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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灵遵台上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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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孤,跑!”
话音刚过半,一阵强光直直撞入眼球,像是要灼伤的热度融化着周边的一切。
诡异的符文扭曲着光球,像是一个巨大的浮空囚笼,横扫万物如一张血盆大口,要活活将他生吞。
那个穿着黑白道袍的男子凌乱了曾一丝不苟的发髻,手中泛着银光的长剑被另一名道骨仙风的老者生生夺下,又是一掌,将人轰入尘土之中。
尘土中翻滚的男子来不及拂去脸上的土灰,他轻功一瞬腾空而起,像是扑入烛火的飞蛾一般,决绝且义无反顾地冲向那光球的牢笼之前。
铁骨扇还在手中,风神就在不远处,命不由己的感觉实在是太过糟糕,喉间沙哑的喊话还未喊出口,那身黑白相间,染着血污的道袍便消失在了囚笼的万丈光芒中,顷刻间,天昏地暗。
……
“沈……!”
严洛烽从梦中惊醒,他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环顾四周。
简陋的小屋子,收拾得到是妥当。除了严洛烽身下压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其余都整齐摆放,纤尘不染。
门窗紧闭,偶尔从门窗的缝隙里传来几声鸟鸣。透入的光暖洋洋的,不用猜,严洛烽这一觉必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将那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不自觉叹了口气。套上鞋子,在沈遗秋的房内走了两圈正准备推门而出,又回头看看被他睡得凌乱不堪的床榻,摇摇头不情不愿地将被子叠了。
要说这尚清剑派真是个好地方,当年的大魔头阎罗刹就是看准了这块人杰地灵,山清水秀才盘踞于此,兴帮立派的。阎罗刹被五位剑仙强强联手解决掉后,这块宝地自然就落入了尚清剑派之手,从此五剑仙都之名,天下远播。
虽说五剑仙都美不胜收,但那鬼影都不见的后山禁地可是煞气深重。相传当年阎罗刹就是在禁地处被杀,魔血溅到地面,引了煞气,寸草不生。
严洛烽就在那鬼见都怕的地方待了整整三年,若不是练过炙心决调养生息,怕是他的尸体都腐烂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朝着记忆中后山的方向运气轻功。严洛烽将神风门独创的轻功“乘风化影”运用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行如驭风上,连人都化为虚影。
尚清剑派的防守整整加了三倍,各个宗门的高阶弟子都组成了巡山队,在整个五剑仙都里搜寻严洛烽的下落。严洛烽渡步在高墙楼宇巨木之上,像是走在无人的境地般。
那些不自量力的巡山子弟真的以为凭借一把长剑和那不入流的剑招便能制服他?就像现在,他都已经散步到了后山灵栖泉,都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踪迹。
严洛烽放松地泡在冰凉的灵栖泉里,痛痛快快地冲了个澡。他只道泉水舒服,丝毫没有顾及到这是尚清弟子聚灵的修炼之地。
“快,你去那边再看看!”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灵虚谷传来,又是一批巡山的弟子搜到了这片区域。
严洛烽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风神放在岸边的道袍,嗤笑一声。他捏住那件穿了多年,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手下一用力,布料便焚烧成了灰烬,恰逢一阵风过,不留一丝痕迹。随后他套上先前让风神从孤羽峰偷来的黑白道袍,直接正面走向了那几位匆忙而来的巡山子弟。
蓝白短袍,浪花状的家纹,是几位断水剑宗的弟子。
严洛烽从那几位弟子身旁信步走过,不出五步,身后果然传来了停声。
“这位道友请留步。”
严洛烽回过身来,学着沈遗秋的样子给断水剑宗的弟子作礼。
领头的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心道这人面生得很,但尚清剑派那么多弟子,保不齐是新进来的,于是开口问道:“这位道友,可曾见到一名身着破旧黑衣的可疑男子经过?”
“可疑男子?”严洛烽皱眉,咬着下唇思考了一阵子,又道:“我方才一直在灵栖泉附近,未曾见到过什么黑衣男子……昨日剑择天谈会之后,为何剑派上下如此动荡?到底是何事令五位宗主如此紧张?”
那几位断水弟子看严洛烽问东问西,互相看了几眼面露难色。
“我们也不知道内情,昨日过午火急火燎接到命令,就开始搜山了……不过说来奇,也只听了当时在后山的前辈们说,那贼人披头散发,身着残旧的黑袍,武功凶戾残暴,简直是不要命的路数。我心猜是个走火入魔的,怕他流窜伤了弟子才如此紧张。”
严洛烽听闻后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就写在脸上。
领头的断水弟子上前拍拍严洛烽的肩膀,安慰道:“道友莫忧,贼人一日未伏法,我们便一日不停,誓会守住五剑仙都的安宁。”
“……但愿如此。”
另一位抱臂而立的的断水弟子透过狭窄的峡谷,看了看天,说:“已过午时了,天衡真人的课也该讲完了。”
剩余几位断水弟子听后恍然大悟,纷纷朝着严洛烽笑了起来,眉眼间全是理解。
严洛烽有些懵。
“懂的懂的,换做是我刚入门那时,天天听天衡老头儿讲经,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满脑子的思绪都在往外飞,恨不得直接御剑来灵栖泉,洗他个天昏地暗!”领头弟子笑着讲起刚入门时的事儿,周边其他弟子纷纷附和道。
什么天衡真人讲经文他没搞懂,严洛烽唯一听懂的就是,这灵栖泉原来是尚清弟子们集体逃课的好去处啊!难怪对于莫名出现在这儿的自己见怪不怪!
严洛烽咧开嘴,露出羞涩的样子,憨笑着说:“嘿嘿……说来实在惭愧。”
“行了,你也快回灵书阁去吧!天衡老头儿虽眼神不好,但若是被他揪住,抄几遍《上善经》是少不了的了!”领头的断水弟子推了一把严洛烽,露出笑容。
“嗯,那先行告退了!”严洛烽也笑,目光闪着狡黠,似乎在暗示前辈们替他保守这个秘密,随后转身一路小跑出了灵栖泉。
身后已经见不到断水弟子的身影,严洛烽放慢了脚步纵身一跃跳上一处屋檐,远远的能看见灵书阁内有个白发老爷子正拿着经文渡步在阁楼内,一群身着择天宗入门道袍的年轻弟子在那老爷子的熏陶下昏昏欲睡。
严洛烽心觉好笑,这大概就是天衡真人了。
想起方才那断水弟子,不禁感叹,现如今居然还有这么好骗的人。他伸手摸了摸袖袍内从那人身上顺来的东西,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
腰牌。
确切来说,是尚清剑派高阶弟子的巡山腰牌。
他将那没刻姓名的腰牌悬挂腰间,学着沈遗秋草草梳了个发髻。施展‘乘风化影’向着灵书阁的顶部飞去。
……
天衡真人合上书卷,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上灵书阁的露台,用真气将剑鞘内的长剑震出,御剑而去。
灵书阁内的弟子们无不垂首作礼,直到天衡真人消失在视野中,才纷纷抬起头来,收拾桌面上散乱的书卷。
后山内允许御剑飞行,但低阶弟子不行。修炼到不同层次的弟子身上穿的道袍也有所不同,如果擅自御剑飞行被前辈发现,是要一大清早在山门外罚站,并且大声背诵‘尚清训’的。
沈遗秋将誊抄的好的《上善经》放入袖袍内,随着同门顺着楼梯一同走出灵书阁。
后山一片云淡风轻,同行的弟子们三两结伴,穿过灵书阁外两人高的青砖门,快步走向灵剑坪。
沈遗秋刚走几步,便发现身后异动。
虽然常人几乎不能察觉,但沈遗秋天生五感异于常人,即使是身旁的气场起了波动,他也能立刻反应过来。
他沉下心,在这五剑仙都里需要鬼鬼祟祟跟踪他的人,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抬步,换了个方向。
每日清晨早课之后,低阶弟子就会到灵书阁听天衡真人讲经。听完课,大部分的弟子会去灵剑坪等候各家传授剑招的师兄,也有弟子趁着师父还没到灵剑坪的空闲,偷偷溜回弟子居偷懒的。
沈遗秋绕过巨大的灵剑坪,不远便是一处万丈深渊,像是被神斧生生劈裂了山体。从断裂处望下去,愁云滚滚,好似一条奔流不息的云河。
云河中,有一条一人宽的长索桥,时而隐于云层,时而在穿峡过的山风中摇摇晃晃。
沈遗秋踏上冰冷的索桥,穿堂而过的风掀起他的衣袍和长发。云雾晕散了阳光,笼罩在他身上像镀上了一层珠光,漫步在云端的姿态傲然轩宇,恍如谪仙。
乘风化影跟在沈遗秋身后的严洛烽微微看得出神,那翻飞的黑白道袍在云雾中隐隐约约。他的一双眼睛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沈遗秋的背影,像是一个云浪过后就会将人跟丢。
沈遗秋加快了脚步,铁索桥在云端摇晃,发出铁链敲击的轻响,在空荡荡的山间回荡,好似夜半的打更人敲着手中的铜锣。
身后人随着云浪沉浮,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沈遗秋忽然想起昨日夜里,那人轻佻地贴在自己耳畔说起的话。
“沈孤可比你有意思多了。”
刹那间,驻足桥中,脑海里回荡着严洛烽的声音。
“他是个无比有趣的家伙,初识时觉得他什么都会,实际上又什么都不懂。”
“看起来位高权重,高不可攀,都以为他年纪青青能有那般成就一定城府很深,但若你与他对视,定能窥见他眼中的真诚。”
但是他死了。
沈遗秋没有打断他,也没能说出那句话。
山风吹得索桥摇动,沈遗秋下意识扶了扶身侧半人高的铁锁链。坚冰般寒冷的温度刺得掌心发麻,也让驻足桥中的他回过神来,加快了步伐匆匆向前,不一会儿就在浓浓的云雾后望见了一座云端宫阙。
尚清剑派历代前辈先祖的灵位,皆存放于这云端宫阙,尚清人称其灵遵台。
灵遵台的看守是全尚清剑派最薄弱的地方,仅仅只有两位看守殿门的弟子。那两位看守殿门的弟子见到沈遗秋,纷纷施礼而退,显然是和他很熟了。
像是步入荒芜的领域,听不见一丝人声鸟鸣,唯有悬挂于灵遵台各处的风铃,悠长的铃音此起彼伏,声声不息。
长者说,那铃音是已故先人的低语,自天上来,由长风送达。
严洛烽坐在灵遵台门外的高墙之上,望着沈遗秋轻车熟路地走入灵堂,最终在一个灵位前停住身形。
严洛烽眼力不似常人,他坐在墙上定眼一看,灵牌上清秀隽逸的字体,竖着刻写道。
‘尚清剑派二代掌门人、择天剑二代剑主,择天真人——沈孤。’
灵位前,沈遗秋挽起袖袍,细细擦拭沈孤的灵位。沾了水的抹布一下一下擦拭着放置供奉的桌面,心有万千思绪,只字不提。
他将燃尽的香取下,仔细包好,又燃了三支秉于双手之间。
沈孤的灵台上没有供奉,有的只是三炷香。
沈遗秋双膝并拢,直身跪在沈孤的灵位前,合上双眼。
一拜,尚清二代掌门在上,佑我仙都安度此劫。
二拜,择天二代剑主在上,助我早日求得剑道。
三拜……
“沈孤可比你有趣多了!”
脑内一瞬闪过那人的音容笑貌。
三拜,兄长沈孤在上,愿红尘中人尽数放下执念,顺应天道。
……
“叮铃,叮铃……”
悠扬的风铃音在灵遵台回响,如众仙长笑,在空落落的大殿里荡气回肠,悬挂在灵遵台上的白布摇曳成白色的浪潮,孤立其中的沈遗秋格外瞩目。
严洛烽倚靠在围墙之上,盯着那虔诚跪拜的侧影,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见三拜过,他不禁轻轻摇头,苦笑低喃一句。
“……我的傻道长啊。”
叮铃——!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音,被铃音惊开了眼的沈遗秋不自觉地望了望灵遵台外高耸的围墙。
云雾缭绕,围墙后的青山隐约可见,风音缥缈,灵遵台里静得可怕。
偌大的院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