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45、何堪一败

　　下午，一日一论继续展开论毅力的研讨，正邪两道各自发表了一些彪悍且独到的见解，依旧维持着彼此之间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传统风格。或许因为昨晚的胜局，正道暂时在一日一战当中败落一程，邪道显然是越发自我感觉良好了，论毅力论到后来，他们甚至放言说什么与其坐在这里嘴上费力论毅力，不如提早开启今天的一日一战，还是手底下见真章，让大家看看正邪之间到底谁的毅力更好？

　　打赢了便是毅力好，他们是这样以为的？

　　何其荒谬啊！

　　看在座邪道诸位的言下之意，今天一日一战翁泽莲是必胜了？

　　也不知他们是哪来的信心！

　　正当正邪两道各自论得不可开交之际，那今天一日一战的两位出阵者却都是始终保持了一副清净自在、心无旁骛的神情，完全不去参与到这些无谓的纷争中去。

　　自然，李书眉如此不骄不躁，是在心底已然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早已将置之生死于度外，人家吵吵几声，哪里能影响到他啊！

　　而翁泽莲，他怎生也如此淡然啊？不是听说盛剑集的弟子因本派功夫的特质，是练功练出一种门派特带的狂躁症吗？他翁泽莲身为盛剑集首座，自当是狂躁症最严重的那位，可现在他竟能稳重成这样？

　　对于杜轻舟的这个疑问，就需要蒋芝素过来给她答疑解惑了……为何翁泽莲看上去如此淡然，这个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已经吃过药了，现在的情绪是受药物控制所以无比镇定。

　　按照盛剑集的传统，比武前会在原有每日服药的基础上再额外多服下一颗定净丹，以确保对战中自己不受情绪控制太过狂放，失了判断力。这次，为了应对正邪大会上的一日一战，不盈谷上官昉特别给他研制了三颗适夏定净丹，助他在夏日中能抑制住心浮气躁，还内心一片澄澈。下午一日一论开始时蒋芝素就见翁泽莲吞服了一粒，现在能稳重成这样，多半是因为药效抑制了他的脾气。

　　杜轻舟便问她，药王庄里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给李书眉提起服下的，毕竟对手都是吃了药才上场，李书眉不也吃点什么药，是不是不太公平啊。

　　蒋芝素说，原本她也是打算没事找事的给李书眉提前服下一些提气补血、强健筋骨的补药，可李书眉没同意，说是尽力而为便是，不需要靠吃药来提升实力。

　　他这是傻呀还是正直呀？

　　杜轻舟提出一个疑问后，蒋芝素立即表明态度：“自然这得叫正直，没病没痛的吃这么多药作甚！”

　　“也是，你药王庄也是制药不易，若是但凡是谁就用药成癖，那正经该吃药治病的不就没药可吃了。”碍于蒋芝素态度严正肃穆，杜轻舟自然也是找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去回应她。

　　正当她们聊得兴起，商繁胥起身对正邪两道的各位掌门表示：大家既然无心于一日一论，然而现在离一日一战还隔着大半个时辰，不如在一日一战的比试前，先请在座诸位一同品剑吧！

　　然后不等大家回复他，堂上主持玉荀笙已高喊一声：请上旭阳紫实剑、孤月青花剑！

　　在场诸位一听是要观赏这两柄来头不小的宝剑，瞬间是安静下来……

　　据闻三百多年前，正邪之间虽从未大道一统，但有过近十年的蜜月期，那时前人为巩固这段蜜月期，纪念这段非比寻常的情谊，特邀了由正道来自临剑乡的铸剑大家铸造旭阳紫实剑，与邪道来自盛剑集的铸剑高手铸造孤月青花剑，意为纵使经过烈火淬砺，千锤百炼，有朝一日正邪两道终究可以携手并进友好共存……就是寄托了一个如此不切实际的美好心愿。

　　旭阳紫实剑，以西海底铁石淬炼制作剑身，垚山紫玉为剑柄，剑气沉肃，锋锐难当，象征着正道的刚正不阿，顽强不屈，坚韧不拔；

　　孤月青花剑，东隽山出产铁矿铸就剑身，悲鸣山青冈石为剑柄，剑气鬼魅，吹发可断，代表着邪道的诡秘莫测，擢发莫数，真伪莫辨。

　　前人原以为铸就此二剑问世，从此正邪两道就可化干戈为玉帛，正式迈入协力互助的光辉时刻，哪知那十年蜜月期一过，正邪两道之首相继换人来做，而后新来的继任者完全将前人志向推翻，正邪之间再次闹得水火不容，为表达永不会复合的决议，正道之首率人将旭阳紫实剑尘封西海，邪道之首亲自将孤月青花剑埋藏东隽山，至此江湖上再未曾见过这两柄宝剑。

　　现在，由枢机库两位弟子：何宽捧旭阳紫实剑，覃冈捧孤月青花剑，各自捧上一柄宝剑进入广鸿堂上。

　　玉荀笙对在场正邪两道的掌门示意：此两柄宝剑如今归枢机库珍藏，平日里是绝不会拿出来示人的，不过此刻可以让大家过来观赏片刻，无论是想瞧一瞧，还是摸一摸，甚至是想执剑一试锋芒，此时都可以满足大家的需求。

　　既然枢机库这回如此大方，正邪之间便陆续有人起身过来试剑……且不说这两柄宝剑如何的造价不菲，是用了现今已然失传的铸剑工艺打造，极具收藏价值，而且这两柄宝剑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其实是远超实际意义……

　　尽管大家试剑便知，这被人尘封多年的旭阳紫实剑依旧剑气摄人，孤月青花剑依旧剑锋生猛，但相信也没谁舍得拿它们真的去与人比试吧，万一不慎被折断了多可惜啊……

　　就在场面一时从坐在位置上互相打嘴仗，逐步变为正邪各家皆是各自走来走去鉴赏名剑，此时，玉荀笙声称，既然这两柄宝剑是当年临剑乡与盛剑集的先辈联合打造，提议今日李书眉与翁泽莲各自执一剑比武，意味正邪大道殊途同归，虽仍然无法实现前人的意志，然而我辈从未放弃，至今坚持着千百年来正邪大会的传统，希望有朝一日江湖各派能纽紧成为一股力量，恰如一柄无坚不摧的宝剑那般，披荆斩棘，还人间以祥和。

　　这枢机库果然是好大的手笔，居然毫不吝惜的提议让旭阳紫实剑与孤月青花剑护搏！

　　这万一砍断了怎么办？

　　万一砍断了就是他枢机库活该了！

　　谁让他这么托大！

　　在场立时就有人附和说这个提议挺不错，但也有立马开口反驳的，说什么人家自己的佩剑用起来才趁手，用别的剑就算是再绝世的名剑也无法发挥出应有的全部实力云云……

　　李书眉倒是淡淡一笑，没有执意非用自己的佩剑，毕竟商繁胥不惜把这两柄意义非同小可的宝剑都请出来了，昨晚自己又被杜重暇特意一劝，前后两任枢机库掌印都出来劝自己换剑出阵了，自己也不得不放下执念，从善如流。

　　然而翁泽莲却始终不曾表态，就算旁边邪道中人也有赞同他换剑比武的，更有一部分是不赞同的，但换与不换关键还看翁泽莲自己的意愿。

　　就在这一关键时刻，覃冈捧上孤月青花剑躬身来到翁泽莲面前，并特意深深的看了一眼翁泽莲身后的翁惜筠。翁泽莲回头看了一眼如被人定住一般的女儿，再冷哼着看了看覃冈，终于是接过了那柄孤月青花剑：“也罢，既然李宗主答应换剑一战，本座又怎能趁人之危。”

　　杜轻舟见此一幕也是眉头一跳，好你个商繁胥，脑子够灵活呀，不仅舍得花血本，冒着让两柄传世名剑在比武当中被折断的危险让他二人换了兵器，还为了确保能将翁泽莲打动，不惜让三师兄出来使了美男计！

　　妙哉！妙哉！

　　之前就听闻覃冈与这翁泽莲之女有点故事，如今一看，这二人确实是有猫腻啊！

　　傍晚之时，一日一战第五战正式打响，临剑乡剑宗李书眉手执旭阳紫实剑出阵对战盛剑集翁泽莲手里的孤月青花剑。

　　这一战，二人相互斗到近两百招才分出胜负，虽看似险象环生，各有受伤，翁泽莲的血也确实是有毒，不仅让那割伤他的旭阳紫实剑剑身黑了一片，他的血滴在地上也立时腐蚀出一个小坑……

　　然而，最后还是以李书眉险胜一招结束了比试。

　　这一局比试惊险归惊险，却总让人觉得比试双方皆是战得留有余韵，点到为止，并没展示出丝毫要以死相搏的气势……只是，正邪两道对此结果也并未太过惊异，从翁泽莲接过孤月青花剑的那一刻起，似乎这个战果便不难猜到了。

　　不仅是盛剑集的首座，更是已为人父……总该替女儿有所打算……兴许是抱有这样的私心杂念吧，翁泽莲在此一战当中……

　　因为如今是邪道已然胜过一场的局面，并非是面对这一个败局，所以，他还可以有机会成全一下他的私心杂念。

　　即使他战败，也就是出现一个正邪之间的平局，若是他战胜，也不外乎于锦上添花，与邪道而言就是多一把助力，可于正道这边，也是对他翁泽莲多添一分恨意，他本人不介意被人家怨恨，可他的女儿，只恐将来会因这怨恨而失去很多……

　　当宣布李书眉取胜后，李书眉与翁泽莲互视一眼，各自神情坦然的将宝剑归还给了枢机库。

　　杜轻舟特别留心观察了一下，翁泽莲是将剑交给覃冈时似乎还说了什么话，虽然他说话时表情并不见得凶恶残暴，反而是挺和蔼可亲的面容，但三师兄在听到他的话时显然是抖了一抖，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模样……

　　散场后，商繁胥领头带着何宽与覃冈往集殊院走时，没走几步发现杜轻舟怎么还没跟上来，便特意叫了她一声。

　　杜轻舟起初是一愣，他叫她干嘛？

　　后来见他略有埋怨的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是啊，她不是答应过商繁胥要是今晚李书眉能取胜她就去给他揉揉肩膀吗？

　　现在李书眉也确实取胜，是该她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她原以为这会是个很棘手的问题，怎料他竟是这么顺利就办成这事了，而且还是用了她始料未及的办法！

　　在止步亭前，何宽与覃冈将两支装了旭阳紫实剑和孤月青花剑的剑匣交给了商繁胥，然后他们在临走时特意调侃了杜轻舟一句：“小师妹，正邪大会每一天都很要紧，你可注意一点，不要把我们的掌印大人缠得太久！”

　　“这是自然，你们小师妹我一向深明大义，不会对你们的掌印大人做出逾矩之事的。”杜轻舟立马郑重其事的对他们保证。

　　这时，商繁胥也没说什么，就对杜轻舟放下三个字：“你等着……”而后就抱着两支剑匣往集殊院走了。

　　杜轻舟闲坐止步亭片刻，只觉此刻清风拂面，明月高悬，一想到李书眉竟没怎么受伤就打赢了这一战，她心情倒是真的挺好。她觉得还是多亏了商繁胥精于算计人心，所以李书眉取胜，商繁胥占了很大功劳的，就算等一下他又什么作妖，自己也忍一忍他就是。

　　商繁胥挥着衣袖出来时，就见她正在对月笑叹，她本就天生一副雪肤花貌，这时因为心情舒适所以眉眼也格外温柔，他想着机不可失，今晚要抓紧时机多蹭点便宜……

　　这样想的同时他不禁打心底里鄙视自己……太小家子气了，他们早已是一对人尽皆知的“恩爱”夫妻，自己对她做些什么都是应该的，又何必如此畏首畏尾谨小慎微……

　　若然今晚留她宿在集殊院里，也并非是逾矩之行……不过如何让她宿下这倒是要花心思了……

　　“商繁胥……”见他走出来，她叫了他一声他还是没反应，不知他是在傻乐呵什么，笑得那么邪门，一准儿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啊……轻舟妹妹，你叫我啊……”商繁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继而神行潇洒的走到她身边坐下。

　　一见他坐下，杜轻舟赶紧开始夸他，而且是边夸他，边拉他背对自己侧坐着，而后也不等他催促，她就亲自上手给他揉捏肩膀：“来来来，我得好好给你揉揉，你今晚是立大功了。”

　　不用自己三催四请她就这么乖顺，他不禁心生惬意：“全靠轻舟妹妹对我的鞭策鼓励，不然我也是懒得去管这桩闲事的。”

　　不知他怎么在想，竟会把这视作闲事！杜轻舟听得这话觉得不太顺耳，不觉下手就重了一些，听他“啊……好疼”这样叫了起来，她才再次将动作放轻柔一些：“你身为枢机库掌印，你要摆架子我可以理解，但也总不能一直都孤高着，还是得平易近人一些才好。”

　　她也算是压住性子对他婉言相劝了，他笑了笑：“若是你喜欢，我才有这么做的必要啊。”

　　说着他伸手过来拉住她的手，而且还作势要转身过来，杜轻舟赶快拍开他，叫他不要捣乱，心想着自己赶紧给他揉捏一阵好回去了，关虔那边还不知练得如何了！

　　他被她打开手后，又是一笑，杜轻舟为防他此刻生出些胡思乱想，便对他提了个问题：“不过，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

　　这个办法，与其说是不惜血本劝说李书眉更换比武用剑，不如说是劝服翁泽莲在比武时点到为止，没有争胜之心。

　　其实，事实并不只是大家在广鸿堂上看到这一幕，其实早在三个月前，也就是杜轻舟尚未从沉睡中苏醒之前，商繁胥就曾特意与翁泽莲一见……不过此事，他觉得她并无知晓的必要。

　　她这样力度恰好的揉捏着他的肩膀让他感觉很舒服，他轻轻闭上双眼，如喃喃自语一样说道：“作为人，在必要的时候为着成全自己的一点私心，是会懂得适可而止的。”

　　就她眼前所见到的情景，他有意引导她如此理解：“这个办法并不难想到，同为人父，岳父大人为你操心多少，翁泽莲为他女儿自当也是要操心多少。”

　　“真是难为我爹了……”杜轻舟也觉得此话在理，但考虑到商某人无时无刻见缝插针一般的嫉妒心，她还是补充一句更妥当，“也难为你了。”

　　商繁胥心中一动，再次拉起她的手，转身后睁开眼看着她：“你也辛苦了，不禁要挂心人家比武的事，还得来伺候为夫，你给我揉了这么久也是累着了，为夫也伺候伺候你吧。”

　　见他也要把她推过去背对着他，她心想，这般我帮你揉一揉，你又帮我揉一揉，如此互帮互助下去不就没完没了了。

　　她才被推过去，赶紧又转回来：“不用啊，我又不是像你一样娇气。”

　　他见她不领情，就还是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怯生生道：“你今晚……”

　　“你想说什么别吞吞吐吐的。”这么羞怯的欲说还休，也不知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要不要留下来……”拉着她的手，手指轻轻的抠弄她的掌心。

　　杜轻舟听闻这集殊院是只有枢机库掌印可以入住的地方，其余人都得在止步亭止步啊。

　　听她这么说了，商繁胥一双眼睛水汪汪看着她：“你是不同的，你是掌印夫人，你即是我，唯独你是可以宿在集殊院的。”

　　杜轻舟寻思，自己进去干啥，若就是进去睡一觉，自己哪里都可以睡，为什么非得睡这里？纵然这集殊院里藏了不少奇珍异宝，自己受好奇心驱使进去看看了，也就是只能饱饱眼福，又不可能都由她搬走……再说，她就算是要搬走，又能往哪里搬呀？

　　算了，眼不见为净。

　　至今为止自己都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那是因为她至今就没见过太多钱……她不能因没经受过诱惑就过于高估自己的人品！

　　人品是经不住考验的！

　　“算了，你不该这样放任我的好奇心。”而且看他这眼神看上去让人心里怪怪的，明显自己进去之后就没好事。万一她为了满足好奇心往集殊院走，一走进去他就想对她为非作歹，她必然会奋起反抗，这一反抗，万一一不留神把集殊院里藏的珍宝给损毁了，这得多可惜啊！

　　商繁胥见她不入套，就改变策略：“若你不肯入住，那我今晚跟你走好不好？”若能去她房里留宿，就算是像在商家那般仅仅是同床共枕也不错啊……

　　与他想的逐步对她蚕食殆尽不同，她还以为是他住这集殊院里面压力太大了，所以他休息不好吗……

　　但这几天邪道齐聚，他作为枢机库掌印，无论如何都该坚持一下呀？

　　万一遇上谁半晚过来偷宝贝，至少他在这里，也能及时叫人过来啊！

　　“这几天怎么行……”大局为重，睡不着他也得挨过去。

　　“那过几天呢？”他猜到她是顾虑什么，便改口又问，“过几天客人都走了，是不是就可以……”

　　“到时候再说好了……”客人走了空房间有的是，怎么可能让他和自己挤一间房。

　　“你答应我好不好嘛……”他摇晃着她的手，苦苦哀求。

　　“你很黏人啊！”虽然觉得他没从前讨厌了，可他真是越来越喜欢撒娇了。

　　“是啊，是啊，人家就是很黏你啊……”说着，他还将她的手一拉，将她整个人带到了怀里。

　　杜轻舟一时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头顶，她静默了片刻，其实也并没觉得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讨厌……不过他这人，得寸进尺是一回事，更要命的是，他对于唾手可得的从不会珍惜……所以，即便不讨厌，也不能由着他想抱就抱：“行了，揉也揉了，抱也抱了，今晚上我已经够满足你的心愿了，你就早些歇息吧。”她从他怀里挣扎出来，很干脆地站起身。

　　见她是打算要走，他又扑上来抱住她的腰：“我哪有这么容易满足，我还想……”

　　不等他把话说完，杜轻舟已一指抵在他唇边：“不，你不许想……”

　　他怨愤地看着她，心中虽是有千百种想要对她不轨的心思，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就任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