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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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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风……醒醒!仪风……”隐约间,一个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叫喊。当我睁开眼时,只觉后颈处一阵生疼。也许是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与韩信的那一番毫无答案的争执中,心中憋着一丝怨气,因此当我看见古阆正近距离的用他那双大眼睛直直瞧着我时,便本能的将他推开了,以至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直叫唤,埋怨道:“我昨夜好心将你救下,你就这么报答我的?”
“你说你救了我?”我慢慢撑起身子,不可置信的望向他,心里亦正打鼓的不停观望四周,发现正身处于一个白色大帐中。
古阆继续埋怨道:“昨夜你独自一人离开后,没过多久我便去寻了你。却正好目睹了你被一兵士打晕,随后他还欲将你劫走。后来还是我从他身后偷袭了他,把你从他手里劫过来的。”
“什么?” 我惊呼道:“你是如何偷袭他的?”
“就我也从他身后把他打晕了。” 他边说,边得意的比划道。
我立即匆匆从床上约下,焦急道:“那他人现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昨夜我把你劫走后,就赶紧跑了。” 他呆立在原地道。
我不禁有些气恼道:“你可真是个怂包。竟是就这样放了他。” 那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啊,心下不由埋怨起来。
古阆突猛地拍打了一下脑袋,愤愤道:“是呀,我怎么就这样放他走了呢!我就应该将他五花大绑起来,交由军中处置!”
我立即缓和道:“算了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他吧。” 便径直朝帐外走去。却见外头到处都是往来的士兵与马匹,行色匆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找起,只得漫无目的边走边看。还未走几步,只听身后想起一阵马蹄声,回头便看见古阆策马而来,左手还牵了一匹马,“快跟我走,三军集结,准备渡淮河向西进攻秦嘉、景驹。全军都正在拔营,你再不走可就追不上了。”遂把缰绳抛给了我。待我翻身上马时,他随手又从身上取下一把精巧的弯刀,扔给我,“作为一名将士,连随身武器都没有,怎可轻易迎敌。这把刀你先用着。”
我接过弯刀,倒像是游牧民族的兵器。“你不是汉人?”
古阆驾着马跑在我左侧,答道:“我阿娘是汉人,而我也有一半汉人血统。因为一场人祸,整个家族仅剩我一人逃到了中原。”
“是什么样的灾难?”
古阆顿了顿,明亮的眼眸附上一缕愁情,“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这个故事有些长……”
我只道:“若是些痛苦的或是你不愿说的,就不要说了,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逍遥自在又快乐的古阆,就像你的民族,世代自由的在马背上纵横天地般。”
古阆笑道;“你知道我的民族?”
我摇摇头,“大致猜想得到定是个马背民族。你骑术那么好,又随身配着一把这样别致的弯刀,大概小时候也是在草原上跑大的吧。”
“你还挺聪明。”
我得意道:“不瞒你说,骑马射箭可是我一直非常想尝试的事呢。”
“那你很快就可以实现了。”古阆打趣道。
“你说在战场上?”我不禁有些胆怯。
“不然呢?”古阆带着一丝坏笑,驾着马就奔到了前方。
我紧随其后,心下终是忐忑不安。
终于到达淮河之岸,追上了正渡水而过的万马千军。兵马浩荡奔腾过淮河,飞溅而起的水花犹如激扬的血液凌空作画。多少江山美卷是踏着横尸立起,又有多少的宏图霸业是破碎安宁后的重建。我奔腾于浩荡天地间,闻的处处是死亡……
故闻此次项梁是借“秦嘉背叛楚王陈胜而拥立景驹”的借口,带兵讨伐二人的。但我对史书具体的情形也不甚了解,心又不愿放在这种男人间的欲望争夺中,遂一路都是跟在古阆身后,不求立功但求自保,勉力驾驭这匹温顺的黑马驹,翻山越岭,一路直逼彭城。
是夜,全军扎营于一条未名湖畔。古阆将他打的野味分半撕给我。许多天未见到肉了,不难想象此时的就像一头饿狼般,端详这块早已看不出型的野味。狼吞虎咽后,才发觉还未来得及品尝猎物的滋味。此时,古阆边吃边道:“别得本领倒不精,歹老鼠的本事倒是一个准。”
顿时胃里一阵翻腾,我看着已被自个儿吞下去的半截肉,就像看到了只活脱脱黑黢黢的大老鼠。古阆瞧见我的神态,笑道:“怎么,闲恶心?”我盯着这块肉,只觉阵阵反胃。
古阆无奈,将我手中仅剩的肉夺去,嫌弃道:“有肉吃都算不错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世道。常是连饭都没得吃,饥肠辘辘的与敌人殊死搏斗,你恐怕连想都想不到。”我的胃里似乎还在翻江倒海,可体力倒是因为那几口肉渐渐恢复了点。其实我又何尝不了解古阆的话,毕竟小的时候也因为特殊原因挨过饿,不过都是在能把控的环境下。但此时呢?我的命,就如这老鼠肉般,一晃神,许就是那沙场上的人肉宴了。
我看着吃得津津有味的古阆,有些担忧道:“你说此次战役我们会有几分胜算?”虽然我知道项梁定会赢,可他的胜利不代表全军将士不损一兵一卒,而“我们”,也许小到就是一个生命放于一场金戈铁马的较量里的存活率。我想古阆肯定不会明白我的意思,他依旧嚼着肉道:“定是毫无悬念的胜利。”
我笑看他,“为何你总是这般自信?”
古阆又道:“当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时,就没有什么再值得你去惧怕了。再大的痛苦,也比不过亲眼目睹至亲惨死的痛,而死亡,不过是结束这段痛苦的最好方式,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何惧呢?”
今夜月满山头,团圆之圆,映了一湖水光。我不禁双手団膝,又想起了父母与亲人。曾经在那样一个和平年代,没有温饱之愁,没有家国之殇亦没有身不由己,一切都是何等美好与自由啊!一直以来,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活着,短短命途,静心做热爱之事便足矣,可今日这些都离我格外的远,谁愿告诉我明日的晨光是否直射希望,而黑夜的月亮是否不会染上血斑……
“你在想什么?”古阆打断了我的深思。我依旧凝视这池满月,“对于一个平民小辈而言,我是在纯粹的怕死,因为我选择的路正是自寻死路。”
古阆忽重重拍了我后背一掌,大笑道:“既是明日忧,何来今日愁?你不还有大哥我吗?你的命就归我管了!”
我不禁也跟着他笑起来,“你自个儿的命都管不好,可别再背条人命了。”
“笑话我?”
我赶忙拱手礼让,“小弟岂敢!”
古阆又拍了拍我脑袋,“快去歇会儿吧,不过几个时辰又得赶路了。”我点点头,就地侧身睡去。心下却还在想着即将到来的这场战役,掂量了把自己的命值几钱,倒是嘲讽,我只能凭个老天垂怜。
大军终在两日后赶到了彭城。全军将士都在为此次战役兴奋不已,御马的速度亦不自觉加快,我只得紧紧抓住马缰,勉力跟在最后。
彭城位于今现代江苏徐州,我的记忆还停留在“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美景中,可要换在两千多年前的战乱里,这里早已看不出形。
天是灰色的,低沉悲鸣亡魂序曲,壮阔的军容像地狱的使者,讨要着对方的性命。冷兵器划破碎裂的大地,让寸草窒息,万物都像死去了般沉寂。
我缓缓掏出弯刀,一只手紧勒马缰,后背都在不自主的发抖。
数万大军横在我的眼前,黑黢黢的一片,用杀气将我紧裹。古阆突然冷冷的溜到了身周,小声道:“一会儿两军一旦开始交战,你就躲在我身后,我会尽量护你周全。”我感激的点点头,他笑道:“握紧你的小武器,就像宰猎物一样,不要犹豫。”我又紧紧手中刀子,点点头。
但听一阵撕裂长空的怒吼,“杀……”身周十里尘土似腾云翻滚卷起,化作一袭风暴将我带入了冷兵器的“铿锵”声中……
我看着一个个人从我身旁倒下,鲜血就像破裂的管道,肆意喷张,将眼前事物都染成了鲜红。一个挥舞着兵器迎面朝我杀来的人,眼睛犹如一头饥饿的猛兽凝视猎物的狂躁,伸出长戟,跨越横尸迎面刺来,仅有一米之距时,我的眼睛又红了一片,温热的血水沿着脸颊滑落,只听见古阆急促的叫喊,“仪风,不要犹豫,杀!”
可当我眼见方才那人的首级跌落我怀中时,早已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在流淌,只知一滴滴冰凉流过了他怒睁的双眸……使我的手愈发颤抖,隔绝了他的双眼。
又是一阵混乱过去,我被将近四五个难缠的家伙围堵,招招不饶人。好在我的身形还算敏捷,虽难以与他们正面交锋,但也能与他们兜转几个回合,待古阆解决完他那处,便会来解救我。可这次我等了许久,古阆都没有来,我只好拼劲全力与他们在周旋间,舞刀乱划,由于招式极其不规则,就像只吃了肥胆的刺猬,把他们虎得一愣一愣,但见这几个家伙呆了半秒,我便乘机划破他们的眼睛,迅疾开溜。
心下清楚,这番纯属侥幸,遂边跑边找寻古阆身影。可狼烟四起,杀气满天,刀枪剑影的混乱里,我的横冲直撞就是自寻死路,毫无悬念的,身上不知何时已经红了几道,朝我杀来的敌军依旧络绎不绝。
很快,体力耗尽,更不幸的是,风势愈来愈大,吹得天上的乌云层层叠叠,连地上的尘土一带卷起,眼睛都害几次瞎,好在黑马驹较有灵性,一直在带我寻找出路,可我真的太累了,再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场雷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古阆,你在哪儿呢?”我近乎疲软的搭在马背上,眼见大风再起,天边雷鸣震恸天地,雨水顷刻间融化于血水中,浇灌这片红色的泥土与残尸。
眼睛很快被雨水模糊,伤口进水后的刺痛遍布全身,我抓紧缰绳的手不由放松了力道。
恍惚间,一道剑光远远闪过,两秒时间划到眼前,直扫头颅,霎时脑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本能让我迅疾单手抓住利剑,弯刀以光速划破他的咽喉,再次看血飞溅,却已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当敌人睁大眼睛倒下时,我的手依旧紧紧握着他那把剑,这一刻,我意识到这个世界比我想象的要残酷太多,武将的命看似坚硬,实则生死不过一线间。
“小心!”
身子猛的一震,看见眼前又出现两道银光,正在激烈交战。我迅疾重新握紧马缰,瞧见替我挡剑之人一身染血的银色铠甲,武功超群,交锋不过三招就斩下敌人头颅。
他冷冷的扫视我一眼,我认出了他,项梁!
项梁厉声道:“秦嘉已是败军之势,别让他们有路可退!”我失声望着他又飞驰离去,挥刀无情的身影,伴随天边乌云密集雷动滚滚的余音,突然惊醒。这是乱世,没有所谓的情意、善良、和平,甚至是一个披着铠甲斩杀万敌只为前来救你的英雄,唯有用血铺就的道路,才是唯一的生路。
四周杀伐混乱,我的存活是侥幸和天命。这把小小的弯刀,和古阆为我挑的黑马驹曾救我数命,当然还有他那日教我的一点防身之数。在每一次交锋时,我的灵敏和理性的果决,将弯刀喂足了血,似乎小时候的英雄侠女梦终于实现了,但此梦也就此绝步。
这场战役是预料之中的胜利,从项梁无意救我时,未多久项梁就已取下秦嘉的首级高宣胜利。秦嘉的头颅血淋淋的从空中将土地红润,狰狞的瞳孔正朝我的方向怒视,只觉胃里一阵翻腾,身上的伤和数日的疲劳一袭心头,就此倒于地面。
暴雨骤下伴随几道闪电划过,此时泥土里的血腥味与死尸横布的味道尤为清晰。我太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爬上马背,黑马驹有意识的将呼吸凑到我耳边,而我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千军万马从我身周飞驰离去,黑马驹用身体护住我,避免被其它马匹踩伤。我很感激它,却只能虚弱道:“快走吧……不要陪着我了。我没有能力让你在沙场上一展威风,你去找别人吧,莫要毁掉了你这匹好马的大好前程。”
它用鼻子蹭了蹭我,又蹭蹭我的身体,最后在地上咬起我的弯刀,转身离去。我望着这哭泣的天,和旷野上渐渐远去的军队,许是就要在这里等死了。
夜幕将至,夕阳余晖洒满尸横遍野的战地,令残肢断臂随处可见。为了避免在天黑之后,我的身体还要被出没的野狼猛兽享用,一定要想办法在天黑前离开这里。但是我的腿早已被箭射伤,只能一步步匍匐而行。我不知爬了多久,只觉我的眼睛与身体在一点点的被寒冷与暗夜吞噬。我痛恨这场乱世!当命运把我带到这里,它便不再是史书上的几段故事,而是用血淋淋的字迹描绘出的一段记忆。在这里,我看不见那些英雄情怀,只见生命如蝼蚁,随时可被铁骑踏进尘土中,变得血肉模糊。就像此时的我一般。
突然,我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清脆的蹄音。
也许我的梦就要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