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天启牙纸

5、05 云隐尚清殿

　　“沈道长这么着急，可是在寻我？”

　　那人笑吟吟地从山间小路渡步而来，铁骨扇在手中轻轻摇晃着。他一改昨日身着破旧黑色长袍的模样，换上了修身的黑白道袍，收敛了嚣张的轻狂气焰，倒是有三四分雅态。凌乱的长发也被梳得服服帖帖，择出一缕垂于耳前，脑后的发髻整整齐齐。

　　他眉眼含笑，犹如月夜深邃，却闪动着明星。

　　没想到他收拾妥当了居然这么好看，修长挺拔的身姿，温柔缱绻的笑意，轻摇骨扇时不经意间的风流模样，不知又会让多少如花美眷羞红了脸颊。

　　他合起铁骨扇，于掌心轻叩，迈着步子到沈遗秋面前。

　　沈遗秋盯着他手中把玩的铁骨扇半晌，皱眉喃喃道：“……神风门。”

　　许久没有听到这三个字的严洛烽一愣，随即轻笑一声，用无比自嘲的语气说：“是神风邪教。”

　　沈遗秋没有理会，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严洛烽面前，一双探寻真相的眼睛如同泉水清冽。

　　“我想知道。”

　　“想知道什么？”严洛烽明知故问。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遗秋步步紧逼，他迫切的想知道真相，想知道尚清剑派不惜用强硬手段都要掩藏的真相。

　　严洛烽脸上的笑容瞬间凋谢，他退后了两步，侧身从沈遗秋身旁绕了过去，手中把玩着那危险的铁骨扇，他走了两步像是思考了一会儿，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遗秋一时语塞，他双手攥成拳，紧紧捏着。

　　对啊，他凭什么认为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会毫无保留地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

　　严洛烽斜目瞥了眼沈遗秋的背影，看着沈遗秋陷入困境，咬牙一声不吭，他居然觉得无比熟悉。

　　沈遗秋问他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在问三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抬手打开铁骨扇，发出铁骨摩擦的铮铮声响，震慑直入人心。

　　“……沈道长，你离开过五剑仙都吗？”

　　忽然被问及的沈遗秋一怔，他摇头道：“不曾。”

　　“为什么？”严洛烽追问。

　　沈遗秋有些茫然地转过身来，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任何山下的情景，他甚至不知道这御阳山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修炼的境界还未达到可以接下师门任务，出山济世的地步，这一切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

　　沈遗秋被问倒了。

　　“与其去翻灵书阁里那些模棱两可的破书，不如下山去走上一遭。”严洛烽回头，望向沈遗秋那双澄澈的眼睛，随即展开笑颜。

　　下山去走一遭……吗？

　　从未有过的想法在沈遗秋的内心升腾，强烈的不安席卷心底的每一个角落，他不相信严洛烽，但除了严洛烽他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

　　身处孤羽峰之中，层层包围在云里雾里，看不清五剑仙都外的世界，摸不到真实的所在。

　　如果真相只能通过双眼来证实……

　　那便，走一遭吧。

　　翌日，沈遗秋第一次逃了早课，他御剑来到尚清剑派前山，在尚清殿前落了脚。

　　直入云天的尚清殿巍峨宏伟，肃穆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尚清殿的大门敞开着，就像一座城门。

　　尚清正殿与左右偏殿不同，是一座浮空的殿宇，尚清殿之下便是深不见底的天坑，古怪的是天坑内白云徜徉，好似一片静谧的云湖。悬浮于御阳山最顶端的尚清正殿，如同神祠肃穆庄严。玉白的高墙擎天，金光浮雕撰刻着各宗家纹，而上一条乌金盘龙盘旋在正殿高墙，浮光掠影，栩栩如生。

　　尚清殿四周并没有可以走上正殿的桥梁，整个尚清殿恍如与世隔绝的仙境，不容玷污，不得指染，在圣殿之前仿佛抬头直视都是对尚清剑派的亵渎。

　　沈遗秋走近尚清殿，巨大的殿门就浮在目光可及之处。他将手伸入云湖之上，一阵凉意沁入指尖，所及云湖之处，内力皆被禁锢。

　　结界。

　　这尚清殿外的结界虽不完全与外界隔绝，但也凶戾无比。若是有人御剑妄想飞入尚清殿，那么这层结界便会不落痕迹地一点一点禁锢闯入者的内力，无论内力多么深厚的闯入者都不可能飞到尚清殿，下场也只有坠入云湖，粉身碎骨。

　　云湖之上隐隐约约有几缕流光浮动，正对着尚清殿门前，若隐若现。沈遗秋见那流光只萦绕在尚清殿门附近，便明了什么。

　　他正对着尚清殿门，深呼吸一口气，抬步踏空在了万丈深渊之上。

　　“嗡——！”

　　浮动在尚清殿门前的流光迅速汇集成形，在沈遗秋脚踏之处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光桥，流动的上古文字散发着璀璨的金光，半透明的光桥之下，万丈深的云湖浩浩荡荡。

　　一步一步走上尚清剑派的最顶端，五座峰峦尽收眼底。

　　白鹭峰掠过山间的白鹭三两成群、青石峰的瀑布气势磅礴地冲荡着墨青的石头、落霞峰漫山桃花似锦、玉书峰梨花落白成卷、众峰中最高的孤羽峰滚入层层云浪里，看得不是很真切，却也别有一番风韵。

　　沈遗秋心下惊叹着他从未见过的尚清剑派，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无比的熟悉。他抬眼看见尚清殿顶端那条乌金浮雕巨龙移形化影，从浮雕上游出九条影龙，在尚清殿白玉色的高墙上翻飞腾舞，龙头皆指向他沈遗秋。

　　那九条影龙见沈遗秋气定神闲缓步而来，纷纷停下了腾舞的身姿，顺着长长的光桥顺游而下，从云湖破开那层层云浪，腾空而起，伴随着龙啸长鸣，震慑九州。

　　沈遗秋目不斜视，一心走向尚清殿的殿门，心无旁骛。

　　九龙凝视着沈遗秋，像是九个龙卫恭迎来人。

　　光桥过半，快要接近尚清殿门时，结界内再一次气场震荡，犹如光桥突现的那一刹，一个空灵的声音回荡在结界之内，那声音沈遗秋不能算陌生。

　　“来者何人？”

　　沈望的传音入室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即使声音在整个尚清殿内回荡，仍然能感受到深厚的内力，引得人心潮澎湃。

　　“在下择天剑宗门下弟子，沈遗秋！”沈遗秋拱手扬声回答，声音中气十足，在安静的尚清结界回响。

　　无人应答，只是萦绕在尚清殿门前的光芒弱了些许。

　　沈遗秋朝尚清殿鞠身作了一礼，抬头大步走入尚清殿门。

　　尚清殿内华丽恢弘，大气的正厅弥漫着一阵凉意，沈遗秋目不斜视走上前，厅内五位剑主的目光一下子汇集到了他身上。

　　离尚清殿门最近的是玄玉剑主苏阑，她看到沈遗秋的那一刹那倒抽一口凉气，神色如同坠入了冰窖。坐在她不远处的白石安见到沈遗秋也皱起了眉头，继而气定神闲，视沈遗秋如空气。

　　与苏阑、白石安面对面而坐的是恒清剑柳白梦和断水剑何承逸，他们面无表情地望着坐在尚清大殿正中央的沈望，看他有何动静。

　　不待沈望发话，沈遗秋便抢了先机，他拱手鞠礼道：“各宗剑主无量慈悲，弟子择天剑宗沈遗秋。”

　　“……沈遗秋？”

　　坐在殿中央的沈望倚靠着莲花宝座，那宝座五片石莲瓣，活像一个缩小版的正清台。坐在上面的沈望仙姿卓约，暗金九龙纹的外袍垂落宝座下，微微浮动。

　　没有昨日的步步紧逼，沈望不吝啬地正视沈遗秋，落落大方。

　　“所来何事？”

　　沈遗秋抬起头，望着那个高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四目相触的一瞬间暗流涌动。

　　“弟子请愿入世历练。”

　　“……入世？”沈望眼中一瞬闪过不加掩饰的嘲讽，他轻轻嗤笑了一声，问道：“你修炼到何等剑境了？”

　　“回掌门，还未窥剑意。”

　　“那下山历练的要求呢？”

　　“……至少，要达到剑意之境。”

　　沈遗秋垂目，但他不慌不忙，语调一如既往平静地说：“这便是弟子冒昧来访尚清殿的缘故，还望掌门与各宗剑主恩准。”

　　将沈遗秋当做空气，熟视无睹的妄念剑主白石安突然从剑主之位站起，火红的长袍上绣的几朵白梨随着脚步摇曳。他慢步走到沈遗秋面前，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提声道：“规矩便是规矩，若所有弟子想下山都往这尚清殿闯，那尚清训岂不可以当废纸烧了？”

　　嚣张跋扈，一贯的妄念宗作风。

　　白石安凑近沈遗秋微微低下的头，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尚清训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尚清弟子未达剑意之境，未经许可不可离开五剑仙都。’莫非你不识字？”

　　面对白石安的嚣张，沈遗秋不显怒色，反倒一本正经回应道：“弟子正是来求得许可。”

　　沈遗秋抬头对上白石安咄咄逼人的视线，白石安想激起他哪怕一丝的怒火，但所有的刻薄都在他的一句‘求得许可’中，石沉大海。

　　大殿内无比安静，就连一点声动都会在尚清殿内激起回声，白石安紧紧攥着手，捏得骨节轻响。自从他被冠上妄念剑主的名号后，便再没有人胆敢冲撞他，可曾想今日却被一介小弟子拂了面子。

　　沈望静静地看着两人，不动声色，似乎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闹剧。

　　两人僵持，在无比严肃的气氛中，恒清剑主柳白梦却笑了。

　　“哈哈，白宗主何必与一介弟子动怒？规矩是人定的，只要他能达到要求，放他下山历练几番又有何不可？”柳白梦的声音温柔好听，笑起来恍如春风拂面，殿内气氛一下子缓和了不少。

　　听完柳白梦的话，白石安也笑了起来。他心里暗道柳白梦这条老狐狸，三言两语就将好人的身份坐实了，留个唱黑脸的角儿给他。

　　“那就如柳宗主所言，若是你能在这尚清殿里接下我三招，便算你达了要求，准你下山历练，如何？”白石安丝毫不假饰他的轻蔑。

　　天下第一大派尚清剑派的妄念剑主向人发起邀约，论是何人听了都不由得内心打鼓。天下谁人不知妄念剑的名声，若是寻常人遭遇了这事儿，恐怕裤子都吓湿了。

　　沈遗秋只是寻常地鞠礼，中规中矩地出剑，抱拳冷声道。

　　“求之不得！”

　　狂妄！

　　白石安强压怒火，转身抽出妄念剑。

　　通透的剑身萦绕着幽幽红光，像是嗜血的战士在渴求杀戮。只见红光一闪，尚清殿内顿时飘满艳红的残瓣，如同血雨灼煞人眼，纷纷扬扬旋落，根本看不清白石安的所在。

　　妄念剑宗最基本的剑招‘繁花落雨’，剑指之处朵朵白梨被剑气击碎，瞬间染上血红，迷惑人眼。本来只是个不大不小的障眼法，在白石安的手中却像是滔天红浪，光是看见便失了神，更别说应对。

　　迷乱之际，几道红光闪现，沈遗秋心里大呼不好，正欲转身，那像滴着血一般的妄念剑已经绕到了他身后。

　　沈遗秋驭起轻功退后数步，勉强躲开了白石安，却一晃眼见到漫天红色的剑雨以极快的速度刺下来，仿佛要将人捅成马蜂窝。他五感极其敏锐，在漫天的剑雨中居然还能看到白石安衣袍上飘动的白色梨花，那白色的梨花在漫天血红中格外醒目。

　　他在那里！

　　沈遗秋抄起长剑横于身前，硬生生挡下白石安一击。普通的长剑与妄念剑正面冲突，触及的一刹那白石安浑厚的内力如同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荡着沈遗秋，长剑不堪重负，在妄念剑的攻势下折成了两段。

　　他扔下没用的长剑，以最快的身法逃离了妄念剑的攻击范围，还未等人喘息，白石安又踩着轻功提剑追来，妄念剑上缠绕的红光红得发紫，那红光甚至浸透了白石安的眼眸。他抬手向沈遗秋极速刺去，沈遗秋虽内力不深厚，但身法极其伶俐，除了被妄念剑削去了几段衣袍，毫发无损。

　　但沈遗秋发现了不对劲，白石安眼中浸透的红光让他觉得陌生却又意外的熟悉。他从未见过妄念宗的弟子修行此剑招，却清清楚楚的知道这一招的名字。

　　妄心。

　　妄念剑宗下剑魄之境的人方可修行的剑招，其带有吞噬性的力量非剑魄以下，心性不定的人能够驾驭，属于妄念剑宗极其上乘的武学。

　　看不清白石安的动作，速度简直快得人肉眼无法察觉。白石安并没有使出全力，他游刃有余的逗弄着沈遗秋，像是在玩弄一只惊慌失措，到处乱窜的小兔子。

　　毫无征兆，白石安闪现到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在他耳畔落下一句。

　　“还是奉劝你一句，别太狂了！”

　　随即白光一现，漫天血红尽数收回剑鞘内。这是妄念剑宗的终结技，名为‘断念’。

　　沈遗秋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感觉到身后被重重一击，两眼瞬间堕入无尽的黑暗，就这样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