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69、求仁得仁

　　元集真没想到自己诱导着告诉她了这些渊源，会让她心中产生出此等奇思妙想，元集真撇撇嘴，其实很想告诉她，那旦天澜如今失去一臂，什么比翼双飞他是飞不起来了，举案齐眉他也是有心无力了……唉，自己本以为告诉了她陶昔的这段往事，以她的聪明，明天她见到人家霸道行事就不会太诧异了，哪知道，她居然把自己的话是这么理解的！

　　果然她这人心中就没什么大义，看人家那是一看一个卑鄙小人……为她这惊人的脑回路所感的元集真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其实杜轻舟会将人家陶宗师想得这么卑鄙无耻，主要还在于他本人在描述人家过往经历时根本没有丝毫褒奖之意，根本就是在用痛斥卑鄙小人的口吻在说人家，他这样一介绍，哪里还能指望杜轻舟将人家当作正面人物去看待！

　　不过，元集真也并没有在乎她对陶昔有所误解，反而还觉得她是歪打正着，至少她总算意识到了，只要明天是旦夫人当选九霄天帮主，陶昔就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要她知道事情的走向如何也就够了，至于如何造就出这个走向的，既然她现在领会不到其中深意，那么这个深意便不重要了。

　　第二天一早，阳光明媚，天气正好，或是因为昨天的雨水洗涤，或是有九霄天弟子们的连夜忙碌，反正再推门出去时，只觉九霄天中古木苍劲，遍地清朗，处处皆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商繁胥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九山堂那边走去，杜轻舟和元集真一路跟着他，见他半路上与岑霖打了照面，他二人碰面后并没有进行语言交流，兴许是避嫌，兴许是心中有鬼，反正就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就神色自若的继续往堂上走。

　　但那电光火石间触碰上的眼神，却如同蕴含着千言万语一般，只是一眼，他们便明了了各自的心意了。岑霖随后恭敬地停下脚步，示意商繁胥走在自己前头，商繁胥略微点了一下头，而后就从他身边越过去了，继续往前走。

　　他二人这般相互理解杜轻舟自是领会不到其中的含义，她就开口问元集真有没有看出些名堂，元集真却回了她一句高深莫测的话：“慌什么，人家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安心看戏便是。”

　　“会不会有危险啊？”要是那旦夫人成功中选，是不是那位老宗师真的就要跳出来坏人家好事？万一那样，陶老宗师可不能把她家的人误伤到呀！

　　之前还不见她担心，如今她心里有些误会了，心里的担心也冒出来了。元集真似笑非笑道：“你傻呀，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要是还让他们给人伤到了，我们得是有多不中用啊！”他言下之意就是有他在这里，保准万无一失了。

　　杜轻舟眼见商繁胥已经走到堂上，覃冈和冯南烟也过来与他汇合，片刻后，旦夫人和沈星辉一起推着旦天澜进入堂内，九霄天的参选弟子们随后便鱼贯而入。最后，陶宗师也慢悠悠地走了进来，然后眼看该到的都到了，就听得一人宣布：比武对决现在开始。

　　或许被现场严谨认真的氛围所感，杜轻舟突然对元集真道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怕我们觉得自己太中用了，但这样的感觉却是错觉。”

　　元集真看她一眼，今天她是接连冒出些不可思议的想法，他心里一笑，没有理她。

　　那比武的序列配得很是玄妙，一看就是有心人的安排，按这个序列进阶比武，若是旦夫人和岑霖真有一战，那就是在最终决战上的狭路相逢了。

　　比武开始后，被安排到与旦夫人通常比武的对手，那真的就是意思意思比划两下就没有再出招了，旦夫人赢得轻轻巧巧。但其余配对比武的，各自都是战得热血沸腾，很是奋发努力。

　　元集真见杜轻舟在观战时特别的安静，起初他本是懒得回应她之前那妄自菲薄的话，现在又觉得她这么安静太不正常了，就主动对她道：“你看这些人有多弱啊，就算你再不中用，也是强上他们千百倍的。”杜轻舟闻言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说话，他心里哼了一声，又对她说，“至于我嘛，你也知道的，我当年行行好，借了陶昔五十年的寿数，才让他活到今天。就算这小老儿如今再有能耐，若是他有胆对我不敬，我立马就能将他的寿命收回来，所以，他连和我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元集真自认为，她会这么安静，定然是觉得九霄天中人人都有些本事，等一下万一闹起来了，她家那三个人会吃亏，再加上这里有陶昔，所以她很不放心了。

　　他其实是猜对了她的想法的，毕竟身外云霄幻境当中，她心里想的什么根本瞒不住他：“就算我现在露面，也不过是做一个肉盾，一旦陶昔出手，接他一招我就会死。”她看着人家的比武，的确有些稳不住了，但在想要出去的瞬间，她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弱小，“我知道自己不是陶昔的对手，甚至这些九霄天的弟子，应付他们也会让我够呛，可尽管明知道这样，我还是想要出去和商繁胥他们同生共死，果然，尽管沉睡了两年，我这人还是没什么长进啊。”

　　所以，她之前的安静不只是出于对自家人的担心，更是出于对自己没长进的怨气。

　　“那么，你到底要不要露面？”有自己在这里，她露面与否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元集真有这样的自信。只是，要是自己把她留在这里会让她不好受，那还不如放她出去透透气。反正她想怎样说就是了，自己就权当“孝敬”未来岳母了。

　　杜轻舟踢了一下脚边的小石子，心中虽有所挣扎，却还是道：“不用，我就待在这里好了，现在不是我露面的时候。”若是当年的她，想也不用想的，她当然得出去和他们一同面对。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年的柳兆衡了。

　　一旦她出去，她这样的一介武夫，除了一身蛮力之外，哪里还能帮上他什么事，她的出现只会使他掣肘。倒不如待在云霄幻境中静观其变，至少，她能贸然的露面，让人家多一个可以要挟他的人质吧。

　　商繁胥是不会想要一个累赘留在身边的。她这样想着，便完全不觉得自己有出现的必要了。

　　第一轮比武过后，旦夫人和岑霖分别晋级，第二轮比武在歇息了一盏茶的功夫后，继续进行。旦夫人依旧是碰上了个和和气气的弟子，尽管这个弟子在上一战时表现出色，但这一场对手是旦夫人，他心里有自知之明，没出得几招就自认倒霉的认输了。而岑霖那边，这一战却是碰上个不分伯仲的对手，双方战得甚是激烈，斗智斗勇，血肉厮杀，战到最紧要的关头，对方一招不慎惨遭淘汰。

　　两轮比武开展下来，除了旦夫人每每战得轻松愉快，其余人等的每一战都是打得难分难解，九霄天的观战弟子们自是将这“同室操戈”的一幕幕看得捏了把汗，商繁胥等外来的嘉宾也是将九霄天弟子的热血顽强看得心怀激荡。不愧是正道顶梁柱之一，九霄天果然能人辈出，台面硬气，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实力与魅力。

　　在场观战的，唯独是旦天澜和陶昔一直是沉默着，两人偶尔有一些眼神交流，最后是旦天澜转头看了一眼商繁胥，陶昔才没有再时不时盯着旦天澜看得热切了。

　　因岑霖在第二轮比武时身负重伤，九霄天便将药王庄的四大总管之一宣明请了上来。宣明本是为着看护旦天澜的伤势才过来九霄天久住的，现在岑霖比武受伤，宣明虽中心中懒得去管，但又不得不管，经宣明装模作样的诊治一阵后，说建议岑霖现在就开始静养疗伤，若强行继续比武，只怕会给岑霖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然而，宣明把伤势说得这么严重，岑霖还是没有丝毫退意，见人家这么坚持，为防被在场人看不起自家药王庄的医术，宣明只好又说，若是岑霖不听劝告非得现在就比武，如果一定要这么坚持的话，自己那里有药，此药服下一个时辰后，可以让岑霖恢复八成左右的功力，这样或许可以助力岑霖继续比武。

　　其实，就算保有十成功力，岑霖也不是旦夫人的对手，更何况是八成功力。关于这一点，明眼人都是心中有数。

　　商繁胥看看旦天澜，而后就示意覃冈和冯南烟过去询问岑霖的意思，他们虽说着征求意见的话，实际上却是在劝人家放弃比武，还是尽快下去养伤的好。

　　那岑霖也是个死脑筋，被他们围着劝说，依旧不肯松口，但覃冈和冯南烟也是口才太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他全面分析了他是绝对不会有任何获胜的可能，那岑霖被他们说得无言以对，最后实在是憋得没有法子了，岑霖把心一横就扑通一下跪在了陶昔的跟前，说是求他主持公道，给自己一个继续比武的机会。

　　陶昔将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茶水后就说：“怎么已经到吃饭的时辰了，老夫年纪大了，饿不得。”

　　旦夫人正要答应他说午饭过后继续比武就是，陶昔就又说：“老夫的确是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精力充沛，饭后老夫要睡午觉，最后的比武，只怕要让大家等我一等了。”他言下之意就是他睡醒了才能继续比武，他要是没有在场，那比武的结果便不得作数。

　　陶宗师这么德高望重，实力绝顶，在场自然没谁敢反驳他的，于是，他就一伸手让岑霖过去扶他起来走走，然后宣明也识相的跟了上去，三个人就这么一起离开了。

　　因陶宗师反复强调自己年纪大了，所以他午饭吃得慢吞吞的也没谁敢说什么，他午觉睡得长悠悠的也没谁敢把他叫起来，如此任他磨磨蹭蹭的，不觉就过去了两个时辰。直到宣明给岑霖服下的药开始全面发挥效用了，岑霖的伤口也包扎妥当换好一身虾青色的衣衫后，陶宗师才意犹未尽地从睡梦中醒来，慢条斯理的再次被岑霖扶到了堂上。

　　终于，期待已久的最终一战打响了，这一战代表着九霄天新任帮主的重任将有谁来肩负，出战双方都拿出了他们自己能展现出来的全部实力，可谓是一场酣战。这一战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的战果为岑霖拼尽了全力，最后坦然落败。此一战中，旦夫人展示出了她精妙的剑术，杜轻舟惊见她的身手精湛至此，只绝她这身手其实没有比旦天澜弱了太多，若以实力而论，旦夫人也确实有资格成为九霄天的一帮之主。

　　在岑霖落败的瞬间，商繁胥便带头起身上前祝贺旦夫人在最终一战上取胜，并大力夸奖对方赢得实至名归，这一战实在精彩绝伦。

　　旦夫人收剑入鞘后开始自谦，说都怪自己一时意气没有点到为止，又害得岑霖伤势加剧了。接着又说什么，好在她自己在关键时刻守住了本心收下了剑势，没有在本帮之内造下杀孽……她说这些话透露出的意思就是，若非她有心放过，如今的岑霖本不应该再活着。

　　正当所有人都在祝贺旦夫人获胜时，陶宗师看了一眼正站在一旁躲清闲的宣明，示意他去把岑霖扶到自己身边来。那岑霖经历与旦夫人一战，虽得旦夫人手下留情，保全了性命，可还是浑身的伤势不轻，如今还能站着已经是全力在支撑了，虽有同门过来劝慰他搀扶他，可都被他面无表情的支走了。宣明当着陶宗师的面自然是笑脸相迎的，可一转身往岑霖那边走时，宣明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心里是不乐意的想着：哎，我怎么运气这么背呀，摊上这摊子事……

　　待宣明将岑霖扶到陶宗师身旁，岑霖一脸惭愧的看看陶宗师，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陶宗师道：“年轻人，别再自不量力了，接下来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事了。”

　　正好这时商繁胥也上前来对陶宗师询问一些事，陶宗师就示意宣明扶着岑霖下去疗伤，后面的事别参合了。他们走开后，商繁胥才开口问：“如此一来，若以谁在比武中获胜谁就能接任九霄天帮主之位，那么，旦夫人的确是赢得实至名归。”

　　陶宗师看了商繁胥一眼，也没有说自己到底是打了什么注意，他接着就询问起旦天澜的意思：“旦帮主，九霄天在你治下也是有些年头了，对于这新任的九霄天帮主，不知你心中是作何考量的？”

　　陶宗主亲自发问，大家都将目光齐刷刷的放在了旦天澜的身上，等着他的答复，可在大家的殷切注视下，旦天澜却迟迟没有发声。

　　眼看陶宗师的脸上出现愠色，旦天澜却依旧低头不语，不得已之下，商繁胥只好换了个方式再问他：“那么，旦帮主，你也认可你的夫人继任九霄天帮主之位了，是这样的吗？”

　　旦天澜依旧是沉默着，这下，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了，受弟子们簇拥着的旦夫人，眼见旦天澜一副我得再想想，还得再想想的神情，不由得有些着急。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终于是要出个结果了，可他倒好，居然一声不吭的，于是，有些等不及了的旦夫人，终于是开口唤了旦天澜一声：“天澜……”

　　旦天澜这才抬起头来，却没有看旦夫人一眼，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陶宗主的脸上：“的确，大家看得分明，事实便是如此了。”

　　此刻，旦天澜心中的矛盾与为难，陶昔都看在眼里也明白在心里，可他矛盾又如何，为难又如何，现在的一切，无非是他的咎由自取。

　　一个人，自己要作茧自缚，莫非还得怪其他人不够成全吗？

　　他的这种想法，直教人啧啧称奇！

　　“那好吧。”陶昔见他执意如此，尽管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机会，让他不要一错再错，可惜，他明知如此，还是不肯回头，那自己只好让他求仁得仁了。

　　“旦帮主，从此刻起，你便已然是将九霄天帮主之位卸下了。”说完这句话，陶宗主的目光就没有和旦天澜再有所纠缠了。接下来，陶宗主的目光是落在了商繁胥的身上，“下面，老夫宣布，九霄天的新任帮主便是……”

　　商繁胥看得出陶宗主是有发难的打算了，便对他点了一下头，意思就是自己定然全力配合，不敢在老前辈面前造次。而商繁胥侧的覃冈和冯南烟，自然是也是看得出这些涌动的暗流代表了何意，俨然是严阵以待做好了准备。

　　尽管和元集真身在云霄幻境当中，杜轻舟也是察觉出外面的氛围有了微妙的改变，前一刻还在因旦夫人比武获胜而纷纷道喜，下一刻却已然是在酝酿一场无法躲避的“狂风暴雨”了。果然，若是自己现在已经露面了，说不定就会冒头站出去，因为没有眼力嘛……没准，那么没有眼力的自己，就会成为被人拿住出头鸟……

　　“若以比武胜负来决定九霄天新任帮主，叶瑾懿的确是实至名归。”在大家等待了许久之后，在旦夫人已经把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陶宗主总算宣布了这个结果。总算是给她等到了，被陶昔亲证了自己的“实至名归”。

　　“那么，按陶宗主的意思，现在九霄天的新任帮主就该是叶瑾懿了。”商繁胥听得陶宗师这话，就立马开始配合着他一唱一和，“陶宗主，晚辈如此理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你理解得很不错。”这几天观察下来，陶宗主也是认可了这新任枢机库掌印的机敏狡黠，觉得他是个能办事的。

　　然后就在陶宗主的默许下，商繁胥公布了这个结果：“那好，现在，经过陶宗主的亲自认证，我枢机库商繁胥宣布，新任九霄天帮主之位传至叶瑾懿之手，从此刻起，叶瑾懿便是九霄天第一百零四任的帮主。”

　　九霄天弟子立时欢呼出声，叶瑾懿在众人的恭贺声中缓缓向旦天澜走去，此时此刻，她自是感受到了无以复加的喜悦：“天澜，多亏你了……”在走到旦天澜身前后，一向含蓄内敛的旦夫人对旦天澜喜极而泣，“终于……终于……”

　　听着妻子激动又颤抖的声音，旦天澜单臂将她拥入怀中，终于，自己能让她高兴一次了，或许，这也是此生当中唯一的一次了……

　　果然，就在全场欢腾雀跃的气氛被点燃到最高点时，陶宗主冷冷一笑，开始煞风景了：“叶帮主，既然你如今得偿所愿成为了九霄天帮主，那好，我们现在是时候掰扯一下关于前任帮主旦天澜遇袭断臂一事了。”

　　杜轻舟在云霄幻境中看到旦夫人被公布了成为新任九霄天帮主一事，正想着陶昔不是也承认她“实至名归”了吗？莫非这陶宗师是一面承认对方，一面又要惩治对方？如此矛盾行事，就不觉得打脸吗？

　　“你急什么，好戏即将开场了。”元集真见得她这般心思，对她笑了笑。如今他二人身在云霄幻境中躲清闲，这么着急做什么！

　　“那就拭目以待了。”杜轻舟也是一笑，那自己就等着见识大场面了。

　　不同于云霄幻境中临溪而站，惬意悠闲的二人，外面的众人适才还在为九霄天终于选出新任帮主而欢呼，此刻却因陶宗师的态度大变而经历着刹那之间斗转星移的巨变。

　　“跪下！”正当旦夫人被陶昔这突然转折的话锋惊得有些懵懂时，陶昔对她大声呵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