾上一点,后患无穷。当然,还有更实用的一条。如果别人都在逃跑,加入吧,不会显得很傻,还能降低打击的精密度。依此类推,我的话讲完了。”
鲜花,掌声,撒加警司长这场发布会收获颇丰。网站刷出的获票率预计,再创新高。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任三叉市的市长。接下来的时间,是媒体采访。记者一个比一个精乖,早留意到克罗教士现身,坐在台下笑容可掬。小伙子灵机一动,不如拿他炒作,搞把一手材料。
“请问警司长,将来铲除邪教的工作,是否打算与本市教会合作?听说神父克罗非常关心公共安全,常为三叉市民祷告。愿主保佑我们的灵魂,他曾在公共场合赞美您是上帝派来的使者。”
扩音器凑到撒加嘴边,他笑了笑,目光再一次落到克罗身上。教士用和蔼的表情回应,如春风拂面,撒加心里刮起一阵黑风。
乌鸦…他就是乌鸦!数不清的乌鸦蚕食人命。黑羽,血块,衔尾蛇…黑暗一幕袭上心头,他耐心全失,再无心情同教会周旋。
“我,是移民的后代,我的父母来自希腊,他们漂洋过海,让我学会把握命运自强不息。这个国家的历史,一砖一瓦,出自人民之手。如果有谁派我来为市民服务,我想那不是上帝,我和他不熟。是你们,在坐各位,是每一位市民。在我身边默默支持,洗衣店老板娘,超市收银员,出租车司机。还有我的助手,熬夜加班的警员,你,小伙子。”
撒加特意指着采访他的青年。手握扩音器的记者,受宠若惊。还没等他做出反应,话锋已经转往别处。
“是你们每一个人的辛劳,起早贪黑,努力工作,快餐充饥,高架桥上塞车,建设出这个富饶美丽的城市,令四方向往。荣耀归于市民,我为你们服务,保护你们,是我的愿望。上帝有他的教士,暮犬晨鸡各司其职。只要我在一天,公共安全,必须围绕市民的利益,没有第二个主子,隐形的核心。我不允许任何一种组织,以任何形式介入,影响治安工作。”
教士安然高坐,换了个握手的姿势。一名党内人士起立发言,“警司长,上帝爱人,如他的独子。教会对三叉市人民的精神追求有正面引导作用,不必分那么清楚,目标一致,合作岂不更好?”
“抱歉,这位朋友,我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以及,无神论…”
问话的党内同人,与几个体面绅士,一同站起来,在发布会结束之前离开了会场。撒加的支持者大喊大叫,又跳又抖,抓胸脯卷上衣,为这一番自由意志的言论陶醉。这些人大多为平民,学生,社会中下层。
看来警司长决定了,孤注一掷,把选票全压在普通市民身上,拒绝了教会和上层伸来的橄榄枝。克罗倒没什么,他身边两个牧师,怒眼瞪着撒加。对方故作不见,接受拥护者的鲜花和拥抱。
“神父,这家伙对上帝不敬,他这是自寻死路!”
“别急,你们两个,稍安勿躁。有他在三叉市作妖,立个反面榜样也好,警醒世人,杜绝后患。总有些人,怎样也学不乖。”
穆从电视上看到克罗神父,担心他找撒加的麻烦,暗自捏了把汗。想不到撒加如此回答,无视这个恶棍的笼络,句句辛辣,针锋相对。他果然不是一个普通政客,英勇无畏,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最后那一句话,把信教的呛得跺脚。
他是真帅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