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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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为自己续了一杯酒，雾气凝成的水珠附在玻璃上清晰可见。青草，泥土，乌鸦嘶鸣，脚下的草地松软而湿润。他闭了闭眼，仰头咽下曼哈顿清晨还未散去的冷意。
当阳光终于落到他身上时，酒精的热力已经褪去了大半。同样褪散的还有周围的沉寂，这座城市正在苏醒。
“在户外饮酒是违法的。”一个声音在他背后评论。
青年没有回头，“你要因为这个逮捕我吗？”
“我已经这么做过了。”那个声音顿了顿，然后毫不掩饰骄傲地补充，“三次。”
青年似乎被逗笑了，他俯身从石碑上拿起礼帽按在胸口上，扭头对已经走到身旁的人露出笑容，“Peter。”
被叫到名字的FBI探员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耸了耸肩，“Ruth今天凌晨五点给我打了通‘紧急’电话。”他斜眼望着身旁的男人，眼神带了些许警示意味。
后者眨了眨眼，一脸无辜。
“Neal。”
“嗯——也许是不小心给了他一点暗示。”
“你差点就要在这里面对他和一整支小队的枪口了。”
Neal扬起笑容，“你不会让这发生的。”
Peter看了这个笑得人畜无害的青年一眼。
“对，我不会。”
两人对视了片刻，Neal维持着一贯的微笑低头看向别处，装作没发现探员试图掩饰的游移目光。
他知道Peter在拘谨什么。
Neal垂眸注视着石碑上的刻字。
JAMES TED CAFFREY
这不怪他，情商再低的人，在这种场合下都会捡起他那后知后觉的尴尬塞进嘴里保持缄默。Neal牵起嘴角自嘲地一哂，拿起另一只放在石碑上的高脚杯递到Peter面前。
极力掩饰偷瞄的事实，但手段蹩脚得完全不符合本职水平的探员目光在Neal和这杯显然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一直没动过的淡金色液体之间来回流转。他最终望着对面的人，挑起眉。
青年对他无声的眼神询问报以更加让人难以定义的狡黠微笑。
见鬼。
在Peter终于决定伸手去接的时候，对面的人突然来了一句，“Perrier Jouet。”
探员装模作样地摇晃酒杯，用讲解围剿计划的得意语气接上：“巴黎之花。”他还是听得懂这些‘名流术语’的。
“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Neal揶揄。
Peter回味着香槟的口感闷哼了一声，“我有个名单，上面是你喜欢的所有酒。——我是说，在追捕你的时候。”简直是欲盖弥彰的补充，他翻了个白眼，“这个系列是第一名——我的天，那些名字比Dobbs的女孩们难记多了。”
“真是太贴心了，Peter。”青年仿佛深受感动般地捂着胸口，“你对我比对FBI首席通缉犯还要用心，我受宠若惊。”
那活灵活现的语气让探员很想把剩下的半杯香槟泼上去。
但Neal的下一句话成功扼杀了他的念头。青年俯身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瓶，细心拂去标签纸上的水珠，“Belle Epoque，这是他的最爱。”
没有情理中的悲伤口吻，也没有Peter想象中的沉重艰涩，青年凝望着烫金花体字的眼神里流露出近乎纯粹的缅怀，仿佛刚才他突兀提起的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是。
从来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的探员捏着杯脚，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应，尽管他清楚Neal说的“他”是谁。
……不，正是因为他清楚，所以才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上次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Neal逃走了。除了萨尔瓦多的黑手党，那是他见过的，一向自诩优雅的Neal Caffrey最危险和最不计后果的一次逃脱。
但他刚才就这么直接说了出来，一直在担心的人反而成了束手束脚的那一个。
Peter的目光跟随Neal的指尖在瓶身上游移，他沉默着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只憋出一句干巴巴的安慰：“他的品味很好。”
心知肚明对方其实根本不懂所谓品味为何物的青年笑了起来，“对，一直是最好的。”他抬头，转移话题时神色也一如既往地真诚，“希望你有带纸袋。”
很显然，Peter没有。
他在两秒之后才由于职业惯性反应过来：“所以之前你就是这样拎着一瓶酒直接走到这里来的吗”虽然是顺着对方话头，但他还是难以置信。
“和两个酒杯。”Neal纠正对方不甚准确的用词和设想，“我是打车来的。”
“……”探员语塞了好一阵，“居然没有巡警逮捕你……”
“我想很少人会喜欢在凌晨五点的时候特地去留意方圆十米内有没有人正在拎着酒瓶走来走去。包括你，Peter。”
“……”
大眼瞪小眼，Peter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试图拿出此生最严厉的眼神来掰正青年已经歪到南极圈的三观，最终还是在对方蓝眼睛加持的无辜注视下败下阵来：“……闭嘴，放我车里。”
胜利者再次露出闪耀的Caffrey式笑容，“那么就辛苦你了。”
他无比顺手地把杯子和酒瓶塞到对方手里，然后在后者抱着一堆玻璃制品瞪他的时候抬手做出一连串彼此都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礼帽在指间轻快地翻转了两圈，最终落在他深棕色的卷发上。
噢上帝，Peter发现自己居然因为终于看到这个见鬼的小把戏而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代表Neal已经准备好了。
他摇头。
“走吧，Dino。”
*
“你要的资料。”Ruth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到桌上，“Peter，如果你还需要其他——”
“谢了，Ruth。我会通知你的。”
“……好的。”他扫了一眼在旁边坐着的Neal，转身推门离开。
礼貌性的微笑褪去，Peter打开文件夹开始浏览：“把脚放下来，Neal。”
被点名的人眨了眨眼，一只纸青蛙跳进了对面的文件夹里。
“Neal——”
“已经一个下午了。”
“你的意思是你更喜欢待在空气不流通的监控车里吗？”
“我猜你是想说‘所以带Neal去伦勃朗的画展是一个绝佳的选择’。”
“……”
如果美国有“最佳缠人CI大赛”，Peter一定会投对面这个家伙一票。
“不行。”他低头继续看文件，尽力忽视青年迅速垮下来的脸，“只是两个小时，要真这么无聊，就帮我去重新倒杯咖啡。”
“我们有其他员工可以干这个，Peter。”
“我有更好的，我有你。”
“Peter——”
“或者。”探员递上手里的文件夹，“你会更愿意帮我把这上面的二十八页通话记录整理好打印出来给我？”
“加糖还是双份奶？”青年立刻拎起马克杯。
“什么都不放。”清楚知道对方绝对不会什么都不放的探员还是徒劳地强调，而掌握着他下一杯咖啡命运的人的回复是隔着玻璃门远远的一句“收到”。
……不，肯定没收到。
Peter默默盯着自己腿上的纸青蛙想。
*
Neal正在考虑要不要偷溜下楼给自己买杯真正意义上的咖啡。
他真的十分痛恨这些官僚主义咖啡机泡出来的泥巴水，它们比Peter那件在他的沙发垫上蹭出了一块汗渍的脏兮兮的球衣更加让他难以忍受。
但是。
他认命地按下开关按钮。
在Peter面前喝Cappuccino in the cloud或许并不是个好主意，说真的，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被某个心理不平衡的烘培咖啡爱好者扔回监狱单间里。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短信提示音在咖啡机运作的噪音中一闪而过。
经常威胁他要这么干的那位烘培咖啡爱好者似乎还没有从Fowler和粉钻事件的过度反应里恢复过来。
Neal翻出手机看了一眼，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捕捉到背后的视线。
他也还没有。
一切还是得照常运转，该发生的继续发生，该笑的继续笑。所以他扬起笑容，侧身转到楼上某位FBI探员的最佳视野角度简单回复了两句。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调情。
青年端着咖啡回到走廊的时候，Walsh刚推门出来，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警惕。
Neal对这位被排除在真相外的初级探员回以一个绝对可以称之为和善的表情，然后绕过他走进办公室。他在很久以前就已经习惯被人注视，十年前是玻利瓦尔酒吧里的女人们，十年后是纽约FBI大楼里的男人们。只是近期这些目光愈发显得不善起来。
毕竟最终他们也没能证明Fowler与粉钻失窃有任何实质性的关联。
Fowler把他送回监狱的计划失败了，这件事本身掀起的流言就足以令他在局里举步维艰。而即使是在少数知情人的眼中，一个洗脱了犯罪嫌疑的假释犯的身份也并不能阻止他们不断加重对Neal Caffrey的警戒。
Neal只希望不是所有知情人都这样想。
约等于“所有知情人”的探员从文件堆里探出头看了他一眼，“你把整个办公室份额的咖啡都泡完了吗？”
“热阻故障。”Neal把马克杯递到Peter鼻子底下，耸了耸肩，“你知道的，机器有时候就喜欢干这种事。”
……应该说只是你喜欢而已。后者拿起杯子啜饮，对这个借口不予置评。
然后。
“……你放了多少颗糖。”
“你不知道吗？”
Peter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往杯里倒了三大勺方糖，他皱着脸，开始对自己刚才英勇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拿起杯子就喝的行为进行深刻反省，同时不忘了装傻：“我怎么会知道？”
Neal挑起半边眉毛上下扫了男人两眼，末了“唔”了一声，拿出手机：“不多，也就十几颗吧。”
绝对是故意的。Peter果断放弃和青年争辩“十几颗糖”和“什么都”之间的差异性，他默默回味着那诡异的口感，把马克杯推到桌面最远的角落。
但随即，对面传来更为诡异的音效。
好极了，Peter伸出两根手指戳着自己的太阳穴，突然有种深刻的无力感，国际大盗开始玩愤怒的小鸟了……
临近六点的时候，Neal终于不再满屏幕乱扔那些可怜的鸟。
Peter按捺下询问据说“拥有高尚品味”的某人手机里为何会有这种游戏存在的冲动，尽力让另一个提问听起来不那么刻意：“约会？”
拯救那些小鸟免于横尸遍地的是一封短信。不同于前几封，Neal几乎是在铃声响起的瞬间就退出了游戏，办公室里一时安静得让他不太习惯。
“那对一个按时上下班的辛苦男人来说可是奢侈品。”“拥有高尚品位”的青年说着和事实完全相反的话，按下发送键，“是Taryn。”然后才悠悠抬起头看着提问的人。
隔了一段时日再听见这个名字，Peter几乎是本能地警惕起来：“那个画廊买家？”
“放轻松点，小老虎。”Neal对这位总是职业惯性先联想到坏处的FBI探员有些无奈，他明白对方的关注重点是什么，“只是无伤大雅的调情。”
“这些调情到最后总会以各种方式演变成各种犯罪行为。”
“我想‘和一位普通市民共进晚餐’并不能算是犯罪行为，Peter。”Neal为自己辩解完最后一句，站起身整理袖口，“而且多亏了左脚上的这圈东西……”
“我的调情只能在家里继续进行。”冲对面正要长篇大论的探员一笑。
非常有效，除了短音提示音，没有其他多余的回复。Neal拎起外套，推开门。
“明天见。”Peter最后说。
Neal回头看了他一眼。
“明天见。”他笑起来。
直到步出办公楼，Neal才拿出手机查看。
“Clark法官阁下的品味倒比她的人品好上许多。你得买两支新的波尔多再回家了。”
他扬起嘴角，指尖踩着欢快的步伐。
“看着点路，Ginsberg。”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Peter怀疑的没错——的确有犯罪活动。他只是没告诉前者，Taryn是在昨天晚上打的电话。
所以这只是在无伤大雅地“调情”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