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劫》箐悠

16、第十六章

　　悺阳走了，面对她的离开我一并坦然接受。她不过是在友情与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而已。而我，也但愿她这份一腔孤勇的爱最终能被眷顾。
　　战事的突如其来带给我的是下一步的不安与未知。我又随着新一拨队伍再次迈向战地。还记得离开营地前，章邯将一套秦兵装束丢给我，语气强硬的命令道：“换上它，你就是我秦国人。”我叹命运的安排真是百转千回的可笑，处处都是身不由己的折腾。
　　我驰骋在尘土飞溅的泥路上，夹杂在数万大军中间，心底的不安愈发强烈。此情此景恍若昨日，却少了份不知者无畏的勇气，多了份重蹈覆辙的畏惧。
　　我加速御马，冲到章邯身后。一身黑耀银光的铠甲迎着灼灼烈日逆行，他听见身后异常的蹄音，不禁握住剑柄，回头看见状，才稍许放松，继续保持原有节奏。
　　“你跟上来做什么？”章邯头未回的道。
　　“你怎么不问我这场战的胜负？既然悺阳告诉你我能够预知未来，你就不想知道你的命运吗？”我骑到他身旁道。
　　他斜觑我一眼，“我并不想知道。”
　　“这么自信。” 我小声嘀咕，却被他听见。
　　“你还是好好担心自己吧，冲到这么前面来是想被别人当箭靶子使吗。”
　　“箭靶子也挺好，命硬。”
　　章邯蹙眉道：“什么歪理？”
　　“倒不了的歪理。”
　　章邯正不耐烦地说着，“赶紧回到后面去……小心！”只见空中突然从四面八方飞来数百支黑压压的箭矢，似雨落纷纷，还不及反应，章邯的剑已从我眼前晃过数道银光，旋即举起铁盾连同我一起盖住，伴随身后断续的嘶吼声和人马跌落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屏住呼吸，想稍许缓和惊吓带来的失魂，听章邯在我耳边道：“一会儿我会掩护你。你迅速撤回队伍中间去。”我点头应下。
　　“怕吗？”
　　“我不是你，当然会怕。”我极力镇静望向他，却觉脸颊有不断从头发里留下的汗珠。周围的箭矢声渐渐平息，我按照他说的回到队伍中。
　　秦军遭到敌军埋伏，章邯反应很迅速，从箭矢的飞跃轨迹就大致判断出敌军埋伏的位置，正是隐于道路两旁，处低洼的玉米地里。秦军立即形成包围之势，待新一轮射击开始，秦军已按原路轨迹将箭矢射回，包谷地里传来巨大骚动。
　　往来的箭穿行在两军将士之间，一边护送英雄，一边送走英雄。
　　我再次陷于命运赠我的修罗场，血色洗过的双眼没有了第一次的绝望，许是这个身体已尝过血肉相搏刀剑无情的滋味。那些流过的血受过的痛包括在死亡边缘行走过的绝望都深深烙印于灵魂深处，仿佛眼前的一刀一剑都能将过去的伤口牵扯，令我惧怕死亡。手中剑预热的温度似乎在唤醒我的求生意念，这种意念是威力无穷的，哪怕不折手段也要为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在出发之前，我曾特意请莫大夫为我调配了一款毒药，并将剑浸泡在其中，将它炼制成一把一击毙命的毒剑。只要剑身轻划过人的身体，就可令伤口血流不止，不过数秒，便可见敌人伤口颜色渐深，唇色亦渐渐发黑直至狰狞倒地。
　　显然，经过前一次战役，我的身体能力与战斗力都有了显著提升。但我毕竟不是一名真正的将士，为了防止体能过早的消耗，我抓住了每一次近身攻击的机会，争取将敌方一剑毙命。我骑在马上，手握这把嗜血的利剑，看着身周一个又一个的人倒下……而他们，都是被我杀死的！
　　当我的马踏过那些尸骸，而我转头回望时，仿佛看到了一个手持利剑浑身沾满鲜血的自己，像个冷血的怪物一样站在这些尸骸之上。我没有丝毫喜悦的胜利之感，相反的，我根本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内心，怕只要细想，就会影响我当下的决心，毕竟这是一个生命如蝼蚁的时代。
　　突然，一支冷箭正直我而来，我迅即后仰，那剑硬是擦着我的脖子表皮划过，直接将铜铃绳砍落。只听一阵熟悉的铃音响起，又坠入血泥之中。
　　不知为何，我竟是愣了几秒，眼前似乎划过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场景。也是这样一个被血液染红的泥地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将士，而他的手中握着一对青铜铃。我想下马靠近他去捡回那对青铜铃，才看清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小将士竟是我自己！我想靠近他，再看得仔细些，又一根箭突然笔直的扎在了我跟前。我瞬即被惊醒，眼前只剩下那一对躺在血泊中的青铜铃。不知何时，我竟已跪倒在泥地里。正欲爬去将我的铜铃捡回时，头顶上传来章邯的怒吼声： “你就这么着急送死吗？要不是我及时射出这支箭，你就真被当成箭靶子了知不知道！”
　　我还有些未缓过神来，只轻声道：“谢谢”，便立即爬去将我的铜铃取回，才从地上站起来。余光正巧撞上一人正挥舞着大刀朝章邯身后冲来，而章邯此时的注意力正全然关注在我身上，情急下，也听不见他在跟我念叨什么，便暗自握紧剑柄，想着那夜射鸟的距离，待那人举起刀时，我迅速将剑扔出，轨迹正好从章邯的脸颊擦过，刺进敌人胸口。
　　章邯近乎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一连串动作的出现，许是他以为我欲要他的命吧。
　　我走去将剑拔出，一股黑血顺势迸起，只见尸体的皮肤渐渐变深。
　　“想不到你出手也挺狠毒的。”章邯道。
　　我拿衣服擦拭手里的剑，“有时死亡，才是结束痛苦的最好方式。”
　　“跟我走。”章邯突然像我伸出手。烈日残阳炙烤腐朽的血腥味，我看着满身是血的他，又不由想起那个站在尸骸上的自己。
　　“上来！”章邯又道。
　　我穿过他，看向他背后的战地，只见成堆的残尸血肉模糊的覆盖于这片土地之上，我的内心因恐惧升起了阵阵寒意。我的声音满是颤巍道：“结束了吗？”
　　“还差一点。”他道，手依旧未动。
　　我苍白的看向他，只好应下。
　　只见他单手将我提上马，喊道：“抓紧了。”便将我的双臂环住他的腰。
　　我还未从那场惨烈的战役中走出来，马已飞驰而出。速度之快让四周都形成一道道幻影，唯有风阵阵的嘶吼声穿过耳边，就像一曲亡魂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