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63、另有出路

　　九霄天自创立以来，始终秉持着不问世事的光辉传统，坚韧不拔，威武不屈，便代表着正道当中最顶尖的战力，却从不为功利所惑，只为提升自我境界而踽踽而行。如此一个独善其身的门派，实在不知为何会被人记恨上，甚至连从不曾树敌的九霄天帮主也被人残害至此……

　　简直是丧尽天良！

　　听得旦夫人如此感叹，杜轻舟看了她一眼后，依旧是保持了一言不发的状态。

　　旦夫人名为叶瑾懿，本是旦天澜的同门师妹。在九霄天中入门的弟子约莫分为两类，一是带艺投师，如旦天澜一般；二是自小教养，如叶瑾懿一般。

　　叶瑾懿是从小就被悉心教养在九霄天里的，生得清丽超凡，如同是空谷幽兰投身于世，江湖上人送一个仙子的称呼，当年也是被无数青年俊杰趋之若鹜，奈何她眼高于顶，立誓要嫁给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子，而她此等超凡脱俗的品性，自然是更受人家的追捧。

　　杜轻舟最初听到叶瑾懿这个名字时，还是在她沉睡两年当中，记得娘亲给自己说过，这位叶仙子貌似是曾有意下嫁给她爹杜重暇，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终究没有得成姻缘。

　　不过叶瑾懿嫁给旦天澜成为旦夫人，也可以算是佳偶天成了。不过，如今的旦夫人早已不复传闻中那般清闲超然的姿态，如今九霄天中大事小事她皆是一把抓起，凡尘琐事应接不暇，并非是那养在后院的贵妇人，而是能替夫家驾驭内外的贤内助。

　　见人家这事业心、上进心心心相印的样子，话里话外都挺强悍的，若是当年……

　　唉，想这些干嘛，当年已然物是人非，旦夫人如今也是觅得了极好的归宿，自己又替人家遗憾个什么劲！

　　不觉已经被旦夫人领到了九霄天的后山，此处翠竹成林，凉风依依，沿着青石板的路面再往前走，俨然可见一处竹砌的庄院，名为禁授院。

　　九霄天中第一严禁，严禁私相授受。

　　旦夫人称，禁授院里有一处天然的温泉池，百余年前，九霄天曾获得一套辅以温泉浸泡的疗伤秘法，九霄天弟子单凭受了何等伤势，只需来这禁授院中养伤调理，便可比寻常药理恢复得更快，所以，这禁授院实乃一处得天独厚的疗伤圣地，此次旦天澜遇袭受伤，便也是在此地养伤。

　　步入禁授院后，旦夫人带他们穿过长廊，温泉的水汽透过地面的竹板氤氲而出，杜轻舟觉得整个人都被那热气蒸腾得热烘烘的。

　　之前还忙着与旦夫人指教一二的商掌印突然忙里偷闲的回头过来，他笑着对她问： “轻舟，想不想泡温泉啊？”

　　杜轻舟一个眼神给他回望过去：当着人家旦夫人的面，你和我提这个，你觉得合适吗？

　　商繁胥看懂了她的意思，随即一笑：“你要是不喜欢，那就算了。”

　　旦天澜此刻养伤的竹屋里不仅有九霄天的弟子，还有药王庄四大总管之一的宣明。杜轻舟对这人还有印象，记得他擅长柳叶镖，虽然擅长得不怎样。不过这次见他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旦天澜的伤势，经验老道的样子，想来药王庄四大总管，也是个顶个的医家高人。

　　杜轻舟正纳闷为何这次来的不是蒋芝素，就算药王庄庄主不亲自登门，至少该蒋大小姐到场吧，后来被商繁胥拉到门口窃窃私语了一句，她才知道了为何蒋芝素没来！

　　竟是因为蒋大小姐如今已然有喜，正于药王庄里紧锣密鼓的筹办婚事呢，暂时无暇抽身过来，所以才命宣明过来应急。

　　听得这个消息，见商繁胥愤愤不平地盯着自己，她自是紧张得眉头一跳！

　　关虔可真是好样的，竟这么快就要有妻有子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商繁胥也不好和她闹，速速讲完这句话后便又将她带到的旦天澜面前。

　　宣明见枢机库掌印携夫人一同过来探望旦天澜的伤势，便自觉的先将房里人请出去了，临走时嘱咐了一句旦帮主需要静养，所以探望时间不宜太长。

　　商繁胥点点头：“有劳宣总管提醒。”

　　旦夫人坐在旦天澜床边，见她想用力将旦天澜扶起来，杜轻舟急忙说不用了，旦帮主就这么躺着说话就是。

　　但这旦夫人素来就是个守礼守节的帮主夫人，同时也是实际执掌了九霄天内外事物多年的九霄天副帮主，所以深觉这样让自家帮主躺着同人说话太过失仪，也显得太过软弱可欺，所以很想助其坐起来待客。杜轻舟和商繁胥对视一眼，便也一起上前帮了旦夫人一把，这才总算是帮旦天澜坐起身来了。

　　旦天澜看上去面色平和，被旦夫人如此摆布着也不无不可。而后在与商繁胥的言谈中，旦天澜也毫无乖戾之气，更无怨憎之气，只感叹人算不如天算，若是老天注定他有此结局，他便听天由命，不做计较了。

　　杜轻舟自是劝他想开一些，同为武林正道，他被人如此算计，他们自然会替他讨回公道。旦天澜却笑称自己学艺不精，其实怨不得人。

　　旦天澜的言语里说的都是逆来顺受的话，杜轻舟也不知他是生性就如此豁达开朗，还是因为觉得当着商繁胥的面，所以言语间应当有所保留。

　　反正话到最后，旦天澜称自己再无能力统领九霄天，希望尽快能选出新任帮主，不要让九霄天因自己的缘故蒙受太大损失。

　　他如此审时度势，没有贪恋权利，明知大势已去却是很看得开，这样从容的气度，杜轻舟还是挺佩服的……不过实在无法苟同！

　　尽管旦天澜是顺着商繁胥的心意在表态，旦夫人却没旦天澜这么能看开，她不禁大力劝慰旦天澜要振作起来，鼓励他九霄天之主不能意志消沉，应当奋发拼搏，同时她又提及旦天澜的左手出剑更胜于右手，言下之意是尽管旦天澜右手已失，但九霄天中，他依旧无惧任何人的挑战。

　　其实，旦天澜的意志并未消沉，他不过是一如既往的没啥争斗之心。但旦夫人执意激励他再求上进，他也就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了。

　　从旦天澜的房间出来，商繁胥上前对宣明说了几句，旦夫人便过来将商繁胥和杜轻舟领出禁授院了。往回走的路他们都记得，商繁胥劝旦夫人安心回去继续照料旦天澜，他们自己回去就是了。旦夫人点点头，接着很热心的说，他们什么时候想泡温泉了就告诉她，她可以做安排。

　　商掌印随口一句玩笑话，人家竟然还当真了。

　　为防商繁胥对人太不客气，杜轻舟摆手道：“怎敢如此劳烦旦夫人。”

　　旦夫人客气的表示：“商掌印一向是说一不二，之前那句不像是说的玩笑话。”

　　杜轻舟与人赔了笑脸：“他在家时挺爱同我玩笑的，旦夫人不必介怀。”

　　旦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便目送他们离开了。

　　顺着青石板路走了一阵，杜轻舟回头看了一眼，那旦夫人依然在目送他们，果然是有礼有节啊。

　　商繁胥笑看杜轻舟一眼，这时杜轻舟也恰好看向他：“九霄天什么时候选新任帮主？”

　　“你问得好直接呀！”商繁胥听得一笑，还以为她会劝自己再给旦天澜一个机会，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认同了此事。

　　杜轻舟白他一眼，自己不需要他解释来龙去脉，多余的事她不想知道，反正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九霄天的旦夫人让她感觉怪怪的，但无论如何奇怪，那也是旦天澜的夫人，她不想去招惹对方，就想赶快把事情了结了赶紧离开。

　　“岑霖是不是你属意的下任九霄天帮主？”她这一句问得更直接。

　　商繁胥脸上的笑意加深：“如果，我说是……”像是故意试探她的意愿，他的话说到这里就没了下文。

　　“什么时候开始选？赶紧帮他坐上帮主之位，我们好赶紧回去。”这旦夫人阴阳怪气的，说话句句意有所指，杜轻舟只觉得在此地待久了会生出什么变故。

　　商繁胥将接下来的安排告诉她：“三日之后便会举行九霄天公议大会，若会上最后判定出旦天澜再无能力肩负九霄天帮主之位，则在公议大会的第二天会进行九霄天帮内的比武大会，有八位候选者可以参与比武对决，从中选定新任帮主。”

　　也就是说，还得等四天左右才能出个结果。杜轻舟接着又问：“那我三师兄和十师兄去哪里了？”

　　商繁胥对她打趣：“你昨天来就没有问，还以为你一直不会问了。”

　　“我不问你也该自己说啊！”昨夜太晚，她也不至于兴师动众非得两位师兄出来迎接自己，但现在，她连负伤的旦天澜都见上一面了，还没见到两位师兄就太不应该了。

　　“好吧，我说。”

　　商繁胥对她道出，自己已经派覃冈和冯南烟一同彻查旦天澜受伤之事去了，就算这个真相最后不被公之于众，但枢机库理应掌握事实的真相。

　　她听得很是吃惊：“原来不是你设计陷害的旦天澜？”

　　他点点头。

　　“真的不是你暗中操作的？”自己居然误会他了！不应该啊！

　　他一脸受伤的看看她：“你把你的郎君当什么人了？”

　　看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她道：“卑鄙小人啊？你难道不是吗？”

　　“好呀，你竟然这么想我的，你好让我伤心啊。”说着就拉住她非得让她哄哄自己，说自己被她伤害的心要亲亲抱抱才能好，

　　她咬了一下唇，虽不排斥亲他抱他，但别的更进一步的，她还是不太习惯。

　　他知道她的不习惯其实是害羞，不过她少根筋的没在发现，也拒绝承认自己脸皮薄。

　　在被她抱着哄了一下后，不等她亲亲自己，他倒是先在她的发上亲了一下，随即悄悄告诉她：“其实吧，是我没来得及下手……”

　　她听得哭笑不得，好一个没来得及下手！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柔情四溢，是完全没为自己是险恶有心感到羞愧，倒是为自己的没来得及感到了些许遗憾……杜轻舟只觉得他这正上头的时候，自己若拉他到房里说话，只怕一来二去就要给他拐去做些荒唐之事，毕竟关虔已然是即将为人父，他那不服输的个性，必然想快马加鞭的赶上人家啊……可这时的自己却完全没有为人母的意愿！

　　所以，她便拉着他在九霄天内走动走动，只是旦夫人掌握九霄天的全局，九霄天内到处都有她的眼线，兴许人家是生怕将他们照顾不周吧……杜轻舟察觉到人家把他们盯得很紧，就挽住商繁胥往外面走走。

　　渐渐地又走到了昨晚路过的那片密林，林木苍郁，风声潇潇，昨晚在这里自己力战治光教的十来个小喽啰，奈何对方实力才欠，她无法和人动真格，不过，旦夫人遣来盯紧他们的人依旧是阴魂不散的跟着，想来是为了弥补她昨晚没有尽兴一战的遗憾了，所以上赶着送上门来给她料理。

　　商繁胥见她原本沉静的脸上突然一笑，猜她是想打草惊蛇，但他也没有拦着，反正跟过来那二人皆非太有能耐之辈，否则也不会被委派做此等杂事了。

　　杜轻舟心中唤灵令起，一招手便夺过那二人兵器，接着又一挥手，便将这两柄长剑招呼回那二人的脚下：“若再敢跟着，明年的今天便是你们的祭日。”

　　“你何苦吓唬人家呢？”趁人家被吓得瑟瑟发抖，商掌印开口替人求情。

　　他作为枢机库掌印，或许是需要营造出虚怀若谷，大仁大义的美好形象，她倒是没这样包袱，自认无须避讳太过：“我也觉得吓唬人家没意思，直接杀了便是，反正近来此地有治光教肆虐横行，杀了他们就赖给治光教好了，死无对证，总不能算在我头上。”

　　商繁胥好意提醒她：“治光教夜间昼伏夜出，只怕不能……”

　　“那好吧，直接毁尸灭迹就是，找不到他们的尸体，自然也不能说他们已经死了。”

　　杜轻舟说着就向那二人走去，人家也不是傻的，哪能还在那里等着她啊！

　　“噫，跑得倒是挺快。”若是她有心拿人性命，人家就算是跑也能给她追上的，她不过是故意将人下走，就是放人家回去给人通风报信的。

　　“你好坏……”商繁胥朝她跟了过来，说完这句话后就将她往怀里拉。

　　她没有反抗，就任凭他抱着：“你舍不得他们死？我也就吓唬人家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我是说，你对我好坏啊。”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着，“看你这次又用了令术，完全没有任何顾忌，之前你骗我说你有内伤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

　　“哎呀，我头好晕啊……”她听得头皮发麻，赶忙装弱。

　　“你骗不了我的。”他笑称自己不会再饶了她，感觉她在自己怀了缩了一下，他笑问她，“你这么避着我，到底是怕什么呢？害羞吗？还是因为怕疼？”

　　她听得脸皮一热，外强中干地将他推开：“你少得意！”

　　被她这一推，他这下是确信了：“看你这么生龙活虎的，看来是真的没事啊。”

　　她自知理亏，又拉着他的手开始哄他：“不是，你听我说……”

　　他揽着她的肩，对她坏笑道：“怕什么，大不了，我不用力就是了。”

　　她被他这句话逗得窘迫不已，立马就和他翻了脸：“我不想理你了。”说着就转身要走，可他却拉着她不放，什么话也没劝，就是一言不发地笑看着她，她一下被看得更是尴尬，小声地说了一句，“我还是回九药城等你算了。”

　　此时她那一张俏脸真是红得娇艳欲滴，他叹了一声：“没出息，总不能一直都躲着我吧？”

　　被他再次圈在怀里，她没头没脑的呜咽了一句：“我不管，反正……”可随后的话就被吞没在了他的吻里。

　　顺着她的意思，当天他们便没有再回九霄天，而是先去了九药城里暂住。到了九药城的庄院，商繁胥着管事的给九霄天山上传信，说这两天他们都会暂且留宿庄院内，等到第三天公议大会时再上山去。

　　下午，商繁胥见她不乐意待在房里，便拉着她在九药城内转了一转，此地名为九药城，便是因为这里出产了九种道地药材，且九种都是治疗刀剑损伤的良药，所以，九药城历来皆是江湖人士的汇聚之地。

　　说这话时，他们正坐在路边的一处凉茶铺子里和凉茶。前些天在枢机库里还觉得日息炎炎，这来到九药城便顿觉是凉风以至，尤其是现在坐在路边喝凉茶，几股凉风飕飕地一吹，杜轻舟只觉冷得快发抖了。

　　商繁胥笑看她一眼，突然对她道：“人心皆是贪得无厌的，得一望二，永远都会有更想要的东西出现在心里。但也有些人，得不到最想要的，迫不得已之下，他们只好另觅出路。”

　　他这话说得颇有深意，杜轻舟一时把握不住他到底是想将自己往哪种深意上面领，就直接问他：“所以，你现在是更想要什么？”

　　商繁胥也正等着她来问，当即对她吐露了心声：“我们生个孩子吧，轻舟。”

　　杜轻舟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立马将脸侧开，没好意思面对他：“若是另觅出路，你想的是个什么出路？”

　　瞧她这紧张兮兮的模样，他唇角一勾：“你放心，我不急，孩子我们早晚都会有。”

　　杜轻舟听得脸一红，又转头直视他：“说吧，你到底想让我帮你做什么事？”

　　她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自己说这些话的，他也知道她会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就没再和她磨蹭下去：“轻舟，回枢机库的路你还记得吧？”

　　杜轻舟虽然听得一愣，但还是朝他点点头，这时他又道：“你坐在这里停留片刻，待会儿我先行离开，你就去对面的绸缎庄上转一转，我已经事先给你准备好了几身新衣服，你挑一件喜欢的穿上，然后就往后院走，那里有一匹黑马和一个包袱，你骑马便径直出城去，往着枢机库的方向走。直到明晚之前，若有谁阻拦你你都不用手下留情，只管任意处置了便是，明晚到来时，若再有谁阻拦你，你就佯装被擒，随他去去便是。”

　　他应是早就做好了此等安排的，她虽未追问他缘由，却故意问了他一句：“若我不听你的安排呢？”

　　他听得一笑，一副正中下怀的模样：“正好呀，那就速速随为夫回庄院去吧，关虔都要做孩子他爹了，我们也是时候……”

　　眼见他已经起身来拉自己，杜轻舟赶忙躲开：“行行行，我听你的就是了。”他早就算好她会乖乖就范了吧，否则又何必做出此等安排。

　　他离开时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路上小心。”

　　她撇子嘴将他的手拍开：“你也是。”

　　他往前走了没几步，便钻进了一条巷子里，杜轻舟眯着眼睛看清了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人，那人竟像是天剑门的沈星辉！

　　是啊，据说人家沈星辉是娶了旦天澜之女旦霜为妻，此役旦天澜被斩断右臂，九霄天内却未见旦霜身影，此事本就有些蹊跷。

　　只因杜轻舟一项觉得自己不该去管这些闲事，所以尽管看出些许端倪，她却一项不求甚解，但这一次，既然商掌印主动邀约她参与其间，她的勉强参合进这些是是非非当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