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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 疑念不可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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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灵遵台回荡着虚无缥缈的风铃声,灵遵台外的院落里,无声飘落的白梨花瓣胜雪,纷乱迷人眼。
……大概是走了吧?
沈遗秋抬步走出灵遵台,便听到一阵锁链敲击的回响。
有人从灵剑坪那边过来了,错杂的脚步踩得长索桥剧烈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灵遵台素来鲜少有人靠近,虽说不曾断绝香火但总是很冷清的。
脚步声沉重,至少有十几个人正在向灵遵台快步走来,听动静不像是空手。
长索桥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走过,所以沈遗秋站在灵遵台的大门前等待,望着那批人从层层云雾后露出面目。
来人共十四,皆是身着青白长衫的恒清剑宗弟子。
带头走来的恒清弟子沈遗秋并不陌生,他名柳寒木。同为入门弟子的时候还曾一同在灵书阁听过天衡真人讲经。虽谈不上友人,却也还有点头之交。
但吸引沈遗秋的不是柳寒木,而是这批恒清弟子手上抬的东西。十四个恒清弟子,两人抬一个缚辇,缚辇上白布盖得森严。所有人的脸上都凝固着肃穆,十四人快步走入灵遵台内,没有人胆敢言语。
柳寒木见到沈遗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匆匆从他身边跨过灵遵台高高的门槛,将那缚辇轻轻放到里面。
恒清弟子们陆陆续续将缚辇放作一排,灵遵台内森然七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扎得眼睛生疼。
十四个恒清弟子手脚麻利地拿来七条宽白布,悬挂在灵遵台的屋梁之上。尚清剑派有个规矩,尚清弟子死后但凡灵归灵遵台,头七日必须在灵遵台房梁上悬挂一条白布,七日之后留守灵遵台的守门弟子会将其摘下,灵位入阁。
沈遗秋心下一凉,他抬眼望向灵遵台内,屋梁处处挂满了白色宽布,穿堂风一过便在灵遵台内翻起白色的浪潮,印在眼底留下一片触目惊心。
白布的数量实在骇人,七日之内不知已经来过多少批弟子,送来多少人未凉的尸骨。
守门的两位弟子见到柳寒木等人,上前一礼,眼神全然麻木,面对七具尸骨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真是可怕的习以为常。
柳寒木等人朝守门弟子回过了礼,跟着守门弟子往灵遵台内阁的方向走去,大概是要记录些什么。趁着所有人都走进内阁,沈遗秋放轻脚步跨入高耸的门槛,走到一具尸体旁边,蹲下身子,咬牙心道罪过,抬手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白布下的尸体,脸上的血迹已然干涸发黑,头发也开始枯槁松脱,两个眼珠子早已没有了光泽,但仍旧死死盯着前方,死不瞑目。嘴巴微张,因为尸体早已僵硬已经合不上了,死前必是经历了极其惊恐的事情。再往下,从胸口开始便是暗红一片,残破的衣物和血污血块凝结,依稀可以凭借衣袍上的浪花家纹分辨出是断水剑宗的弟子。裸露的皮肤像是被什么凶猛的野兽撕扯过,皮开肉绽早已看不出形态,唯有右臂的横切面整齐无比,应该是被利器完整削下。
沈遗秋将白布盖上,警惕地看了眼灵遵台内阁方向。内阁的十六人似乎还没有出来的迹象,他抓紧时间将剩下尸体逐一粗略查看一遍,额角冒出冷汗。
七具尸体浑身都是被撕咬的痕迹,面目狰狞可怖,死不瞑目。他们生前经历了什么,已经无从得知。更可怕的是,这七具尸体没有一具是全尸,每一具都会有局部被利器完整切割走,断面干净,手法无比娴熟。
沈遗秋刚起身欲离开灵遵台,身后便传来了低声谈话的声音。
“如此便有劳道友。”柳寒木拱手作礼,身后十三名恒清弟子也随着拱手。
两名守门弟子回礼推让几句,才送柳寒木等人出来。
刚出灵遵台,柳寒木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灵遵台外等候的沈遗秋,他微笑上前拱手礼道:“沈道长慈悲。”
“柳道长也别来无恙。”
“托沈道长的福。”
柳寒木生得清秀,又在恒清剑宗这等清雅的宗门内修行,举手投足间文人气质尽显。
沈遗秋跟在柳寒木身后,踏上了返回灵剑坪的长索桥。
“沈道长在外侯了许久,莫非有要事相问?啊……若没有,那是柳某多虑了。”走在前面的柳寒木小心翼翼开口问。
“柳道长明察秋毫,确是有疑。”沈遗秋不假思索答道。
“七人出自断水宗,皆非普通弟子,剑术造诣都已入了剑意之境。此次出山任务看来是极其凶险,前辈们赶到的时候,几位尸骨都已经凉透了。”
桥上人多,长索桥摇晃得厉害,身后的十几位恒清剑宗弟子默不作声,沈遗秋留意了一下他们身上的衣袍。
白中带点淡青,不加纹路,远看像是一袭白衣。
尚清剑宗素来有用衣袍的颜色纹路来区分弟子,颜色越浅,纹路越少,便说明该弟子修炼境界越低。沈遗秋身后的几个弟子,恐怕是刚入门,还在剑道之境徘徊。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恒清剑宗的入门弟子来运送断水剑宗弟子的尸体?灵遵台尸骨成山为何剑派内只字不提?他连忙问道:“柳道长可知是何任务竟如此凶险?”
柳寒木摇摇头,说:“我怎有资格去过问?”
“那可知去了几人?”沈遗秋追问。
“七人。”
全军覆没。
柳寒木侧眼窥见沈遗秋眉头紧锁,叹了口气无奈道:“沈道长且当不知此事便好,有些事不是你我能插足的。”
沈遗秋点点头,心知肚明。
长索桥走到了尽头,沈遗秋便和柳寒木等人分道扬镳了。本该回灵剑坪习剑的他穿过灵剑坪,直奔回了灵书阁。
灵书阁是一座八层塔楼,从上往下看是个正八边形。灵书阁除了是各家真人长老传授经文的场所外,也是一处小型的藏书阁。
沈遗秋巡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涉及到切割人类肢体的信息,大多数放于灵书阁中的,是尚清剑派的历史或者是各家经典卷文。
尚清剑派的历史只有短短的二十五年,除了择天剑宗以外其他剑宗在合并前皆有百年历史之久。沈遗秋翻阅了一下尚清剑派的创始,只见其中有几处模糊其词的地方,或者说是刻意省略了。
“尚清剑派一代掌门沈天清退位,尚清剑派掌门之位由其座下弟子沈孤继任。”
“尚清剑派二代掌门下令修改《尚清训》。”
“尚清剑派二代掌门离山调查神风门分尸案。”
“尚清剑派二代掌门下落不明。”
“尚清剑派二代掌门沈孤仙逝。”
……
沈遗秋草草翻遍了所有关于兄长沈孤的文书,除了详细记载了几个比较重要的派内改革,其余关于沈孤的事可以说只字不提。尤其是沈孤的死,偌大的尚清剑派,一代掌门之死居然一笔带过。
沈孤下落不明之前最后的记录便是他离开五剑仙都去调查神风门分尸案,灵书阁内没有收藏关于神风门分尸案的相关书籍,沈遗秋所知的都是从师兄弟们的闲谈中了解。
灵书阁里大部分是派内经典,若想要真正查到江湖上的事情,恐怕灵书阁内是寻不到线索了。
想到这儿,沈遗秋合上手中的书卷,放回面前的古木书架。他快步下楼梯走出灵书阁,离开后山,朝前山方向御剑飞去。
尚清剑派不止一处藏书阁,最大的藏书阁在前山左殿隐清殿。隐清殿内的藏书恐怕只有帝王家的藏书阁能与之媲美了,江湖上大大小小的书籍皆有收纳。
沈遗秋御剑凌空,从青石峰和玉书峰间穿行而过,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巍峨的正清台在云层下缓缓舒展着石瓣,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山门外热闹的五剑仙都。他自上盘旋而下,在左殿前收了剑。
隐清殿虽不如尚清殿壮观,但也十分宏伟。人站在隐清殿的大门前渺小得如同蚂蚁,只觉那隐清殿像泰山那般巍峨,抬头望不到顶。
沈遗秋刚要动身,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隐清殿内缓缓步出。
来人同是身着黑白道袍,衣襟袖口处皆有云纹缠绕,龙腾凤舞,黑底金纹的外袍长长拖至地面。他半束的发髻上戴着象征身份的发冠,长发一丝不苟贴在身后。双唇紧抿,深邃的眉眼也紧紧拧作一团,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舒展过。只是迎面走来,就让人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掌门安好。”沈遗秋垂首作礼。
沈望目不斜视,仿佛没有看到沈遗秋似得,他目视前方用发号施令的语气问道。
“谁允许你靠近隐清殿的?”
“《尚清训》有言,隐清殿为尚清剑派第一藏书阁,所有尚清弟子皆可参阅。”沈遗秋依旧鞠着身子拱手作礼,并未抬头,但语气不输分毫。
“《尚清训》有言?”沈望斜眼瞥过沈遗秋,冷笑一声。
“我且问你,《尚清训》为何人所定?”
“尚清剑派掌门与各家宗主所定。”
“既然知道,那请回吧。”沈望只是浅浅扫了一眼沈遗秋,便昂首从沈遗秋身旁稳步走过。择天剑在他身后闪着微弱的银光,像一颗快要燃尽的陨星。
身后的沈遗秋不为所动,仍然站立在原地。走了几步见沈遗秋无动于衷的沈望驻足,回头望向沈遗秋,带着不可挑战的威严。
黑色长袍上金线绣上的龙纹张牙舞爪,像是要跃出衣袍腾空而起,撕裂忤逆的一切。
他静静凝视着沈遗秋的双眼,漆黑的眼眸闪烁危险的锋芒,若是寻常人对上这双眼,必会觉得犹如被阴鬼扼喉,喘不过气来。
沈遗秋只是站在原地,回应沈望不可一世的目光,不卑不亢。
有那么一瞬间,沈望居然觉得心底有些发怵,但他立刻镇定下来,冷笑着扔下一句:“不信尽管试试!”
摆手扬袂,择天剑出鞘,沈望点步一跃落到择天剑上,再是没看过沈遗秋一眼。
沈遗秋原地目送沈望御剑消失在尚清殿内,转身回望隐清殿宏伟的巨门,决定再试试运气。
他靠近隐清殿门,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个身形矮小的老叟,杵着根桃木拐杖,身着灰袍,白发飘飘,乍眼一看还颇有几分仙姿。
那老叟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沈遗秋跟前,眯着眼仔细打量了沈遗秋一番。
“唉……年轻道长啊,隐清殿早就不对外开放了!你啊,请回吧!”那老叟面容和蔼,叹着气对沈遗秋说。
“敢问老前辈,是何故?”沈遗秋作礼问道。
“三年前就不再开了!”
老叟挥挥手,示意让沈遗秋回去,此行必定无果。
……三年前。
“多谢老前辈相告,晚辈这就告退。”沈遗秋躬身朝老叟作一礼,带着满腹的疑问,转身离开了隐清殿大门。
三年前,第二代尚清剑派掌门,兄长沈孤仙逝。尚清剑派最大的藏书阁隐清殿也不再开放。灵书阁内尚存的记载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猛然间,沈遗秋想起昨日夜里,那个笑得轻狂的严洛烽。想起他牵着夺命引时,在他耳边说的话。
“沈道长才是,三年不见怎么越发生分起来了?”
三年前。
他一刻也不能再等下去。剑出鞘,御剑凌风就往孤羽峰的方向飞去。
日薄西山,被暮色眷顾的孤羽峰染上了一层赤金,灼烧的云霞萦绕山间,连夕阳都看得不太真切。沈遗秋抱剑快步行入孤羽峰,他的居所在十分偏僻的地段,人迹罕至。
弟子居的门户紧闭,连窗户都关得死死的。
沈遗秋急切地推开房门,夕阳照入不大的居所。屋内的物件原封不动地摆在原处,连昨夜被压得乱七八糟的被褥都叠得整整齐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遗秋环顾四周,目光四处搜寻着那个善于隐藏的人,找遍了房间内一切可能藏身的地方,依旧没有寻到一丝踪迹。
……走了?
沈遗秋垂下眼帘,他深呼吸一口反身推门而出,不顾孤羽峰禁止奔跑的规矩,冲到昨夜遇见严洛烽的老松树之下。抬头四顾,空荡荡的树枝上连偶尔小憩的飞鸟都寻不见。
他双手握拳紧捏,咬牙正欲再找,却听见身后传来那个慵懒散漫的声音。
“沈道长这么着急,可是在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