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铃劫》箐悠

15、第十五章

　　次日清晨醒来，我依旧趴在这张木桌上，却见饭菜与酒水凌乱满地。虫蚁围着我与这摊残局徘徊留恋，而我在自己散发的酸臭体味中作呕。
　　昨夜喝醉全然是意料之外，但是今日我的记忆只停留在悺阳找我来喝酒时，之后的就一概不清了。
　　帐外的光明晃晃的照进帐内，我听见外面有比往日更重叠的马蹄声与嘈杂的人声，想来应该是军队训练的声音，未多想就急忙溜去位于秦军军营后方的小树林里找水源洗澡。昨夜留下的酒臭味令我一分钟都无法忍受自己。
　　这是一片葱郁的梧桐，挺拔的躯体高贵耸立，皑皑云雾低低坐落，微风轻抚就会散入林中，氤氲四方，仿若误闯仙林。就算未有凤凰栖息，也有百鸟相伴，莺莺唱曲儿。我曾窥探这座仙林许久，可奈何白日练武，夜晚怕黑，总算挨到今日被自己臭烘烘的身体熏了进去，未走多久，就看见一条清澈的水沟，虽不比河流，但是湍湍泉涌也足以令我洗一个天然浴。
　　此地光线微弱，茂密的梧桐枝叶遮住了一半太阳光，加之四周都是整齐并立的梧桐相围，我便很是安心的脱下军服，蹲进沟儿里怡然自得享受一番。若是在现代想要寻找这一洼无污染带天然矿物质的泉水洗澡，恐怕是不简单的事，所以现在想想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好处，除去那些动荡不安的事态变迁，我更爱这个与自然一体的时代，最起码此刻，我可将生死置之度外，吸取日月之精华褪去数月之纤尘，静静地不去想任何过去与未来的事。
　　正当我以为时光就此缠绵时，突然冒出了几声“弹水”声，是石子投入水中的声音。我迅疾警惕的睁开眼，只见章邯正坐在不远处的一棵梧桐树下，手中拿着余下的石子，似笑非笑的朝我看来。
　　“啊！！！”
　　“……”
　　我尖叫着将身体隐于一块岩石后。“你神经病啊！”
　　章邯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岩石后边，一堆衣物砸在了我的头上。
　　“真是让我好找！”章邯道。
　　我一边迅速穿着衣服，一边不满道：“那你也不能偷看别人洗澡！”穿好衣服，头发上还低着水滴，近乎几分狼狈的瞪向他。
　　章邯突然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你要是不说自己是女的，我也看不出来你与我有何本质区别。”
　　我随手就给他一脸水，“不跟你废话，有话快说。”
　　“悺阳不见了！”章邯突然严肃道，眼底狐疑的看向我。
　　“她可能去散心了吧。”我认识的悺阳，最不可能的就是“丢”。她是我少见的于这个时代中拥有独立人格与坚韧品质的女性，如果她不见了，那么也是她选择的“消失”。我就不信章邯放在她身边的眼线，还不足以保证她的安全，除非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终于突破了一切。
　　我极其淡然的往林外走，章邯拽住我，双眼似冰刃扎进我眼底，仿若初次见面的眼神，“是不是你们早有预谋，告诉我！你若是她的朋友，就该知道她现在走出去会有多危险，如果你也不想看到她死，就让我找到她！”
　　我不耐烦地挣脱开他的手，“当初你救她逃离了那鬼地方，放她自由，那么你就应该遵守你当初的决定，你不应该为了自己，而又剥脱回他人的自由”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如果现在是太平盛世，我会让她像所有普通女人一样选择自己的生活，而我只要远远守护她便好。可是现在天下乱了，各路兵马都来势汹汹直指我大秦，她是我曾亲手放出去的秦国皇室血脉，她的命难道我不管吗？如果有一日，有心人发现了她的身份，她定会成为仇恨的牺牲品，我怎么原谅自己！”章邯近乎无助的背对我道。
　　“万一一切并非你所想呢？如果悺阳不说，那么不就谁都不知道了吗？”
　　“可有人知道了！”章邯突然转过身，冰冷的眼神再次直射我，“悺阳并不知道“我一直命人暗中保护她，包括她曾救了谁，和谁在一起，我通通都知道。”
　　我近乎不可置信，难道章邯知道悺阳与项梁的事？难道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悺阳不想留在秦军，而想方设法的回到项梁身边？
　　我的嘴角有些颤抖，却不知要说些什么。
　　只听章邯平息道：“她一意孤行，杀了我安插在她身边的护卫，打伤我的将士，闯出军营，却给我留了张字条……”他冷笑的看向我，“你想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吗？”
　　我依旧一脸茫然看向他，心跳莫名加快。
　　“吾走，勿念！悺阳此生无以回报将军之恩，唯将挚友留于将军左右，算是还了大秦于我的养育之情。此人通晓古今，预知未来，是奇女子也。我想若你以诚相待，他日必会助你一力。”
　　章邯的声音淡若秋水，可对我而言却是如雷贯耳毫无防备。听起来多么简单的字句呀，却未想过从此刻起它近乎含有预兆性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的一生。
　　我的心里出现难以平复的压抑，本能的想回避悺阳对我的利用，更惧怕未来带给我的一切不安。我看向章邯，眼里全是质疑与落寞，直到他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继续带有讽刺意味的冷笑道：“听到了吗？她把你卖给了我，为了换她的自由。”
　　我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虽然眼前的人是从一开始就痛恨我的章邯，我更没有能力保证自己能从他眼皮底下逃走，但最起码现在决不能让他看到我的恐惧。
　　我道：“所以，你现在想对我做什么？”
　　“你若是真如悺阳所说，拥有通晓古今预知未来的能力，于我而言是百利而无一害。我自然要欣然接受她留给我的一切。但是我该如何信你？”
　　压抑的内心令我浑身都屏住了呼吸般难受，这种突如其来的无助，比那日倒在战场等死的痛更深沉。“我没有什么可博得你信任与欢心，纵是将军留我在身旁，想必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所幸要杀要剐我奉陪就是。”
　　章邯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脸，端详许久道：“我不会杀你，并且还会好好善待你。你可以相信我会对你很好，好到有朝一日，能令她嫉妒。”
　　“你真幼稚！”我挣脱他手，迅速后退两步，却终究没逃过他的无理纠缠。只见他健步向前，将我一把抱起，任我如何挣扎捶打都无动于衷。
　　他把我丢上马，紧紧圈住，飞驰回军营。
　　所幸我们刚进军营，就见王离已在军中相迎，肃穆道：“五百里外，发现魏咎等人。”
　　章邯依旧圈住我，冰冷的声音从我耳边略过，“多少人？”
　　“大概五千人马左右，但据说这个魏咎已与齐楚联盟，所以说不定还会有援军。”
　　“传我令，三军集结！王离，我先带人分头包抄魏咎，你再带人伺机而动，抵御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