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士无双》一二斤雪

112、喜忧参半

　　独自坐在房内待了很久，连到了晚饭的时辰也不觉得饿，心里又估摸了一遍，若是遇上某人了，若是劝该如何劝，若是打该如何打……

　　哎，她又叹了口气，想着到头来怎么是自己这么被动，竟因那人冲自己杀上门来，这般的哀愁……当初自己哪里做错过什么？明明是人家辜负了她的！

　　那时，她对人深信不疑，说是拿息夫人玉簪，她一路尽心尽力把商繁胥护送到枢机库，身受重伤了也豁出性命去比武，绞尽脑汁地把息夫人玉簪拿到手……

　　那时，她对人言听计从，说是要一起回族里，她连亲爹亲娘都撇下了，不顾自己当时已仅剩下一口气了，谁劝都劝不住地要和那人走……

　　那时，她对人舍生忘死，在最后一刻，眼看那人被团团围住，她想着就算是只有一口气在，也要和那人生死与共……

　　哎，傻不傻呀！

　　到头来自己莫名其妙给那人捅了一剑，无可奈何地沉睡了两年，等一醒过来，发现，竟然和商繁胥成亲了……

　　不过，说实在，商繁胥家的伙食还真不错，一日三餐都可以吃红烧肉……他家的床又大又软，睡着很舒服……他家的人也还不赖，对她都很好……

　　哎，怎么突然就想岔了，再想下去，肚子也饿了，人也犯困了，就算不睡觉，兴许又得想抓来身边两个小丫头一起聊聊人家的是非的……

　　不行啊，不行啊，自己不能这么懒懒散散的，不然那人若真的出现在面前，她该如何……

　　她该如何不止是自保，而是尽力保全住身边她看重的人！

　　若是心无挂碍，她脾气一上来，与那人同归于尽又如何！反正是他对不住她的，任何解释都无法抵消他曾经给她的伤害，既然如此，那就以命相抵吧！

　　说实在的，那人这次出现，自己并没太大意外，意外的是他为何现在就出现了，而非他出现这事本身！

　　自打两年前一别，他那一剑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她就始终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找自己。

　　而他，为了加深她的这个信念，也是在对她用的缚魂令上烙下了这样喋喋不休的一句：等我回来！

　　为什么是这句话，她其实是心里有些数的……

　　回忆当年事，那时自己虽然被柳暮深带回族里，但因为她是叛族罪人的孩子，便极难获得族人认可，柳暮深大约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便也没让她去跟着那些孩子一起上学，族人所必须专研学习的三大体系，令术、学术与武术，其实学术这一块，她是个瘸的。

　　柳暮深的性情忽冷忽热，阴晴不定，时而醉心于督促她学习进步，时而又对她非打即骂，那时候，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人。没有那人的一丝善念，自己是活不到现在的。

　　她知道，身边的人都将自己看作异类，自己只有把那人紧紧抓住才能活下去，所以免不了费尽心思做些讨好那人的事。而那时，她身边的族人个顶个都是聪明人，若是妄想凭巧思便能抓住谁的心，那绝对是异想天开，尤其那人，他天赋极高，对很多事一眼便能看清，容不得她模棱两可，于是，打动他，她只得用了笨办法，堵上自己一条命去，终于让他对她于心不忍了！

　　此后，既然他打算把她长留在身边了，自然对她关照会多谢，虽面上还是对她不假辞色，但时常惦记着她的吃喝，尽了全力不给她饿着。

　　在照料她吃喝的同时，为了让她不要太过肤浅，对什么都一问三不知，那人便日常给她讲讲学术当中的某些课业来。

　　还记得，那时学术中必修的一课是无极通史，便是孤山一族繁衍至今的历史。杜轻舟把那人给她说的历史经过当做故事来听，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段，便是关于百年前的孤山之乱。

　　话说百年前兴国雄踞五国之上，孤山族人定居兴国。虽然孤山一族的贸易遍及五国，但对那时的族人来说，他们的故国从来只有兴国。

　　兴国的那任王上，也真还是个有心办大事的人，他觉得孤山族人文才武功皆为上等，可惜无心于报效朝廷，若是自己这高高在上的君王亲自登门劝说，一旦孤山族人被自己说动了，倾力辅佐了他，那天下还不尽在他一人掌控当中。那王上带着浩浩荡荡一队人到了当时孤山族族长的家中，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以为凭自己君王之尊，便能说服孤山族人效忠。

　　只是，孤山族这么多年来不理任何国家的政务，难道是一朝一夕就能被劝服的吗？

　　族长毫不动摇，王上毫不放弃，这两相僵持之下，不觉过去半月。

　　这半月里，王上和族长夫妻朝夕相处，不觉被族长夫人的美貌所动，最后，王上看劝不动族长，就对族长说：“寡人好歹是兴国君王，被你一个小小族长戏弄，今天是你最后的期限，要不你随本王入朝为官，要不你就把性命交出来，让本王看看你是否真的临死不屈！”

　　族长说：“草民宁愿以死明志。”

　　族长夫人从屋内跑出来，跪在王上面前苦苦哀求，求他放过自己夫君的性命。这时，王上不忍美人落泪，就又说：“寡人也不是狠心之人，只是就这样空手而归，未免遭天下人笑话，如果你不愿为官，又舍不得丢命，不如就把你的夫人献出来，向寡人表明忠心吧！”

　　孤山族人世代忠贞，一夫一妻，从一而终。兴王的要求无异于是让族长夫妇遭受了奇耻大辱，夫妇二人当即决定共同赴死，没想到，兴王却笑话他们说：“你们孤山人，真是太过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从来不会为别人考虑，你以为你们这一死，孤山族的其他人会为你们报仇吗？你们最多也就留了个不知所谓的名节在，孤山族人是不会为你们做任何反抗的，过不了几天，新任的族长就会被选出来，孤山族人也会继续心安理得做我兴国的百姓，拜服在寡人脚下！”

　　在那一刻，族长的信念被动摇了，是啊，自己夫妇二人，真的就是枉死而已，不会有任何意义，族人不会为自己复仇的！
　　可自己这一死，接下来这个兴王会如何对待自己的族人呢？

　　只怕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又会重新游说下一任的族长吧……

　　眼前的兴王如此狂妄自负，为什么他们孤山族人要尊这样的人为王？

　　族长夫人看出了丈夫已不想死了，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便一言不发地被兴王带着离开了，只是，在回宫的路上，族长夫人便服毒自尽了。

　　兴王虽然觉得扫兴，但为了表示仁爱之心，在离去之时就给族长身旁留下了一名女子，那名女子，就是后来的息夫人。

　　息夫人原本是兴王安插在族长身边的眼线，族长有什么异动，随时好通风报信。可这孤山一族人人样貌出众，聪敏异常，更遑论是孤山一族的族长，那才学自然是绝世，而那长相自然是让人一眼便能心动的，息夫人对着族长天长日久，难免就生了情。

　　后来，族长在筹谋许久后，终于入兴国朝内为官，再后来为兴国开疆拓土征战四国，息夫人伴随在他身旁，从来在传信给兴王时都说族长从无反意，可以放心任用。

　　族长借着和四国接触的机会，游说四国君王共同兴兵瓜分兴国，在四国君王亲自领兵到兴国的那一天，族长才说出自己的目的，他是想要一举灭掉四国精锐，进而执掌天下，但族长终归是失败了，孤山族从此被天下所不容。

　　在族长决定举事的那晚，送了息夫人一支玉簪，后来，息夫人用这支玉簪开万重山门，让孤山全族进入山中休养生息，得以保全性命。

　　或许一开始息夫人也没想过，这个男人终归是承认了她，将保全全族的钥匙交给了她，但最后，这个男人也是没有为她想好出路，因为开万重山门，最后需要有人从外面把钥匙拔出，息夫人，是不能和孤山族人一起全身而退的。

　　关上山门的那一刹那，息夫人就拔剑自刎了。赶来的追兵虽然拿到了那支玉簪，但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山门在哪里，历久经年，息夫人的玉簪也成为了孤山一族的传说之一，被存放在了枢机库内，沉睡了百年。

　　当时，杜轻舟听那人给自己说了这个故事后，觉得自己有些犯困，但碍于那人阴沉着的目光，她赶紧挡住自己打呵欠的嘴，开动了一下脑筋，煞有介事地发表了自己的观点：“我们孤山族人，一夫一妻，夫妻同心，想来那时族长夫人去世了，族长便已经没有再活下去是心思了……”

　　“阿衡，你也觉得族长是这般长情之人吗？”那人听她这么说，竟然对此很是赞同。

　　为了不逆了他的好心情，她便也跟着点头道：“是啊，若是族长夫人当日不死，兴许我们族长那时就不会心灰意冷到想用天下安危给她当陪葬的地步！”

　　尽管她那时就是在信口开河，但那人却听得十分受用，对她笑得格外和煦地又问：“那阿衡觉得，当时该怎样去劝族长夫人放弃自尽呢？”

　　“至少得对她说……”看那人对自己笑成这样，自己哪里敢让他扫兴，于是又费心苦心的想到一句话，“等我回来！”

　　那时，她对那人说，如果事先族长对他的夫人说过等我回来，他们夫妻同心，他的夫人便不会舍得去死了……

　　不曾想过，自己当初为了讨他欢心的一句戏言，竟然被他真的派上用场了……

　　等我回来！

　　这句话，在他刺她一剑时，竟然他对她说的会是这句话！

　　想到这里，杜轻舟又是长长一叹，只觉得自己头疼欲裂……

　　可不等她又惆怅多久，就听见外面商济在叫她：“少夫人，公子不肯吃饭饭，你同我过去劝劝吧……”

　　杜轻舟嘴角一抽，心想一顿晚饭不吃算个什么，又饿不死他，便隔门回话道：“让他饿着！”

　　“少夫人……”

　　这边商济还不肯走，那边金环银佩也过来了，金环道：“少夫人，给你煎的药好了，你快出来趁热喝了吧。”

　　银佩也道：“是啊，你也还没吃饭呢，我们给你端着饭菜过来了。”

　　这三人此起彼伏的一通叫喊，杜轻舟哪里还静得下心去考虑问题，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去把房门打开：“金环银佩，你们把饭菜交给商济端着，你们两个先过来。”

　　“是。”银佩立马把饭菜交到商济手里，金环还端着一碗药，两个人乖巧地就向她走过来了。

　　杜轻舟先把那碗药接过来，看着黑漆漆的颜色，这浓郁的中药气味，眼一闭就干了。然后把空碗交给金环，再对着两个小丫头道：“你们乖啊，好好吃饭，待会儿也记得喝药，喝了药就别想其他的事了，早些睡吧。”

　　银佩不住地点头，金环眼中有些疑色：“少夫人……”

　　杜轻舟对她们笑得很温和：“你们两个乖，别让我操心。”

　　“是。”尽管金环还是心中有所疑惑，但听了杜轻舟的话，还是乖乖和银佩走了。

　　这边送走了她们，杜轻舟又来到商济面前：“走吧，我们去劝你家公子吃饭。”

　　商济见她表情突然变得有些沉静，一时不知是喜是愁：“少夫人，我家公子也是你的夫君啊……”

　　“啊，我没说不是啊！”在走过去的路上，杜轻舟想着自己闲着也是想着，便又抽空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是以对商济的话也是听得不太认真，随口便在答应。

　　杜轻舟想，那人对自己说出这句“等我回来”，他那个意思就必定是对她还不肯放下……至于这不肯放下是源于爱恨深重的情愫，还是居心叵测的利用，这就不得而知的……

　　就凭自己这身本事，枢机库掌印之女的身份，还有，自己最近身边还多了一个元集真……

　　那人也是出于仰慕云霄伞的名头，所以特地前来找到她……那人对云霄伞也是有事相求吗？

　　正想到这里时，杜轻舟听到商济在她身边小声嘀咕：“那你怎么这样对我家公子……”

　　把那人和云霄伞想到一起时，杜轻舟一下觉得自己胜算是有了，心也一下踏实许多，不由得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笑容，也有和人开玩笑的心了，便对商济道：“你对我有意见啊！”

　　商济本能地浑身一抖，给她狠狠吓了一跳：“不敢不敢！”

　　杜轻舟对他侧目而视：“我有这么吓人吗？看你抖成这样子！”

　　商济赶忙把手里的饭菜端好了，心想待会儿就算她又说什么吓人的话，他也得尽量让自己抖得别那么夸张。然后就深吸一口气，努力装出平淡面容：“少夫人，全府上下对你都是很恭敬的。”

　　杜轻舟不以为然地笑笑：“商济，你放心好了，我今天不想打你，你有什么话都可以放心大胆的说。”

　　她说这话本来是为了让人家安心，谁知商济一听又是一抖，当然，这次抖得挺有分寸的，没上次明显，但杜轻舟还是看出来了：“我都是今天不打你了，你怎么害怕成这样？”

　　商济满眼疑惑地问她：“少夫人，莫非你曾经想过要打我？”

　　杜轻舟对他一笑：“有好几次被商繁胥气得想想打他，可你就在他身边，我知道你事事以商繁胥为先，必然是会阻拦我的，所以，我觉得干脆顺便就连你一起也打了吧！”

　　“少夫人……”商济一时间心中悲喜交加，良久才憋出一句，“你不该这样将小人和公子一视同仁……”

　　其实商济本意是她身为商家少夫人，应该以身作则，不该由着性子想打谁就打谁，而且尊卑有别，她不该把打他和打他家公子想成是一回事。但杜轻舟不等他说完，自认已经听懂他的意思，对他从善如流道：“好吧，那以后要打我就打他，你站远些，省得被我误伤了！”

　　“少夫人……”自己的意思怎么被她歪曲成这样，她这样想，不是认为他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吗？商济对此很是义愤填膺！

　　杜轻舟看出他对自己的话心怀不满，便对他打趣：“那行，你要是你过意不去，我会连着你一起打的！”

　　商济听得急眼了；“少夫人！”

　　不知不觉就走到若拙轩门口了，杜轻舟看他一眼：“可以了，别大呼小叫了，不是让我来叫商繁胥吃饭吗？饭菜给我来端着，他这里今晚不用人伺候了，你都带走吧。”

　　“可是……”商济有些不放心，心想你这么把所有人都支开，莫不是真的要和自家公子动手吧！

　　杜轻舟笑了笑：“可是什么可是，你再可是，我可走了！”

　　所以，在商济带着所有人离开后，杜轻舟悠闲地端着饭菜，就在商繁胥的房门口坐了下来：“喂，滚出来吃饭！”

　　里面的人不理她，她又问：“看来你是没饿啊？”

　　里面的人还是不吭声，她又问：“那商济给你端凉茶过来了吗？你喝没有？”

　　也不知是不是商繁胥睡着了，反正就是一直都不理她。她也没动怒，不理就算了，自己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本来好心好意地想劝你几句话，你却不肯领情，那就罢了……

　　把饭菜放在他的房门口后，杜轻舟起身便打算往若拙轩外面走，可没走几步，就听见门口的动静了……哎这些人在外面守着，她是知道的，若是自己这就一走了之，等一下他们议论一阵了，瞧着商繁胥还是不出来吃饭，他们劝他他也不听，指不定又要跑来叫她，让她过来劝劝试试……

　　那时，她到底是来还是不来呢？

　　来吧，她觉得耽搁自己的事，不来吧，他们在她面前一直东一句西一句的说道，也耽误她的事，还不如就不走了……

　　想到这里，断离剑已然出现在她手中，反正这里也是宽敞地方，哪里练剑不是练剑，索性就在商繁胥这里练就得了！

　　就这样，在近半府的仆人们殷切注视下，杜轻舟便是开始练剑了，但见她身法灵动，出招诡谲，剑法飘忽莫测，恰如飞天遁地一般地在整个院内各处游走，招式变化多端，忽而气势磅礴，恰如万钧之力雷霆而下；忽而飘逸轻盈，晓风拂过便能封喉见血……尽管她的身形纤细，看上去是弱风扶柳般的窈窕，可她出招的爆发力却异常惊人，刚柔并济，收放自如，动静皆宜，直看得一众老少目瞪口呆……早知道自家少夫人是身手了得了，却没想到竟身手了得到了这等地步……

　　而且当知，自家少夫人不仅身手异常了得，更是放眼天下也鲜少有敌手的真绝色，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美人……即便是与那群芳谱上闻名遐迩的美人何循循共立当场，也是风姿绰约，气度非凡，真真是美得不相伯仲，不落下风！

　　然何循循之美，在于温柔婉约，内敛含蓄，如和风细雨般，徐徐动人；而自家少夫人之美，却是惊心动魄，娇艳纯挚，如一击毙命般，夺人呼吸！

　　正当大伙正为杜轻舟的身法所惊艳，不知是该夸她招数精妙，还是该夸她的身姿卓绝，恰逢这时，只见商繁胥忽然从房门中走出……

　　杜轻舟只觉自己练剑练得正趁手时，突然身畔有清风拂过，一回头，商繁胥就在身后，她还没有开口却发现自己已然动不了了，竟是被他点了穴道！

　　杜轻舟也没想到，自己一时得意忘形就给人可乘之机了，可回头又想，他不过一时将她点了穴道给拿住，自己不过片刻便能冲破这禁锢，届时他又能把自己奈何得了？

　　好在虽然被点穴，却是还能说话的：“你无端端冒出来，这是要闹哪样？”

　　听着她貌似有些生气了的问话，商繁胥淡淡一笑：“我们圆房吧，轻舟！”

　　随即将她抱回房内……

　　杜轻舟虽不至于被他这异想天开的一句话给吓到，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地问他：“喂，商繁胥，你喝凉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