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70、得不偿失

　　在场人等都是一阵茫然，什么“跪下”？

　　为何要“跪下”？

　　莫非这是陶宗主前来主持大事而必须履行的特有仪式吗？

　　十盟中人前来坐镇，就会强迫别人跪下，这样才能彰显出他们身份超然，不同凡响吗？

　　一时间，九霄天的弟子们都有些紧张，还有些担忧，毕竟陶宗师亲临九霄天这的确是九霄天的无上光荣，他们以前也不曾接待过十盟的访客，更确切的说，九霄天历来就没怎么接待过访客，所以生怕自己接待不周，犯了十盟的忌讳……

　　众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眼睁睁巴望着师父师娘，待他们发话了才敢轻举妄动。

　　商繁胥等人自是知道陶昔要对人发难了，脸上也是装出惶惑不解的表情，随即还上前询问陶宗师到底发生了何事？

　　陶昔懒得理他，知他是在装模作样，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把他晾在一边。

　　旦夫人此时也有些慌神，莫非自己的计划败露了？不应该啊，分明刚才还被承认了她是第一百零四届九霄天帮主，还口口声声说她“实至名归”来着，怎生这么快就翻脸无情，秋后算账了？

　　被旦夫人以询问又无助的目光注视着，旦天澜起身走到陶昔跟前，陶昔淡淡看他一眼，接着，陶宗师右手一探，虽未曾真正触及对方分毫，那旦夫人却犹如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一般，表情狰狞，呼吸困难……此等高深功法，实是诡异至极，若非内功深厚到了非凡的境界，又如何能施展得出来！

　　在场人等皆是大惊失色，为何……为何这陶宗师突然就要为难九霄天的新任帮主？

　　九霄天弟子们也是血性男儿，哪怕对方是高高在上的十盟之一，宗师大人，尽管明知自己不可能是宗师大人的对手，可他们还是争先恐后的朝陶昔扑上来，嘴上各自嚷着：“我九霄天岂是任人欺辱之地，陶昔你欺人太甚！”

　　待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攻上来，商繁胥一面使眼色让冯南烟拦着他们，且劝他们骚安勿躁，不得对宗师大人无礼，一面又对陶宗师低眉顺眼的规劝：“宗师大人，不知何事惹得您如此动怒？晚辈惶恐，还请宗师大人明示。”

　　这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陶昔冷哼一声，再次吐出两个字：“跪下！”

　　商繁胥闻言，便顺应的协同覃冈和冯南烟一起跪倒在地，那些九霄天弟子见枢机库掌印都亲自跪下了，因之前枢机库等人的劝慰起了些效用，九霄天弟子也是大多数都暂时收敛了脾气，也跟着跪了，毕竟陶宗师的实力摆在那里，若是硬碰硬，绝对是凶多吉少。

　　如今就先当做敬老，且听他如何把话说来听吧。

　　当然，也有些骨头硬的不肯跪，陶宗师也没闲心劝服他们，直接左手一扬，一股浑厚劲力以不可思议的气势将那些站着人掀翻在地，他们当中内功还算深厚的是匍匐在地吐血不止，内功不济的则是已然口吐鲜血晕厥过去。

　　见陶宗师这么快就已经力压众人，俨然是大势已去，旦天澜也从善如流的跪在了陶宗师的面前：“宗师大人，一切皆因我而起，还望您高抬贵手，莫要为难旁人。”说这话时，旦天澜神情淡漠，话里虽是在恳求，却毫不见低三下四之意。

　　陶昔扫视一周，在场除了被他扼住咽喉的旦夫人还勉力站着，其余人等现下已是跪倒了一片，本还指望着此番能碰上个有能耐的，可以和自己过上两招呢！居然这么快就顺服于自己了，这一届的晚辈，不太行啊！

　　哼，真是没意思！

　　杜轻舟看见那陶昔的嘴角微微向上一扬，这是一个自得意满的笑容，但转瞬间老宗师就凭借大定力将这个傲气十足的笑给压住了，而后他摆出一副冷脸，右手一收，连带着就将受他钳制的旦夫人拖到了旦天澜的身前，终于还是将旦夫人的钳制松开，放他夫妻二人团聚。

　　眼看旦夫人痛苦地挣扎在地，异常辛苦的与旦天澜对视一眼，杜轻舟只觉他们二人着实也是惨得可以，一人是重伤在身的半残之躯，而另一人，起初还风光无限转眼又被这不讲道理的老人家强行打压，眼下他二人心中必然是即惶惑又困顿无助……这陶昔不分青红皂白就对人发难，真不是个东西！

　　尽管元集真发觉她对陶昔的误解越来越深了，却并不急着给她解释，反正，很快就要真相大白了。

　　九霄天弟子们可怜兮兮的看看师父再看看师娘，在陶昔的眼皮子底下，他们默默地蹭步向他二人靠拢过去。

　　看得出，九霄天中，旦天澜夫妻二人是深得人心的，若然陶昔仗着自己的本事将他们压制住，他们在他面前敢怒不敢言，回头他一走，人家该是什么样的天地还是什么样的天地，一点也不会有改变。所以，有些事，既然人家自己不肯留后路，他老人家又何必再顾忌太多。

　　陶昔一挥手，将那些好不容易靠近上来的九霄天弟子给掀回了原位，是不许他们同旦天澜夫妻靠得太近。

　　商繁胥见此一幕，本想开口相劝，却被陶昔一眼横了过来。商繁胥抿了抿唇，忍下了嘴边的话，接着，陶昔就开始训斥起旦天澜夫妻二人的过失来：“在她继任九霄天第一百零四代掌门之前，若你夫妻二人知道见好就收，懂得到此为止，那么，此前发生的一切都可以算是你们的家事，尽管你旦天澜宠妻无度，被她害得生生失去一臂，然你们夫妻之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插不上嘴，老夫绝不会横加干涉。”

　　在场九霄天弟子自是听得难以置信，听陶宗师的意思，害得师父被斩下一臂的罪魁祸首，居然是师娘！

　　不等旦天澜夫妻二人出声反驳，已然有他们座下弟子先一步开口对陶宗师进行声讨：“一派胡言，竟敢中伤我们师父师娘！”

　　尽管九霄天弟子个个都义愤填膺着，旦天澜却缄口不言，而旦夫人则不知是太过气愤还是太过委屈以至于在慑慑发抖！弟子们见状更是气得牙痒痒了，居然把自家恩师和师娘委屈成这样，是可忍孰不可忍！

　　豁出一条命去又如何，他们怎么让恩同再造的师父师娘被人羞辱！

　　当即，九霄天的弟子们拔剑而起向陶昔攻了过来，陶昔自是知道他们不自量力，他们豁出命去又如何，即便他们不惜殒命当场也要为师父师娘讨个公道，可惜，以他们这样的实力，根本碰不到他的一根汗毛。

　　杜轻舟听得陶昔刚才的话，虽也是一惊，但很快就被一种“与我何干”的超脱情绪所影响，一方面觉得，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旦天澜是被旦夫人设计陷害的，难怪凭他的本事，还是着了人家的道，被亲近之人出卖，自当是防不胜防的；另一方面她又有些疑惑，原来是人家“大义灭亲”闹出来的事端，那商繁胥之前瞒着她，还说什么怕她“伤心”，也不知他是怎么在想，这回事有什么可值得她去伤心的，他真是莫名其妙……这时，她又看到九霄天弟子们为了一时义愤对陶昔动手，她自是知道这些人统统不是陶昔的对手，不过想着人家是为了维护师门，情有可原，陶宗师身为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必当有所感念，不会同他们一般见识的……

　　她正想到这里时，却见元集真对她投来一个残酷的笑……果然，她是太无知了，怎能用自己的短浅目光去揣测陶老儿的铁血手段。

　　这一回，但凡是对陶宗师发起进攻的人，陶宗师都给了他们一个很难看的死相，而且，或许是为了不麻烦到药王庄的宣明，这些人个个是瞬间气绝，命丧当场。商繁胥本来有出声替人家求情，在陶宗师动手后还说请宣明上却再瞧瞧，以药王庄的高超医术兴许他们有得救的，然而，陶宗师对自己的手段很是清楚，直接就对他道：“来不及了。”

　　陶宗师以雷霆手段强力压下九霄天弟子们的抗争后，再对旦天澜道：“你竟放任她座上九霄天帮主之位，如此，九霄天第一禁令私相授受，你是犯得彻底呀。”

　　旦天澜依旧没有说话，而旦夫人则是悲凉饮泣，陶宗师虽然对自己的对手铁血无情，但生平是最见不得女子落泪的，被旦夫人这一哭，他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你哭什么，老夫可是一点也没有冤枉你啊……”说着就将脸别开，完全看不得她的眼泪。

　　陶宗师说完这话后，旦夫人的哭声更为惊人，陶宗师眉头一跳，赶忙用眼神示意商繁胥快想办法。商繁胥嘴角一抽，没想到这么说一不二辣手无情的老前辈居然会受不得这个，商繁胥只好对旦夫人出言劝慰：“旦夫人，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大错已然铸成，就算狡辩抵赖也无济于事，若是你能向陶宗主认错，兴许这事……”枢机库等人自是事先就查明了这些原委，所以对于是旦夫人害得旦天澜失去一臂这事，枢机库众人都毫不惊讶，可以头脑清晰的为人家分析利弊，指点迷津。

　　“宗主大人……”旦夫人经他一指点，也是立马就灵光起来，连连哭着向陶宗师磕头认错，“是晚辈不好，不该鬼迷心窍做下错事，还求您高抬贵手，饶我们这一次。”

　　陶昔本以为这旦夫人性格刚烈，定然是宁死不降，没想到，她竟对自己哭着求饶……陶昔一时也是有些头疼，对方态度强硬他倒是可以硬下心肠直接给她个了断，可人家如此一哭，自己倒是束手无策了……

　　“人间爱侣，若能一生相伴何其有幸，为何你不知道珍惜？”陶昔沉吟片刻，看着这夫妻二人，终究是不忍心了……想到自己当年的遗憾，又怎忍心让他夫妻二人阴阳相隔……

　　于是，想着带他二人和自己同回十盟总院，总院里的大夫医术高明丝毫不逊于药王庄的，且总院里也是需要得力人手，旦天澜夫妻二人或许在那里能有一番新的机缘亦未可知……

　　可偏偏是在陶昔低头思忖之时，那旦夫人突然起身向陶昔扑了上去……

　　“她这是！”杜轻舟见此一幕，简直难以置信。她竟是装作伏地求饶，想着给陶昔致命一击！

　　“太愚蠢了！”元集真摇头感叹。

　　与此同时，陶昔的口中也说出了这四个字：“太愚蠢了！”

　　这致命一击被陶昔轻松化解，而后，没有多余的话，更不可能有多余的机会，陶昔一掌劈在旦夫人的天灵盖上，旦夫人当即没了气息。

　　陶昔将旦夫人的尸体丢在旦天澜的面前：“老夫原本是抱着一颗姑息之心前来，为何不懂适可而止。”

　　此前一直不曾开口的旦天澜，这时终于开口说话：“她说，只要让她成为九霄天的帮主，她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她说，这一生她从未得偿所愿，姻缘也罢，子嗣也罢，她说她一生所求的，为何都无法攥在手里……所以，她最后说的这件事，他想成全她。他自问此生从不是强求之人，原本有幸娶她为妻，他自当一生对她好，绝不会让她过得不合心意……可无奈的是，尽管他以为自己已经尽力做到最好，尽力达成她的一切心愿，可他所倾力为她达成之事，却从来不是她真正向往的所在……这一次，自己没有阻止她，任她闹到现在这样，不知，她这一回真的就是心愿得偿了？

　　尽管前一刻就将人性命夺去，后一刻，在听闻旦天澜的话后，陶昔的脸上倒是有着些许温情：“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既然老夫承认她是九霄天第一百零四任的帮主，那她就享有这个身份，别人夺不去，就算她只是做了今天一天的帮主，接下来九霄天的新帮主，只会是九霄天的第一百零五任，属于她的虚名，好歹给她留下来吧。”

　　“谢陶宗主成全。”旦天澜神情淡漠的向陶昔磕了一个响头，想着自己既然成全她做了九霄天的帮主，哪怕只有一天，也终于是对她有个交代了。接下来，旦天澜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那么，请陶宗主也将晚辈……”

　　陶昔握住旦天澜的左手，用另辟蹊径的方式劝人家要好好活下去：“你慌什么，你妻子没了，不是还有个女儿活着，你女婿今天也是在场的，他看到今天发生的这一幕，不知心里究竟作何打算，万一你走了之后，他回去苛待你的女儿，那该如何是好啊？”

　　沈星辉闻言一惊，尽管他是全程冷脸，见到商繁胥带头跪下，他也跟着跪了，力争让自己置身事外，可这时被陶宗主这样“恶意中伤”，他深感自己承受不起：“晚辈岂敢！”这次出门时他就被父亲耳提面命过，不要冲动行事，到了这九霄天后又与枢机库的商繁胥等人聊过几次，他想，为了天剑门也为了旦霜，自己这次的确不该出面应承下任何事。

　　“星辉是个好孩子，不会那么待我的霜儿的。”毕竟是千挑万选来的女婿，旦天澜还是对他有一定信心的。当初会定下这门姻缘，也是觉得这孩子虽然年轻气盛，却是个忠厚耿直的个性，说话做事全凭本心，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

　　陶昔为了刺激他活下去的意志，故意挑拨道：“尽管现在不会，那一年之后呢？十年之后呢？你若是死了，你女儿在这世上就没有了最后的依靠，若是谁欺负她了，有谁可以给她撑腰的？”

　　这话说得不中听，但事实也是如此，今天的事就这样发生了，从此以后，不知九霄天的弟子心中会如何去想自己的师父师娘，而在场目睹一切的沈星辉，不知又会如何去看待自己的岳父岳母……自此以后，于旦霜而言，自己的同门，自己的丈夫，不知会如何对她，尽管对方可能保持着良好的涵养，继续与她客气往来，但在对方的心里，是否会将她看低呢？这谁说得准呢？

　　“可是晚辈如今已无颜留在九霄天……”旦天澜的心中自是悲苦难言，原本是一心求死，可想着自己就算为了女儿也必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如今的自己，又不知何该去何从呢？

　　陶昔明白他的顾虑，既然劝他活下去，当然要给他一个更好的去处：“九霄天自此将有新任帮主接管，你这上上任的帮主继续待下去，是有些不应当了，不过，我十盟当中自有你的容身之地，就陪老夫一同回去总院里将功赎罪吧。”

　　“这……”陶昔的邀请让旦天澜很是震惊，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历来在江湖上是有天大功劳、天大本事的人才能进入十盟，如今晚辈不仅身有污点又是半残之身，如何可以加入十盟？”

　　陶昔也是知道江湖上的那些夸夸其谈的，不过，进入十盟的人，除了所谓的“天大功劳”以及“天大本事”，最重要的还得看心性。恰好，旦天澜的身上就是具备着陶昔欣赏的心性，所以，陶昔愿意对他发出邀请：“老夫对你的心性修养颇为满意，老夫说你能加入十盟，你自是能够加入十盟，明日过后，你便随老夫同去吧。”

　　经过陶昔连日的观察，这旦天澜既是个冷情之人又是个理智之人，对人对事他不会强求，不会制止，可若是对方做得太超过了，就算再是不舍，他也会选择将其终结，甚至不惜是同归于尽。如此行事作风，正好契合了十盟中人的处世准则，那就是面对世事不干预，不妨碍，任其发展，只做一个旁观者，若非到了生灵涂炭那天，十盟中人最好不要插手世事，以防自己的一时大意，造成无法估量的过失。所以，旦天澜的心性正好可以秉持好十盟长久以来的传统，是加入十盟的不二人选。陶昔也是在听闻商繁胥的提议后，抱着招揽旦天澜加入十盟的用意，才特意到这九霄天一趟的，否则，这夫妻二人私相授受之事，又岂是什么须得十盟中人前来过问的大事，他枢机库自行处理了便是！

　　那九霄天的弟子们，刚才见到自己的师娘，九霄天的第一百零四任的帮主，就这么因为“欲加之罪”就被陶昔一掌劈死了，而后，本以为师父会拼死替师娘报仇，哪知师父竟这么委曲求全一心赴死，可哪知道，到了最后，师父非但没死，反而被邀请加入十盟，明天就要和陶宗师一起走……天啊，地啊……为什么一天之内让他们经历这么多曲折离奇的事啊……幸存下来的九霄天的弟子们顿时也有些崩溃，一些情绪失控的当场就对陶昔大声质问：“陶昔，十盟派你前来，就是来灭了我九霄天满门的吗？”如今师娘被人“冤枉”受死了，师父又要和人走了，接下来九霄天该何去何从？

　　眼见陶昔已经与旦天澜达成共识，商繁胥所要达成的目的已经实现，便示意覃冈和冯南烟可以站起来了。跪太久了，脚都有些麻了，待他们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然后就由商繁胥扶着陶昔回到位置上坐下，冯南烟扶着旦天澜回到轮椅上坐下，覃冈在得到授意后，对着九霄天众人朗声说道：“此番陶宗师受邀前来，一共是为了做好三件大事：一则是为了替九霄天前任帮主旦天澜主持公道，二则是为了帮九霄天选出新任帮主，三则，这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为了邀请九霄天前任帮主旦天澜加入十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