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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 悬壶现迷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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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遗秋离开冬禾家不久后,严洛烽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透过房门口剪碎的门帘,他看见冬禾正坐在客厅的茶几前。
他披了件外衣,撩开门帘走了出去,只见茶几上的两个茶碗还冒着热气,冬禾正坐在茶几前品着新茶。
“你们无名苑的人都喜欢半夜爬起来喝茶吗?”严洛烽调侃着走上前,拉开了茶几前的椅子坐了上去。他翘起一条二郎腿,靠着椅背对着冬禾笑了笑。
“在无名苑久了就会染上茶瘾,谈话的时候不来上两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冬禾不慌不忙地答。
“也是,你特地告诉沈遗秋后院井水的不同之处,不就是想把他支开,单独跟我谈谈吗?”严洛烽端起茶几上的茶碗,晃了晃杯底的茶叶,确定冬禾没有跟他玩什么水传书的把戏,然后浅抿一口。
冬禾笑着抬手放在了茶几上,身子向前探了探,说:“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无名苑有一事想请神风门主帮忙,关于悬壶隐庐……”
严洛烽的眼神一下子犀利了起来。
“你别开玩笑了,悬壶隐庐那群家伙不早在十几年前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吗?怎么,无名苑现在还在打他们的主意啊?”严洛烽嘴上开着玩笑,却陷入了沉思。
悬壶一个只流传在江湖故事里的神秘组织。他们各个在医术的造诣上登峰造极,相传他们甚至有将人起死回生的能力,关于悬壶的奇谈比比皆是。
但悬壶早就消失了,自那次‘伏魔之征’之后。
当年魔教阎罗刹当道,初代沈氏择天剑主沈天清向天下广发英雄帖,共得四家正派剑宗响应。除了这些名门正派,很多江湖中的小流派也自发响应了英雄帖,为的是铲奸除恶,在江湖中一战成名。
此役中,便有一支以精湛医术闻名天下的医者组成的小队,他们自称悬壶。
长达六个月的征战让悬壶留下了不少传奇般的事迹,一时间悬壶名声大噪,可就在伏魔之征结束后的一年,悬壶的医者们开始销声匿迹,仿佛在刻意将自己从江湖中抹去。
再后来,悬壶的领头人,医仙方慕生对外宣布悬壶退隐江湖,从此再不闻江湖中事,隐居深山草庐之中,更名为悬壶隐庐。
至此,再也无人寻到过那些曾经救死扶伤,妙手回天的年轻医者,他们成为了一个传闻,活在江湖人的口中。也曾有许多人冒充悬壶隐庐的名声招摇撞骗,但真正他们早已不知所踪。
当年严洛烽初识陆亓的时候,她就正在搜集悬壶隐庐相关的讯息,那个时候年轻气盛,还没当上无名苑东家的陆亓告诉他,若是能找到悬壶隐庐的消息,任是天价都有人敢出。
居然被无名苑缠上这么久,看来这悬壶隐庐注定是隐不了江湖了。
严洛烽苦笑着摇摇头,好像对悬壶隐庐报以一万分的同情,虽然不是真心的。
“悬壶隐庐很有可能因为极乐散的事情重出江湖。”
“你怎么肯定悬壶会出来?”严洛烽饶有兴致地看着冬禾,这么多年都没有着落的事情,让他开始有了兴趣。
冬禾笑说:“你认为厄坡神教一群乌合之众能造出极乐散这种东西吗?”
“你什么意思?”严洛烽追问。
“极乐散的前身只是一种成瘾性不高的止痛药,极少量使用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损害。因为能够减少患者痛觉又方便携带,曾经在伏魔之征中大显身手……可以说,极乐散就是由悬壶的独家秘方改造而来的。”
厄坡神教居然使用了悬壶的药方改造出了极乐散这等邪物,难怪无名苑会派人在这儿等候了,但消失了十几年的悬壶如今真的还存在吗?当年伏魔之征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厄坡神教是怎么拿到悬壶的药方的?”严洛烽不解。
“这我就不知道了。”冬禾耸了耸肩,无奈地说。
客厅里,昏黄的火光在油灯中摇曳着,时不时吹进窗户的夜风也不消停。
冬禾说想让神风门帮无名苑一个忙,严洛烽正准备一路向西去调查藏风局,恰好厄坡神教就在藏风局的地段内,他想让严洛烽深入厄坡神教一番,如果发现疑似悬壶的人就给无名苑写水传书。
本身就打算往那个方向调查的严洛烽也没有拒绝,他从不抗拒跟无名苑的合作……只是,他心里还是没有底,悬壶隐庐是否真的会现身翡山。
严洛烽答应后,冬禾似乎还有些什么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和严门主打听的。”
“但说无妨。”
“如果我猜的没错,沈遗秋就是沈孤对吧?那位前任尚清剑派掌门……”冬禾手撑着脑袋,顿了顿又道:“记忆尽失,武功也丢了大半。”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对外声称是孪生兄弟吗?”严洛烽不知道无名苑从哪儿来的消息,尚清剑派为了掩藏沈孤还活着的事实,不惜花了大价钱散布假消息,整个江湖都知道沈孤已经死了。
“直觉吧。”冬禾说:“像他那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就永远不会忘掉了。”
像他那样的人……
是啊,像沈孤那样恍如谪仙般的人,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了。
严洛烽垂下眼,想起沈孤心里便是一阵抽痛。他对沈孤一直抱有愧疚之心,如果四年前沈孤没有因为神风门连环分尸案而下山调查,如果四年前严洛烽没有在元盛都城遇到他……
那现在的一切会不会都不同?
他仍然会是那个受万人敬仰的尚清剑派掌门,风华绝代,举世无双。
但严洛烽毕竟还是一介凡人,他存有自己的私心,他不是圣人。
想起曾经两个人一起做过的事,游历过的江湖,探查过的真相,他没有半点后悔。
如果后悔,严洛烽就不会再把他从五剑仙都带走了。
他总是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对待澄澈得像一汪清泉的沈遗秋,他一如既往地爱他,总是捧着满满一腔爱意到他面前,到头来还是停在了“沈道长”这三个字。
他也曾想过这样的自己很失败,他也曾想过要不管不顾地向他告白,可人这一生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让你巴不得把全副心思都丢在他身上,去学会收敛锋芒,去学会小心翼翼。
“……是他。”
半晌,严洛烽终于向冬禾承认了沈遗秋的身份,无名苑的人等这个肯定句等了太久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当年你们调查出来的事情,讲清楚他曾经的身份……是尚清剑派的掌门。”冬禾的话掺杂着火药味。
“……告诉他?”
严洛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胸腔里仿佛有一股闷气在徘徊,在撕扯他的心肺,他抬眼看着冬禾,眼里居然是无措。
“怎么告诉他?”严洛烽望着冬禾的眼睛,里面倒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藏不住的慌。他摊在茶几上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忽然拔高声音像是质问一般。
“让我去告诉他你以前是尚清剑派的掌门?告诉他五剑仙都因为怕你而废了你的武功?告诉他你的过去被世人所景仰,而现在你只能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
冬禾不明白为什么严洛烽会一下子这么激动,他只是想让严洛烽以神风门主的身份告诉沈遗秋当年发生的一切,让沈遗秋看清楚真相。
“你让我怎么告诉他……”严洛烽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紧皱的眉心,长长的叹了口气。
最早通过择天剑主试炼的天才弟子,最年轻的尚清剑派掌门,沈孤的人生好似一帆风顺,长剑所指之处无人不为他喝彩。
可上天就是跟他开了一个玩笑,残忍地折断了他的双翼。
“……他曾是那么骄傲的人啊!”
夜风冷清,一夜难眠。
……
第二天清晨,严洛烽是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身旁的沈遗秋也被门外的声音惊醒。
冬禾拖沓着草鞋懒洋洋地打开木门上的栓子,刚一开门就愣住了。
他的小木门外,枣红村的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把他家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看他们的神情似乎不像是什么好事儿。
领头的枣婆撑着拐杖正小小声抽泣着,身旁几个大汉手里拿着木棍榔头,一脸凶神恶煞地往冬禾屋内张望。
“阿婆,这是怎么了?”冬禾见这阵仗忙问。
枣婆的眼眶哭得殷红,有气无力的她挂着两行浑浊的眼泪,咳嗽了几声后哽咽道:“……张士霖死了。”
此话一出,冬禾也惊呆了。
严洛烽和沈遗秋的表情凝固了,他们迅速起身披上外衣,沈遗秋正欲往外走去一问究竟,却被严洛烽拦了下来。
“不要轻举妄动,恐怕来者不善。”
沈遗秋点了点头,站在门帘后面继续观望。
门帘外,枣婆还在断断续续地说着。
“今早……是士霖当班的……呜呜呜……”枣婆本就沙哑的声音让人根本听不清她想表达什么,身旁的几位村妇拍打着枣婆的后背,给她顺气儿,一个劲让她别说了,多休息休息。
枣婆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拽了拽身旁那位男子的衣角,似乎是想让他来说明事情的原委。
站在门帘后的沈遗秋一下子就认出来了,这位男子自打一开始就一直跟在枣婆身边,包括几次三番深夜外出都见到过他。
从枣婆的日常起居到给方轻崖洗脑,他都一手包办,对枣婆唯命是从。
“阿良,到底怎么回事啊?”冬禾也急了。
“张郎中死了,今天早上本来应该是他去村头哨岗跟郑明换班的,见他一直都没有来,郑明就抱怨了几句,正好枣婆路过听见了,就打算去看看张郎中怎么还没来。后来,枣婆发现他家门是虚掩着的……”
听阿良说到这,枣婆像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丢下拐杖在众人的搀扶下掩面放声嚎哭了起来。
阿良顿了顿,继续说道:“推门进去后,发现张郎中正倒在门口,血流得满地都是。”
“怎么会这样……”冬禾难以置信。
枣红村像一潭静止的潭水,张士霖的死是一颗小石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不问问站在门帘后的那个人!问问他还要站在门帘后面偷听多久!”枣婆情绪激动,她枯柴般的手指直直指着沈遗秋藏身的门帘,殷红的眼眶似是要滴出血来。
沈遗秋撩开门帘走到众人面前,严洛烽紧跟其后。
一时间人群躁动了起来,几个站在前排的大汉早已摩拳擦掌,手中的棍棒正跃跃欲试,见到沈遗秋出来了,更是控制不住自己就要往前冲。
严洛烽见情况不妙,下意识就把沈遗秋护在了身后,盯着群情愤慨的村民,用眼神警告着每一个人。
冬禾一时间也慌了神,他连忙岔开话题问枣婆。
“那张兰秀呢?她还好吗?”
张兰秀,张士霖的亲生妹妹,也是张士霖唯一的亲人。
“……兰秀?你问问他啊!你让他把兰秀还给我们啊!”枣婆指着沈遗秋,歇斯底里地质问。
“怎么会……”冬禾迷惑地看向沈遗秋,又望了望愤慨的村民。
枣婆僵硬的转过头,回望迷惑的冬禾,两滴浊泪又是从红透的眼眶中渗出,她说:“……我昨晚起夜,看到这位好客人正在村里走,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大半夜还不休息,我就看到他走啊走……”
像是又陷入了回忆,枣婆蒙起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看见了夜游的沈遗秋,疑惑不解又觉得奇怪,忽然她的眼神就变得犀利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冬禾,像是探究他内心深处的答案。
冬禾随着枣婆游移的目光,慢慢看向被严洛烽护在身后的沈遗秋,从上到下打量起他来。
“您是说……他杀了张郎中?”
枣婆轻轻地点了点头,又长长叹了口气,用只有冬禾能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嗫嚅道:“……除了他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