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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祸乱明神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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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刚刚明。
彻夜未眠的沈遗秋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约摸三人,停驻在两人的房门前,抬手敲了三下。
打开门,门外站着三名女教徒,她们不言不语,浑身散发着将死之气。站在两侧的两名女教徒手中捧着两套厚重的衣物,黑红色的布料,一轮血红的太阳绣在腰间。
领头的女教徒递上来一封信,冰冰冷冷,没有一丝温度。
严洛烽接过打开,上面写着让两人穿好教徒准备的衣服再前往明神宫拜见厄坡大神,以示对明神的尊重。
两人相视一眼,接过了那两套厚重的戏服,就着原来的衣服,套在了外面。随后,女教徒又递上两个面具,这时沈遗秋才仔细端详起厄坡神教内的面具。
看起来像是陶土做的,内里用手摸上去还会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和女教徒们脸上的不同,这两枚面具在眼睛处凿开了两个圆洞,透过两个小小的圆洞,能看见一些东西,但视野受到了严重的阻挡。
正当沈遗秋准备将面具扣到脸上时,隔壁房间传来方轻崖剧烈的咳嗽声,随后陆亓抬高声调骂道:“哎呦!你看看你诶!这面具上那么多白色的灰,你就这样往脸上戴,那不是把灰都吸进肺里去了?”
严洛烽按下沈遗秋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方轻崖是医生,这白色的粉末对不对路,他闻一闻就知道了。
也许是碍于女教徒,他只好和陆亓用这样的方式来警示。
严洛烽拿过沈遗秋手中的面具,甩了甩,空中洋洋洒洒出现了许多白色的粉末,怎么甩都甩不完……简直就像是用这种粉末做成的面具。
沈遗秋脸色越来越沉,他从床单上扯下两块巴掌大的布料,递给严洛烽一块,随后两人用破布掩住了口鼻,将面具戴上,走出了房门。
门外的女教徒仍旧一言不发,直到方轻崖和陆亓从房内出来,她们才转身朝最初下马车的大厅走去。
大厅内,一行人曾用过的马车早已不知所踪,在大厅等候他们的是一辆黑压压的马车。
像个漆黑的铁盒子,只留有两个窄小的窗户。
就连拉车的马都是漆黑的,不像在神殿外见到过的任何一匹马,喘气的声音微乎其微,安安静静呆立在那儿像是一尊雕像,即使靠近也感觉不到太多体温。
换句话说,这是一批将死的黑马,在一行人看不见的地方,从黑马的身上拉出一根根极细的夺命引,另一端又不知埋在了黑暗的哪一角。
四人迅速爬上了马车,几名女教徒站在原地,似乎在目送他们离开。
其中一名女教徒颤巍巍举起了右手,朝他们一下一下挥舞着。
透过马车窄小的窗格,沈遗秋猜那应该就是撒了一身枯蝶粉的徐慧,徐慧跟着其余几名女教徒消失在了大厅的一角,随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四人迫不及待地摘下了面具,方轻崖憋得满脸通红。看到沈遗秋和严洛烽口鼻上的破布,他哭丧着脸说:“早知道我也学你们这么搞了!”
“这个面具上的粉末有问题?”沈遗秋问。
“你们没发现这是什么吗?”方轻崖故弄玄虚一顿,继而答:“这是极乐引的粉末,这整个面具都是用极乐散的粉末压成的。”
“昨晚陆亓回来跟我说了,你们两个遇到徐慧的事情。我想了很久,极乐引的致幻作用是有时限的,服用药物总有清醒的时候。”
严洛烽打岔说:“那如果一次性吃很多呢?能保证长时间不清醒吗?”
“不行,一次性服用如此大量的致幻药,在达到厄坡神教要的效果之前,人可能就因为剂量过大死亡了。”沈遗秋回答道。
“沈道长说的没错,所以我昨天一直在想他们是怎么做到让人的精神长时间处于疯狂的状态……”方轻崖掂了掂手中的面具,说:“答案就在这里。”
只要还活着,就需要呼吸,只要戴着面具呼吸,就能稳定吸入少量极乐散。
长年累月的摄取让这些行尸走肉极度依赖极乐散,被埋下夺命引后的他们更是无法失去它,对于这些可悲的教徒来说,也许灵魂上的一时癫狂才是活着唯一的证据。
不然,他们就真的无从证明自己还存在于世了。
“遮住口鼻不是长久之计,怎么样都会吸入一点粉末,方轻崖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严洛烽把沈遗秋的面具一同拿过来,两个面具叠在一起抛给方轻崖。
“哎!你小心点儿……这东西容易碎。”方轻崖接住面具,他翻过来看了看面具的内里,如果有什么东西可以罩住就好了……
想到这儿,方轻崖掏出了昨晚和陆亓一起做的水镜,水镜的面上正好有一层薄薄的膜防止里面的液体流出,方轻崖灵机一动。
“老严,你把面具鼻孔的地方看看,能不能凿开,其他部位别伤着就行。”方轻崖说。
老严重新拿回面具,在手里摆弄二三,想在易碎的面具上凿洞,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很难,但对于神风门主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正当严洛烽和方轻崖研究怎么改造这个面具的时候,沈遗秋一直趴在窄小的窗口向外偷偷张望。
原先被他们误以为是大厅的地方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厅,而是一条道。
因为他们刚进来的时候,大殿内实在是太黑了,他们根本看不到前方有什么东西,所以才会误认为那宽敞的地方只是一个厅。
马车一直往前走,夹道的火把燃烧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很冷,大道上没有人……也没有傀儡。
吊着一口气的黑马走不快,只能一步一个脚印在光洁无尘的地板上踏出回响,于是拉车的黑马慢悠悠地走着,车轮慢悠悠地滚着,明明很开阔的地方,沈遗秋却觉得自己被关在了棺材里。
暗无天日的大殿错乱了他对时间的判断,仿佛天地间的一切本就该如此缓慢,只剩垂老的时间和跳的飞快的心脏博弈。
两面的墙壁上有长长的浮雕,一眼望不到头,和昨日在走廊上看到的壁画画风极为相似,而在那墙壁的下面,每隔几十米便有个小门,那小门里面便是长走廊,连接着一间又一间房。
像蚂蚁的巢穴,拥挤,密密麻麻。
马车越走越慢,一行人趴着小窗朝外望去,马车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神像,神像的两旁的青铜的阶梯,一路延伸上去。
在神像的两侧,该有两座塔楼,并没有沈遗秋想象的那么高,大抵和神像差不了多少。
两座塔楼下,却围了许多人,他们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戴着面具排成几个队伍,正朝马车的反方向行去。
那些人没有穿厄坡神教的长袍,只穿着破破烂烂,甚至还带有血迹的寻常衣裳,脸上戴着煞白可怖的面具,如行尸听从夺命引的驱使。
这些人傀无一例外都是男性,而在这两群人傀中间,有一个人傀特别突出,他手持一把斧头,斧刃上血迹斑斑,脚上拴着铁链,走动起来叮叮当当,特别突兀。
“那是什么鬼东西?正常人类长不到那个体格吧?”方轻崖指了指那特别高大的人傀,问严洛烽。
“不知道。”严洛烽答,他没看那些人傀,眼神直直盯着中间巨大的神像。
“你不是神风门的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傀儡不是你们的看家本领吗?”方轻崖撇撇嘴。
严洛烽一记眼刀瞪过去,他最烦别人拿神风门和这些败类相提并论。
“神风门修的是傀儡术,是以内力驱策奇门遁甲。如果这里的情况真如徐慧所说不二,那么厄坡神教的人傀,恐怕修的不是傀儡道。”
“那是什么?”方轻崖问。
“我猜,应该是鬼道吧?”严洛烽看了眼沈遗秋,说:“这封鬼怪镇妖孽的事儿,尚清剑派应该没少见。”
沈遗秋点点头,说:“的确与鬼道十分接近,人死后,肉身陨灭而魂灵入轮回,虽然他们现在强行锁住了人魂,续住了将死之人的生息,但对于天地六道轮回而言他们早已脱离人道。”
“那这灵魂脱离了人道会怎么样?”方轻崖追问。
“哎呀!你到底有没有看过灵异怪谈啊!那灵魂入不了轮回就变鬼啦!”陆亓狠狠一拍方轻崖后脑勺。
沈遗秋叹了口气,他低下头不去看窗外那群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
人魂徘徊在人间久不散成鬼;带哀怨不散成阴鬼;含冤含恨执念深重久不散,则成厉鬼。
故厄坡神殿如坠山血阳,永无明光日。
“厄坡神教这群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养些什么混账东西!”严洛烽咬牙,这些鬼东西一日不绝,养在这黑压压的宫殿里,迟早有一天会压不住这股冲天戾气,到时候可就不是神殿覆灭那么简单了。
方才严洛烽一直在看中间矗立的神相,越看越觉得眼熟。自己在面对厄坡神教的壁画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每当那个厄坡神出现的时候,他就感觉在哪儿见过这么一个东西。
面孔煞白,眉眼细长,覆脂盖粉,神色阴煞。
一直想不起是什么东西的严洛烽心里仿佛有了答案。
沈遗秋察觉到他不大对劲,趁人不注意碰了碰严洛烽手臂,问:“怎么了?”
“我好像想起来了……我说过厄坡神教的那个明神,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严洛烽边想边说:“如果跟我的猜测一样,那么这个明神就非常好对付了。”
沈遗秋没有追问下去,看严洛烽的样子有七八成把握在手,忽然听到严洛烽低低地念了三个字。
“……藏风局。”
也许很多事情就在明神宫内能找到答案,也许沈遗秋就快知道严洛烽的过往了。
他想知道更多关于严洛烽的事情,也想知道更多关于兄长沈孤的事情,而知晓一切的命途将他们推往了明神宫。
马车停,四人爬下马车。
厚重的黑袍从脖子盖到脚踝,手上拿着方轻崖改造过的面具。
他们深呼吸一口气,往脸上一扣,随后踏上了那条长长的,通往明神宫的阶梯。
严洛烽见沈遗秋神色些许凝重,他故意放慢脚步与沈遗秋并排,轻轻说了句:“会怕吗?徐慧说见到明神的人,除了教徒,都没活着出来过。”
“会。”沈遗秋点着头,眼神却越发坚定。
严洛烽望着沈遗秋的侧脸,忍着笑意调侃他:“既然怕,为什么要去?”
沈遗秋看向台阶下,看向那些一步一步踏向虚无的苦痛荒魂,看向那些被夺命引支配的残破驱壳,最终望回严洛烽,坚定而明澈。
“因为他们比我更怕。”
严洛烽一愣,随后极轻地笑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漆黑的神殿里透来一丝光……吗?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方轻崖他们要走远了。”说完严洛烽拉起沈遗秋的手腕,朝前面两人的背影小步跑去。
明神宫内十分宽敞,与外面神殿大道不同,灯火通明的明神宫差点晃瞎了四人的眼睛。
两旁站了几名厄坡神教的神使,身后皆是从各个村寨搜刮回来的贡品,而那些人傀教徒正将祭品一件一件运到明神的面前。
方轻崖伸长了脖子也没看到明神在哪儿,只见到一扇巨大的屏风,上面绘这厄坡神教的纹样,人傀们把祭品往屏风后堆,透过屏风后的光影,能看见那贡品堆得山高。
人群中一位神使朝他们走来,也不说话,就指着路让他们过去。四人刚抬步,方轻崖和陆亓就被拦了下来,那神使指了指屏风外的一处台子,示意两人将在外面奏乐,不得面见明神。
“完了。”方轻崖翻了个白眼,说:“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自己根本不会弹琴的事实了。”
“不要离开我身旁,他们应该已经怀疑起我们了。”陆亓沉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所有的人傀都不带夺命引,唯独今天接应我们的黑马绑满了傀儡丝,这场摆明着就是鸿门宴!”
“沈道长不是说没被发现吗?”
“他说老严不狡猾你信不信?”
“……不信。”
陆亓抱着琵琶往奏乐台上一座,腰间银鞭很久没试过大开杀戒的滋味了,她环顾四周,发现在明神宫宫顶一角,蹲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严洛烽这家伙早就留有一手,见情况不妙早已召唤风神潜入明神宫。这里傀儡众多,夺命引交错,想来也不容易发现风神的存在。
撑到神风门主出手荡平这里,应该也用不了多久,他怎么舍得让沈道长受半点伤!
“哼,不信就乖乖跟紧我,无名苑不帮人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