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42、暗流涌动

　　大清早的，阳光正盛，蒋芝素看上去精神挺憔悴，说是担心关虔担心了一晚没睡，因为听关虔说那叫元集真的高人会传授他剑法直到卯时，所以今晨卯时一过她便去寻关虔了。

　　她还说关虔此刻是自认练了一套挺不得了的剑法，也是有十足的信心可以打败上官昉了，就是看上去特别疲惫，她让关虔歇息一下，就过来找杜轻舟了。

　　杜轻舟知她心里有话想问自己，但她问的话自己又没法回答，便先行告诉她，关虔学剑法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来，是省得上官昉知道此事，又想出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给关虔下绊子；二来，教关虔剑法那位确实是位为善不与人知的世外高人，世外高人一般脾气古怪，而且是越有能耐的越古怪，而元集真就是那种最有能耐脾气也最古怪的高人，他好心好意教你，你却硬是要东问西问的，万一他烦了就可能来把你一剑杀了免除后患，反正他来无影去无踪的，任谁也找不到他。

　　杜轻舟这么说，就是故意用关虔的性命在吓唬蒋芝素，意思就是如果蒋芝素关心太多，万一高人不高兴，动辄就会来杀人。见蒋芝素愣住，她又说：“所以，我也从来没问过那位高人的来历，更没单独和他说过话。不过，昨晚关大哥是不是有幸和高人共处了几个时辰，高人教了关大哥一套剑法，定然是对关大哥青睐有加的，不知高人有没有告诉关大哥什么事，我挺好奇的……”

　　听她这意思，是她也不知道什么事，反而还想从关虔那里探到些事，蒋芝素赶紧摇头说关虔也什么都不知道。生怕因她的多嘴多舌，给关虔引来杀生之祸。

　　元集真听她如此逗着人家玩，只觉她果然是个无赖！

　　去到广鸿堂后，因昨晚的惨烈一战，尽管吃了药王庄的各种保命金丹保全了性命，可沈万冲依然是咳嗽一声便在吐血。而司徒无量那边，虽然也是上官昉亲自出马救治，不仅给他浑身裹上了不盈谷的强效救命金疮药，还配给他好些止痛散，但这也导致他现在行动迟缓，浑身麻木，几乎是一坐下就起不来，一站起来就坐不下去。令人感叹的是，就这二位如今的状态，依旧是互相较劲着，哪怕听到堂上主持人玉荀笙问需不需要找个代理商代替他们敲钟，他们见对方都咬着牙硬抗，也坚持都要自己上。

　　杜轻舟是见他们用实力诠释什么叫坚韧不拔！尽管各自都那么艰难，可就是要咬牙硬撑着自己去敲钟，身边人过来扶一把都不肯，因为对方都没有人扶，所以我也不能让人扶！他们各自就颤巍巍的，东倒西歪的，一步一颤的朝百论钟走过去……

　　虽然在场正邪两道都觉得他们这么摇摇晃晃的走着是在耽搁自己的时间，可碍于人家这么坚毅不屈的品性，也不好当面出言置喙……

　　然而，这不好当面置喙也就是场面话，总的来说还是不想当面得罪！毕竟那晃晃悠悠的二人，一则是骄矜跋扈的正道武林盟主，另一则是残忍嗜血的邪道“暗夜阎罗”。

　　后来，杜重瑕总算是看不过去了，走上来把沈万冲扶住。沈万冲抬眼就见对面的司徒无量抖了一下，隔着黑斗笠，沈万冲看不见对方表情，也不管是不是对方因为苦苦支撑所以抖了一下，沈万冲只觉得人家这是在笑话他，立即很坚决的要把杜重瑕推开。

　　就算他其实也完全使不出推开杜重瑕的力气，但他表情看上去是很用力的，态度也是很强硬的，杜重瑕见此叹了一声：“万冲，我也是实在看着心疼才过来的，若今日这样的是我，你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是吧？”

　　沈万冲被他这话说得大为动容，但之所以能达到这么使他动容的效果，也源于杜重瑕这么几十年下来一直对他不假辞色，鲜于给他好脸，所以今日他杜重瑕一说软话，沈万冲就很感动。换做同为几十年老交情的唐嘉山上来扶他，就必定达不到杜重暇这般的效果。当然，唐嘉山自己也知道，所以他也只是和杜重暇眼神交流了一下，便由杜重暇亲自出马了。

　　于是，沈万冲头一撇，一副“哼，懒得理你”的表情，就任由杜重瑕扶着自己走到百论钟旁边了。这时他的心境又与之前与司徒无量暗自较劲时完全不同了，他想着自己虽然受点无足轻重的小伤，却有挚友如此热诚的关心，那司徒无量分明伤到只剩下一口气了，却连一个过问的人都没有！

　　果然自己是无论身手还是人望都高出他许多啊！哈哈哈哈哈！

　　他心里正笑着，那司徒无量手下的一位护法也过来将司徒无量扶着到了百论钟前，司徒无量想着对方也是有人扶的，而且还是先有人扶，便理直气壮的接受了。

　　但沈万冲一看他竟是他手下扶过来的，而自己可是杜重瑕扶过来的，瞬间觉得又胜了对方一筹，不禁心中又一阵大笑！哈哈哈哈哈！

　　好不容易他二人都到了百论钟前，钟声敲响后，一日一论第四论的论题确认，论责任。

　　与前三日的一日一论正道先请不同，这接下来三日的一日一论，便是由邪道先行开讲。这回，就是他们各自先讲认为自己承担下责任的成功案例，再分享承担责任失败的案例，邪道说完正道再请。

　　杜轻舟对人家肩负过何种责任其实并不关心，她挺担心关虔这时有没有又在练剑，所以打算亲自过去看看。反正她知道自己在不在都不影响元集真在这里听人辩论，于是就心里招呼一声元集真后立马就要出去。

　　元集真叫住她：“你也太看不起那‘残剑七式’的威力了，若换了常人，昨夜也就至多可以学会一招，那关虔尽管有我给的心法内功加持，可他一夜练到七招，他的身体也是支撑不住的，尽管他不觉得痛，但一定会觉得无比疲惫，所以，应是吃完饭那阵才会醒。那时候，你让蒋芝素劝他来看看一日一战对阵是怎么回事，说是帮他积累临场经验，他会过来的。然后一日一战结束了，他再回去练剑，最多练到个把时辰，他会又觉得很疲倦很想睡一觉的。”

　　杜轻舟却是清楚关虔性格有多执拗的，万一人家对这比武太过看重，心无它念，枉顾身体吃不消，还是要爬起来练剑怎么办？

　　她把这个疑问问了元集真，元集真呵呵一笑：“你当我和你说这些是说着玩玩而已吗？我说他会起不来，他就休想起来，我说他会去睡觉，他就一定会去睡。”

　　好，你了不起！杜轻舟心里夸了他一声，也是知道他不讲理起来能有多不讲理！

　　上午，在听了邪道及正道人士先后分享了各自承担起责任后感受到的骄傲，与没承担起责任感受过的失落后，广鸿堂上的主持人玉荀笙宣布上午的论证时间结束，按照参会流程，下面进入吃午饭的环节。

　　纵观这一上午正邪两道的各自发言，是全程暗潮汹涌着。邪道所说的那些自己承担责任的成功案例，无疑是为了敲山震虎而准备的，至于他们分享出的承担责任失败的案例，也是尽管各自皆表露了遗憾之情，但还是强调通过这样的憾事让自己累积了一定的经验，若是下次再遇上，绝对会坚持主见站稳脚跟，不会让这样的遗憾再次上演。

　　而正道各派，便是故意针对人家一般，将自己曾经阻碍邪道做下恶事的经过分享出来，说是自己担当责任的成功案例，而这成功案例，几乎就是能与以上邪道各派说的失败案例对应上的。而接下来又分享自己承担责任失败的经历，他们则多半也根据邪道各自说的成功案例为借鉴，说了自己当时如何仅有一步之遥，却痛失机会，让邪道众家门派如何得逞的。

　　这各门派热烈描述那诸般案例经过的氛围，完全比头三日更加剑拔弩张！

　　午饭时，杜轻舟听蒋芝素说，关虔确实昨晚练功太累了，现在还歇息着，原本她打算过去关心一下他的情况，但见他睡得很熟，便没有舍得叫醒他。

　　蒋芝素这意思多半是能契合上元集真的想法，看来元集真果然是尽心尽力的在教人功夫，说是让关虔好好歇息，就让他不得不好好歇息。

　　杜轻舟按照元集真传达那个意思，也是建议蒋芝素该让关虔也过来观摩一下这一日一战是怎么个战法，蒋芝素点点头，说正是打算让关虔来看一下。

　　下午，在迎来了更为激情澎湃的讨论后，虽然正邪之间依旧辩不出个高低，互相也是不服气，但对于责任二字上，互相又有了更明确而简单的认知：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即是不能让对家如了意！

　　因为彼此间的三观确实差异太大，指望和对方取长补短，互通有无，这无疑就是妄想，还是应该彻底抛却妄想，脚踏实地的去做好一些事……这一日一论论到了现在，正邪各自的对家们是再一次巩固了这个想法！

　　接下来，一日一战第四战，闻正书院宋学达对阵我执涯段勇斯！

　　是的，在场各位来自于正邪两道的英雄豪杰们，大家没有看错，下面出阵的是我执涯段勇斯，而非云霄宫段勇斯。因为这段勇斯在身为云霄宫立恭堂堂主的同时，亦是我执涯的一名特邀客座讲师，所以他代表我执涯出阵，若是硬性找理由，也是说得过去的。

　　但他到底是何时成为我执涯的特邀客座讲师的，其实也不瞒大家，就是在昨晚沈万冲与司徒无量战至平局之后才确定下来的。

　　我执涯涯主黄盏这话的意思就是说，昨晚月夜深几许，在沈万冲与司徒无量鏖战之时，他黄盏也不禁在夜色与战局中萌生了一些新的想法，觉得是时候打开思路，拓展我执涯讲师团队的规模了，他们不仅应该继续仰仗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还得大力倚重新晋崛起的后起之秀们，例如像是段勇斯这样实力与品德兼具的新一代翘楚，若是能有幸加盟我执涯的讲师团队，就很能起到表率作用，衍生出积极的影响力。

　　所以，他昨晚邀约段勇斯促膝长谈，凭借三寸之舌与赤诚之心成功邀请段勇斯加盟我执涯，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特邀客座讲师，并且段勇斯也当场表示，他愿意以我执涯之名出战一日一战第四战。

　　“说得好像有那回事，实则就是在一派胡言！”元集真听黄盏如此狡辩，语气是不屑。

　　杜轻舟也在心里回他道：就是啊，应该是他们早有这个打算，绝不是临时起意。这回这正邪大会上，段勇斯全程就没有发言过，他到底是跟来做什么的？不就是一早就说好让他代表我执涯出阵，所以他才来的呀！

　　现在说什么昨晚加盟，昨晚决定，把自己酝酿许久的阴谋诡计说成是临时起意，这无非就是想恶心人！

　　那意思无外乎就是，看呀，我临时拍脑袋想出来的办法都能把你们打败，你们名门正派的人果然没那么厉害！

　　眼看段勇斯代表我执涯往沉星园当中的比武区域走去，宋学达也是眼神坚定地看了宋介愚一眼，而后坦然走向比武之地。

　　在段勇斯往那边走时，杜轻舟先是环视了正道中人一圈，看大家脸上虽也有气愤之意，却更多的是在不耻于对方的卑鄙行径，仅是言语抨击，却没有谁当真跨出一步去替闻正书院参战的。

　　莫非是因为大家都觉得自己找不到代为出阵的借口吗？

　　这还不简单，想不到更好的借口，便跟着我执涯学就是了，也可以说自己是闻正书院的特邀讲师啊！

　　至于什么时候人家邀约的，你我执涯说是昨晚，那行，我们还可以更夸张一些，就说是刚才，突然听你黄盏一番话我们也顿时受到了启示，所以我们是现在才邀约的！

　　就是要这么说，就是要气死你！

　　可杜轻舟见到在场大家都没有动，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宋学达出阵……

　　宋学达尽管看上去是有些能耐，但他根本就不是段勇斯的对手啊，他去是必败无疑！

　　可眼看人家都不去，杜轻舟便觉得，那好吧，她自己去就是了！对面的我执涯是太欺负人了，大家脾气好不和他见识，她却没这么好的脾气……

　　她这就上去与段勇斯对阵，那段勇斯的成名绝技冰火锥，于她而言也就是雕虫小技！

　　元集真见她跟在宋学达身后走上去，也是知道她想要替人家出阵了，这时候，他非但不制止她，还特意给她鼓劲：“放心去比，不用给我留什么面子，段勇斯那微末的看家本领根本伤不了你，不出十招，你就能将他打得怀疑人生！”

　　若换了等闲高手，对上那冰火锥或许还难以招架，可她自带各项令术加成，简直应该自称冰火锥的克星！

　　可她才没走两步，突然身后冲过来一个人将她手臂抓住。

　　她看了一眼对方，来人正是商繁胥。虽然他看着她一言未发，但那眼神无疑是在让她不要去。

　　她一把挣脱他的束缚，正又要往前走，只听他道出一声：“够了！”

　　之前与他的约法三章，她现在还记得，他说，约法三章第二条，若他说“够了”，她就速速站到他身边，不要再理人家说什么做什么。

　　她再回头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后还是退步来到他身边。

　　见她已然回头，元集真便知她不会再意气用事的上前去替宋学达出阵了。

　　“待会儿我们得好好说说话了。”知她虽听了自己的话却还是在心中不忿，商繁胥轻言细语的劝抚她，“但现在，你还是不要再这么用力地盯着我看了，毕竟这么多人在场，我会不好意思的。”话到这里时，他腼腆一笑。

　　杜轻舟别开脸，复而又转身去看宋学达与段勇斯的对战。这一战，宋学达战败是毫无悬念的，但他还是很好的维持着自己的尊严，是由始至终都在奋力一战，尽管浑身被冰火锥刺中，深受烈火灼烧与寒冰冻伤的煎熬，他依旧没有退却，是坚持到了三十余招后才总算是坚持不住被人击败的。

　　或许，他的确是在做无谓的坚持，上阵初时就该识时务的言败，若是那样，也不至于伤得这么惨……是啊，不伤得这么重，也省得浪费了药王庄大把大把的好药材……

　　但或许身为正道中人，就还是得有一些这样的坚持，哪怕这样的坚持有些愚蠢，不够审时度势……但正因有了这样的坚持，这才是与邪魔外道最大的区别。

　　在宣告了比武结果是段勇斯获胜后，宋学达被扶着下去疗伤了。杜轻舟看了一眼观战人群中的关虔，不错，这下看上去他更是战意飙升，必胜的信念也更是坚定了一层。

　　不过，虽然欣慰于对方更有战胜对手的决心了，但杜轻舟的本意不是让他来经历这样一场虽败犹荣的“震撼”教育的。她原以为宋学达这一战是必胜，因为黄盏那边确实没什么战力太高的人，哪想到他会突然拉一个强力外援来出阵！

　　想来今晚关虔是该下了狠心去练功了，杜轻舟在心里叹气，问元集真怎么办！

　　元集真倒是依旧轻松地笑笑：“他下不下狠心是他的事，可他再怎么狠心了去练，也终归是体力无法维持。你放心，今晚他至多练到一个半时辰，就会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有我盯着，是不会让他自作主张的。”

　　阿真，那就靠你盯着他了。杜轻舟才在心里回了他一句，商繁胥便伸手过来拉她去止步亭谈谈心了。

　　见他二人相携离去，杜重瑕心里是想跟着一起的，唐嘉山却站出来劝他：“小轻舟肯听你这贤婿的话了，这是好事呀，你就别跟过去凑热闹了。”

　　杜重瑕叹了口气，也知道其实自家小轻舟眼下能多听一个人的劝是好事，但尽管是好事，他这个做爹的还是担心啊……

　　可担心归担心，他也知道自己现在跟去太不合时宜，于是就一面叹气一面和唐嘉山喝酒去了。

　　今晚月光澄明，夜风中带着些许暖意，想必明天会是个很好天气。

　　杜轻舟跟着商繁胥走到止步亭坐下，商繁胥开口便说了一声今晚月色正浓，他们要不就一边赏月一边谈心吧。

　　杜轻舟白他一眼，她跟他过来莫非是为了赏月的？

　　他笑了笑，拉起她的手说：“轻舟妹妹，你陪我赏月好不好？”

　　好什么好！

　　杜轻舟反手就将他的手一拧，听他吃疼的叫唤出声，她才将他松开：“现在哪里是有这等闲情雅致的时候！今晚你拦着不让我出阵，万一明天李书眉对战翁泽莲时又有什么特殊情况，你说该怎么办！”

　　虽然她已经急得要收拾他了，他却一脸的若无其事，不仅是不介意她欺负自己，更不介意今晚宋学达战败之事。

　　听他那意思，其实今晚这个战局是他之前就预料到的，他本就觉得，中间这三战，只需有一场是得胜的就已经足够了。

　　见杜轻舟面露诧异，他继续漫不经心地一笑，说既然她已经帮了关虔一把，想来这药王庄对阵不盈谷之时，绝对会是个胜局，那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对，关虔一定会赢下那一场的。”杜轻舟给了他这个肯定的回答。

　　毕竟那是人家豁出去一年寿命换回得的必胜剑法，没有赢不下来的道理。纵然那时有个什么意外，就算元集真作壁上观，她也定会以唤灵令助关虔将比武赢下来。

　　“若是这样，对于这一日一战的第四战，第五战，即使两连败，我也觉得没什么好介意的了。”商繁胥说了自己的想法，还打算把这想也法传导给她，“既然我不介意，想来轻舟妹妹也不必介意，我们夫妻同心，不该为了这一点小事生出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