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上囚》酥皮五花肉

1、序

　　又一个圣诞夜。

　　离上床睡觉的时间还有很久，小男孩盯着地上的巨幅拼图扁了扁嘴，认命地继续第三次“拼好——拆开——拼好”的流程。拼上最后一块后他终于耗尽了五岁儿童的所有耐性，站起来拍拍屁股，拎上他的泰迪熊离开房间。

　　楼梯就在拐角，往下再向右转就能找到壁炉、火焰、沙发和妈妈，还有那本她总是在读的书。他读不懂那些句子，但她总能看着它们讲述许多除了安徒生童话以外的新奇故事。

　　男孩扶着栏杆，忽然在楼梯中间停了下来。

　　楼下走廊窗外有个影子，正在——如果他知道这个词的话大概会称之为窥伺——往屋里看。男孩抱紧了泰迪熊，走下楼梯。

　　灯光穿过玻璃隐约勾勒出影子的轮廓，男孩有些失望，没有白胡子，也没有翅膀，只有一张非常漂亮的脸。她有和母亲一样的深棕色长发，令人羡慕地微微卷曲着盖过肩膀。
　　男孩一直为自己没有继承母亲的发色而感到沮丧，即使这个人的头发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修剪过，还落满了雪，也还是非常漂亮。

　　但是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点上了。因为他发现她——也许是他——穿着一件西装衬衫。

　　爸爸每天吃早餐的时候都会穿这种浅色的、有很多扣子的衣服，除了颜色以外几乎每件都一样。

　　但是很显然爸爸没有深棕色的长发。

　　一小块积雪从窗框上掉下来，摔进雪地里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窗外的人像是被惊醒般蓦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男孩身上。

　　对方微微蹙着眉——从男孩捣蛋的经验来看那通常意味着生气和责骂，但不知为何她——或者他给他的感觉更像是犯了错正在被惩罚的那个。

　　男孩眨了眨眼，走得更近些。

　　被这样注视着的感觉很奇异，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眼神，不像爸爸的热切，也不像同学们的艳羡，反而带着种古怪的凉意和熟悉感。

　　随着他迈向前的脚步，那双比五官更精致的海蓝色眸子里极快地飞掠过一丝尖锐，很快就消失在迷雾般的茫然中。男孩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他明白了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这双眼睛和妈妈的一模一样。

　　这同样也是男孩希望从妈妈身上继承的另一个特征，而且很幸运地，他如愿以偿了。

　　对方抬起一只手指在玻璃上戳了戳，像叩门般小心翼翼。男孩觉得他也应该回应一下，于是也学着对方伸出左手食指，指尖隔着玻璃和对面的叠在一起，轻轻敲了两下。

　　“嘿。”窗外的人忽然开口，很轻柔，但毫无疑问是男人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Al。”

　　“Al”男人眨了眨眼。

　　男孩点头，其实他只是觉得Alfred念起来太拗口，“爸爸叫我Alfie。”他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

　　“好的，Al。”男人笑得和他的声音一样轻柔，他稍微放低身体，让Alfred的视线与他齐平，“你妈妈在哪？”

　　男孩转身，右手指向客厅。

　　美丽的女人，沙发，壁炉和翻动的书页。

　　他每天都能见到这个画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当他转回去的时候，那双海蓝色的眸子已经不再注视着他，转而看向别处。

　　男人近乎呆愣地望着客厅里的那道身影，灯光落进他的眸子里，仿佛海面细碎的粼光。它们无声地勾勒着暗涌，在那片蔚蓝色之下汹涌起伏。

　　Alfred忽然意识到，这是可能是他一开始就在做的事情，看着妈妈。

　　男人贴着玻璃的手微微发抖，注意到这点的男孩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因为他看起来是那么的……难过。

　　Alfred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他，但他伸出的手最终只能贴在玻璃上，轻轻拍了拍。

　　像是这个动作按下了什么按钮似的，下一秒，警笛声拖长的轰鸣掠过这片街区上空。男孩愣住了，他从未听到过如此密集而高亢的警笛声，夜色里无数模糊的红蓝光斑闪烁着涌入夜景，仿佛怪物倾巢而出。

　　Alfred下意识望向窗外。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感觉，一定跟这个男人有关。

　　他一定也听到了。

　　“Al？”

　　被叫到名字的男孩回头看了眼已经站起来的母亲，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他知道警笛意味着什么。但他觉得这个男人和他们说的坏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笑得很好看，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睛。

　　想到这个，男孩猛地扭头，发现玻璃上只剩下自己的手。

　　红蓝交织的光斑在男人身后闪烁，一盏接着一盏落在他身后十米开外。

　　一只手覆上Alfred的肩头，一样颤抖着，女人捂着嘴，指节用力到泛白，和男人一模一样的海蓝色眸子里翻涌着水光。

　　男人面朝着他们缓缓向后退，嘴唇微微翕动，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他最终只是望着面前相拥的两个身影，扯出了一个冰凉的笑容。

　　他在笑，可是Alfred觉得他在哭。

　　Alfred没时间细想这句话里的矛盾，那个男人正在逐渐远离他，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感到紧张。“你叫什么名字？”他拍打着玻璃脱口而出，希望自己的声音没有被警笛的咆哮淹没。

　　感谢上帝它没有，男人站住了，这让警车边上的枪口齐刷刷往上提了一大截。

　　Alfred注意到其中一辆警车里走下了另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他背对着这边抬起手，刺耳的警笛声逐渐减灭。

　　“Neal。”

　　他终于听清了男人的声音。

　　“我的名字是Neal。”他轻轻笑了，落在发上的雪融化，沿着他的侧脸滴落。

　　女人的身体蓦然一颤，她扶着Alfred的手臂缓缓蹲下，把脸埋进长发里，终于失声痛哭。

　　Neal没有说再见，那个穿风衣的男人一边向警丨察大声喊着些什么一边走向Neal，把手里的大衣裹到他身上。Alfred看到那个男人给他戴上手铐。

　　坏人。

　　Alfred看着他顺从地转身离开，坐进警车。笛声重新响起又逐渐远去，Neal始终没有回头。

　　或许他也不想回头。

　　庭院重归寂静，驻足观望的路人继续漫步谈笑，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除了雪地上横乱的车辙，这只是又一个平凡的圣诞夜。

　　父亲掖好被角后，一直安静不语的Alfred突然开口，“圣诞老人真的会实现我的愿望，对吗爸爸？”

　　男人笑得有些疲惫，但还是伸手摸了摸男孩的额发，“只要你保证做个乖孩子。”

　　“我保证。”

　　“那就快睡着吧，已经很晚了，圣诞老人可不会喜欢这个。”

　　男孩赶紧闭眼，“晚安爸爸。”

　　“晚安。”

　　房间的灯灭了，男孩抱着被子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仿佛还能看到手铐银白的金属色泽在眼前闪灭。

　　“你还没说再见呢。”男孩闭上眼睛呢喃。

　　晚安，Ne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