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旧时相识》游此

5、山海可平

　　不得不说，冯至是个缜密的人，他已经料到顾晚照会怎么做了，所以那些后顾之忧，他早就想好如何解决了。

　　可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他的好儿子。

　　在冯至离开后，冯骜偷偷地溜了回来。

　　顾晚照听见叩门声，问：“何人来此。”

　　“阿娘……”冯骜不敢说大声，恐惹来了祸端，他们就走不了了。

　　看见原来是冯骜，顾晚照才重新将已经收拾好的家当翻出来。

　　“我们要走了吗？”他问母亲。

　　自然是要连夜离开了，本来准备好的路线，被冯至的出现打乱了，他们只有连夜出发，到了渭河的渡口，乘船直下江南，到时候再往北，便能见到她的亲人了。

　　阿翁……是什么样的呢？阿娘……又是什么样的呢？她会不会还有兄弟姐妹？顾晚照还是初六的时候，她只有外祖母。外祖母从小看着她长大，她以为她们能够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的，可是一夜之间，她什么都没有了。即使一个人活了那么久，她依然希望找到亲人。

　　“嗯，我们一起走。”一开始她还想着回来，可是看方才的样子，她不回来才是正确的，她无法看着他娶另一个人，哪怕她没有置喙的资格。

　　冯骜看得出来她不怎么开心，“阿娘，你是不是因为他，所以不愿意走？”

　　他不提起这个事，顾晚照险些忘了自己要问什么了，“你与二殿下，是什么关系？你们是相识的？”

　　如今殿下不过二十有七，而阿翎看起来也有八岁上下了。看他来时的穿着瑞兽纹信期绣的袍子，还带着一把看起来有些眼熟的短剑，这一切都昭示了这个孩子的身份不简单。

　　说是皇室中人，或是世家出来的孩子，也是有人信的。

　　谁乐意和他扯上什么干系，冯骜从小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承认这个父亲，现在在母亲面前，更加不会去承认这个事实了，于是他扯谎道：“我怎么会认得他，而且，阿娘你不是说你相信我了吗！”他说的是前些日子的事情了，山上扫洒的小弟子笑他是烧坏了脑子，明明是个不知哪里来的野孩子，竟然不要脸的说是师姐的儿子，怎么不说是王上的孙子呢？

　　当时冯骜本不欲理他，可是他们看冯骜瘦弱，起了逗弄的心思，几个人轮番的戏耍冯骜，还抢了他的短剑，冯骜一气之下将那些人都打伤了。

　　不出意料，他果然被顾晚照抓去问话了，他咬定了是那些人先动的手，又添油加醋的将他们说的那些话说了出来。

　　当一个无知小儿还是有些好处的，而且他又肖其父，生得好，一哭起来顾晚照没了辙，加上询问了同门的师妹后，确定是冯骜受了委屈，于是顾晚照动了怒，将那些臭小子罚了，并给冯骜撑了腰，她说：“便宜儿子还是亲儿子，又没挡了谁的路，他得我亲眼，我说我是他母亲，便是他母亲，你们还有谁有异议？”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自然不敢有意见。

　　“姑且信你一回。”顾晚照也不知道怎么了，要是换作别人，突然冒出一个儿子来，大概是要被吓坏吧，也只有她心大，没有将这孩子扔回去。

　　夜雨连绵，伴着晚风吹入梦来。

　　他又梦见了过往，梦里，似乎是他们相识的第十二个年头，她穿着繁琐的婚服，盛妆的样子他几乎认不出来那是她了。

　　看着她手中的纨扇遮住面庞，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宫车。她回头越过络绎不绝的宾客看了他一眼，有着道不尽的不舍。

　　傧相唱着嫁歌，她转身离去。

　　当时年少轻别离，却不知是他亲手将她推离。

　　梦里她嫁给了冯衡后，过得……大概是开心的吧。东宫中没有太子妃，虽说是良娣，但因为相像的一张脸，太子待她很好。

　　好到，甚至愿意为了冯衡，自己去死也愿意。

　　他本意是让她扮作太子妃阮氏的族妹，布置下足以让冯衡被废陷阱。可是她迟疑了，她说：“阿照有罪，未能完成殿下的计划，只是太子良善，从未构陷殿下，本自同根生，殿下何苦要置太子于死地呢？”什么两良善都是假的，他从她的话听出，她动情了，所以她不忍心对冯衡下手。

　　“你可知，你的命是谁给的？”他没有大怒，反而是似笑非笑的问她。

　　“自然，阿照是殿下所救，这条命，是殿下的，若是殿下要这条命，便拿去吧。”她跪在殿前，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如果一定要死一个人，她宁愿死的是她，不是因为什么，只因为太子殿下待她，是真心的。

　　人生难得一知己，在过往的年岁中，顾晚照一直围着冯至转，所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他。可是他却一再的打碎她的真心，原来在他眼中，自己就算怎么好，也比不上他心上人的一根头发。

　　也许是因为这是曾经经历过的事，就算在梦里，也真实到令他伤心。

　　原来，他也是有心的。

　　窗外明宴蹑手蹑脚的戳开透云纱糊的窗子，确定里面的人已经歇息下了，她才放心离开。

　　“阿翎，你要照顾好我师姐。”明宴临别前，突然对冯骜说。

　　她没有兄弟姐妹，而门里的弟子也因为阿翁的缘故，不敢与她走得太近。师姐是唯一一个能和她说上话的人，也是师姐将她带大的，所以师姐在她心中的地位极高。无论师姐做什么，她都会帮着师姐的，就像这次也一样。

　　“我会的。”冯骜为难的看着眼前哭得不成样子的明宴。小姑娘，就是爱哭些。

　　又不是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好了别哭了，我和阿娘会回来看你的。”

　　“去去去，你懂什么。”这孩子，似乎太老成些，不过再怎么老成也还是个娃娃，能懂什么离别之苦。

　　“我们要走了。”顾晚照已经换好了衣裳，将重要的东西都妥帖藏好了。她拍了拍明宴的肩，“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一辈子都见不着了呢，你还没有一个孩子机灵。”此去一是为了认亲，二则是为了打消她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但是这不代表她会远走他乡，一辈子都不回来了。这里毕竟是她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而且师父和明宴，她也放不下。

　　“师姐，快走吧，车马我已经给你备好了。你就当是散散心，乡回来时便回来，我会在这儿等着你的。”平日里跋扈的姑娘，这会儿也变得会说话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将顾晚照和冯骜送到山脚下时，已是破晓。晨光熹微，清风徐徐。看着师姐的背影，明宴觉得，师姐应该能如愿以偿找到家人吧，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再见。或许得等到那位死心为止，师姐才会回来吧。

　　“阿娘，你跟我说说你的事吧。”二人已经上了船，船夫在前面划桨行舟。

　　顾晚照想了想，她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事，她总不能和一个孩子说，她曾经杀过那个贪官，又整治过哪个纨绔吧。这样不好，教坏了孩子。

　　“我哪里有什么可说的事，唯一值得人一听的，就是莫名其妙多了个儿子。”到了现在，顾晚照已经从当初的拒绝到接受了。

　　多了个儿子也未尝不好，有个人说说话也是好的。她什么都不怕，唯独害怕孤独。

　　“那你还记得你的家人吗？你以前跟我说过的。”冯骜思索道：“对了！就是你的外祖母。”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了？”顾晚照打了个哈欠，“都从哪里听来的话。”她有些困了，之前被折腾了差不多大半夜，害得她久久不能入睡，这会儿上了船，想着还有很长的行程，她就有些支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