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惊变 ...

  •   无尘山上,无尘阁内。

      冬季来临后,无尘山上不比城内暖和。后山的树林依旧密密麻麻,郁郁葱葱,阁内的其他地方却是一点绿色都看不到,有的只是成片的枯黄草木,凋零枯萎的花草。

      临近戌时,阁内的八位长老与弟子们皆已入寐。今夜轮流值夜的几十名弟子,也如往常一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专心致志地留意着周围。

      季逍从屋里出来,抬头看了一眼天空,黑魆魆,明月之下,阴阴沉沉,万木凋零,给他一种无形的不安感,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藏书阁离陆不语的住处并不近,季逍穿过了大半个无尘阁。一路走来,不少守夜的弟子见到他,都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大师兄。他一一颔首应答,偶尔也寒暄了几句,但不忘叮嘱他们,认真守夜。

      无尘阁的风景十分单调,不知被风从哪带来的小白花,飘飘荡荡地,打着旋儿落在了季逍的肩上。此时,他走到了陆不语的房门前,正要开口,却听得闻屋内传出“砰——”的一声。

      是摔碎茶杯的清脆声音。

      “阁主?”季逍疑惑地敲响了房门。

      “咳咳咳——”回答他的是陆不语剧烈的咳嗽声。

      季逍一惊,猛地推开了门。

      屋内,书案前的陆不语背靠在交椅上,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迹,双目紧闭,面容铁青,因痛楚而扭曲成一团,右手还紧紧地抓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

      书案前,是方才摔碎的茶杯碎片。

      季逍在门口见此,不免惊愕失色:“阁主!”

      他大步流星地迈过茶杯,来到陆不语的身边,“您怎么了?这……”

      陆不语的书案上,一堆卷宗书籍里面,数十只带血的虫子在上面扭动着。季逍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些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着。

      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吾没记错,此物应是珈蓝的蛊虫。”陆不语睁开眼,一滴汗从他额上滑下,他硬撑着虚弱的身体坐正身形,眉头紧锁,一开口说话,又咳了好几次血,“吾用内力压制了蛊虫,不碍事。”

      季逍惊愕道:“这怎么可能?!”珈蓝灭国已十年,寻常百姓得以逃生,流入西蜀与魏国,而使用伽罗术的术师都死在了王岳将军手下。按理来说,世上应是无人再会用蛊术了!

      可此情此景,是确切不移,实实在在地告诉他,这世上仍有伽罗师活着!

      陆不语调理好状态站起来,目光锐利,“为师要下山一趟。”

      季逍劝他:“师傅,您才中了蛊毒!”

      然而陆不语坚定不移,“这是为师才从山下打来的水,其间无人有机会下蛊,唯一的可能,便是下在了水源上。倘若真是如此,那怕是明月,乃至整个北岘,都会有危险!!!”

      陆不语走出屋内,屋外已经来了五名弟子来查看情况,他正要交代他们几句,便被急忙追出来的季逍阻止了,“师傅,您还是留在屋内休息吧,此事交给徒儿便可!”

      陆不语板起了脸,带着些许怒气,严肃道:“季逍,莫要再劝为师!哪怕是奸人的调虎离山计,关乎明月和百姓安危,怎可再拖延!!”

      区区蛊毒不至于要陆不语的命,他武功之高,凌驾于整个武林之上,怎会败于蛊毒之手?幕后黑手若是不傻,怎会不明白这一点。他真正的目的,不是要陆不语的命,而是调虎离山!

      季逍心中明白,陆不语更是心明如境。

      “季逍……明白!”

      须臾,陆不语召集数百名经验丰富的弟子,简单明了地吩咐了此行下山的任务极其危险,提高警惕,势必阻止百姓饮水!

      随后,陆不语带着他们奔逸绝尘,下了山。

      ……

      七位长老站在主阁大堂之上,一个个面目凝重。季逍看着接踵而至的弟子们,朗声道:“各位师弟事态紧急!从此刻起,凡是今日打来的水,一律禁止饮用!前几日的水,饮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随时用银针验毒!”

      八长老站出来说:“不确定的食物和水,都可以问本长老。”

      “另外——”从众多弟子身后传来七长老的声音,独特又高昂。七长老姗姗来迟,他从门口走来,绕过弟子,来到季逍面前,缓缓巡视了其余七位长老一眼后,望向众人,道:

      “从此刻起,无尘阁危在旦夕!阁主不在,若是有奸人趁此潜入,必然会打我们个措手不及!众弟子更要打起精神来,轮流守夜。内阁更是要里三层外三层地守着,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众弟子听后,热情高涨,慷慨激昂地喊着,誓死保卫无尘阁!!!

      “咳咳。”八长老见此,便在心里把写有七长老的草人,一顿拳打脚踢,随后碎尸万段。他表面上依然是硬撑的平静,眼红地接道:“七长老说的对!你们,还有你们,随着季逍守着内阁,你你你,守着藏书阁,还有……其余的守着外阁!”

      七长老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极其轻微。他走到季逍身边,揽过季逍,一开口就让季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小逍逍~你一定要小心喔!内阁多重要,你也是知道的!本长老把内阁交给你看管,那是对你的肯定!你可明白?”

      季逍抱拳道:“弟子明白!”

      八长老从背后拉开两人,怒道:“喂,七长老,小逍逍也是你能喊的吗?这明明是本长老给小逍逍取得爱称,你怎可擅自取用!”

      七长老笑了,不屑地挑了挑眉,“怎么?还不准本长老用了?你哪来那么大的脸啊?本长老没记错的话,你排行老八,是在本长老之后吧!哪有资格教训本长老?”

      八长老怒目而视:“你!”

      七长老:“我怎样?”

      “欠揍啊你!”

      “要比试吗?来呀!谁怂谁就是猪!来啊!!!蠢蛋!”

      八长老气得火冒三丈,胡子一抖一抖的,“你骂谁呢?老七你是不是有病啊!要本神医给你治治脑子吗?!”

      季逍哑口无言。他无法理解,在此紧急关头,两位长老居然也能吵起来?虽说早在自己入阁前他们就摩擦不断,经过数十年的时间,不但没能友好相处,反而滋生出了更大的火花。大大小小,各种奇怪的理由,都能打个你死我活。

      他们是天生的冤家,水火不容。

      其余六位长老已经看不下去了,遣散了弟子们,让他们回去坚守各自的岗位后,拉起想要劝架的季逍,迅速逃离了主阁。

      这倒不是其余的六位长老不想要拉架,而是这两位祖宗打起架来,谁来都拉不住,你要是不长眼,还会被牵连进去!以前陆不语在,他们还能压制点冲动;现在陆不语下山去了,他们就暴露了本性,迫不及待地撕破脸。

      他们一旦开打,便不分敌我。若是劝架,出招极其凶狠毒辣,非死即残!

      说的简单点,他们打不过!!!

      ……

      七长老:“哼,小八,论医术你行,论武功你还远远不如本长老!多回去练练几年吧!不对,你再练个几百年都不是本长老的对手!哈哈哈哈哈哈!”

      八长老:“你!!”

      七长老突然惨叫一声:“啊——你居然用毒!卑鄙!无耻!”

      “呵呵,谁说比武不能用毒,还不是老七你道行不够!是,我武功不如你,可行走江湖,有我这一身医术,足矣!”

      “你你你——那你别怪本长老不客气了!看镖!”

      主阁大堂上,昏天暗地,一片乌烟瘴气。

      ——

      北岘城,陈家大院内。

      陈见辉刚从外面赶来,行色匆匆,疲惫的脸上带着沉重,却也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陈父坐在主位,正对着陈见辉,他一脸凝重,神色十分难看,眼睛里仿佛燃烧着怒火,额头有清晰可见的青筋在轻轻跳动。陈见辉对上父亲的眼睛,由于心虚,瑟缩地往后退了一步。

      陈母站起来招呼陈见辉入座,她尽力摆出往常的样子来,体贴地问他:“见辉,你去哪了?这么晚回来,菜都快凉了。”

      “一点小事,吃饭吧。”

      陈见辉拿起筷子,正要夹菜,坐他对面的陈父突然拍了下桌子,把母子俩下了一大跳。

      陈母放下碗筷问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

      陈父心里的那股怒火,从衙门压抑到现在,像火球一样在他的胸膛里翻滚,越翻越大,最后爆发了出来。他气得涨红了脸和脖子,瞪大了眼睛,声色俱厉道:“陈见辉!你害了你大哥,你现在还能吃得下饭?!当初你知道了这一切,为什么不劝、开导他!还帮着他杀人!!你有没有脑子?!杀人要偿命啊!”

      听了陈父的一番话,陈见辉的眼泪流了下来,他的内心愤慨而痛心,如同骨鳗在喉,非吐不快,“还不都是那个女人害得大哥!是陆清风那混小子,先侮辱我未来嫂嫂,换您您能忍吗!您能吗!要是娘被贼人侮辱了,您不想手刃贼人吗!!!”

      陈父被他一气,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上脑门,他颤抖地指着陈见辉:“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接着,像是单纯为了发泄愤怒,陈父抄起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鞭子,便要捉住陈见辉,立即实行家罚,让他长点记性。

      陈见辉被陈父点燃了压抑已久的内心,声嘶力竭地凑上前,跪在地上咆哮道:“你打呀!!打死我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陈父本想打几下了事,却被陈见辉一激,气急败坏地抽了十几鞭,一点都没有因为是小儿子而手软。

      “老爷别打了!”陈母在一旁也不是没有劝,她听着儿子叫得凄厉,便要过去抢鞭子,抢不过陈父之后就抱着陈见辉,想用身体替他挡住惩罚。

      陈父正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了陈母,还让一旁的丫鬟拉住了她。

      陈母心里苦,大儿子被流放,小儿子又不想活了,她一把把辛酸泪养大的两个孩子,如今都要离她而去了。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劝陈见辉:“见辉,你快给你爹认个错!”

      陈见辉执着地回答:“娘,儿子没有错!”

      其实他心里明白,他错了。但是,从一开始爹就激怒了自己,再采取了错误的行为,妄想屈打成招,逼自己去承认错误。他怎么能遂他的愿?

      从小,他就宠大哥,事事夸大哥做得好。而对自己,便是拳打脚踢,一顿痛骂,指责自己不如大哥。他只能看见大哥的好,看不到自己日日夜夜的努力。就连偌大的家产,都全数给了大哥,而自己一份都没有拿到。

      可现在……这些都是他的了。

      陈见辉从小身子骨弱,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鞭打。此时的他,皮开肉绽,就算是轻微的呼吸,全身上下都疼得要命。他全身发颤,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地面。

      陈母见此情状,几乎快要昏过去。陈父的手,终于犹豫不决地停顿了一刻,眼中有些许心疼。他放下鞭子,坐下来喝了杯茶,问陈见辉:“现在,你可知错?”

      陈见辉瞪着他,只是呵呵地笑着,露出两排被血染红的牙齿。

      渗人,却又像是嘲笑。

      陈父本想就此结束,没想到陈见辉如此倔强,如此都不肯认错。“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气得砸了茶杯,拿起手边的鞭子,继续朝陈见辉身上抽去。

      陈母哭喊着,让陈父停手,又让陈见辉认错。

      父子俩,却没有一个听她的话。

      陈见辉的世界模糊了起来,他想着,可能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也见不到大哥了。周围只有鞭子抽过皮肉时,发出的声响,娘的声音断断续续,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突然,“砰——”的一声,一道沉闷的不和谐的声音出现,身上鞭打也在此刻宣告了结束。

      同时,他听见娘大喊了一声“老爷!”又看见,丫鬟、下人,还有娘,都惊慌地涌向了倒在地上的陈父。

      陈见辉的眼中空洞无物,缓缓抬头看向陈父。他一抬手,擦去了嘴边的血液,慢慢咧开嘴角想要大笑,却扑通一声往地上倒去。

      ——

      戌时三刻,夜深人静。

      枯叶滚动着,寒风在街道上吹拂,轻轻发出声声呼唤。

      呼唤中有几分哀愁,几分骇意。

      阴暗的客栈里,静悄悄。

      黑暗的走廊尽头,发出了轻微的响动。偏僻的杂物间里,秦子阙站在门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注意着门外的动静,轻声说:“如你所说,喝了水的掌柜和厨子都变成了死尸,一直在楼下转悠呢。”

      他的身后站着萨摩多罗、元湛、李麟,而对面是孟玄朗,王益和东方彧卿。

      就在半个时辰前,萨摩突然来到每个人的房间,一个个叫醒,并对他们说,喝了水会变成死尸。

      “这怎么可能?”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没想到他一做就做这么绝……快跟我来!”

      萨摩多罗把他们带到了杂物间,并叮嘱他们不要大声说话,注意观察楼下的厨子和掌柜。接着,他推开了窗户,指着空旷的街道上,正仰头甩手,嚼着拖到地上的肠子,眼球翻白,满脸鲜血的死尸,说:“现在的北岘,已经沦陷了,到处都是死尸。”

      王益抱着剑站在孟玄朗身后,道:“可我们有盐。”

      “是啊。”秦子阙满不在意:“我们有了盐,这些死尸没什么吓人的。”

      贴近窗户的孟玄朗突然笑了,他看向萨摩,用手指指了指窗外:“若是盐真有用,他也不会如此紧张了。”

      萨摩若有所思,皱眉看向街道上,一群死尸正紧紧追着一位打更的老爷子。他喃喃道:“这次的死尸,比之前更强。”

      打更的老爷子被逼到死胡同,万般无奈下,他试图用盐防御却无济于事,那些死尸根本不惧怕盐,反而嘶吼着,更加凶猛了。

      李麟一看老爷子危在旦夕,右手搭上窗户,就想跳下去救人,却被元湛拦住,“不可鲁莽。你若没本事贸然行动,人没救出来,反而搭上命,得不偿失。”

      萨摩转过身,神态严肃:“再者说,就算你成功救出人,将人成功地带回到这里。可这样一来,下面那一群死尸都会发现我们的踪迹,到时候,我们可就在劫难逃了。你觉得我们这些人,有本事逃出去吗?”

      李麟低下头,急忙认错:“是属下鲁莽了。”

      王益本来也想随着李麟下去救人,如今却和李麟一起被两人的一番话给问住了。

      打更的老爷子被死尸猛地扑倒了,惨叫声响彻黑夜。此刻的北岘城内,死尸遍地,时不时传出惨叫声,西北边走了水,火光漫天。躲在客栈的杂物间的七个人,不约而同避开了眼,关上了窗户,谁也没有再去看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血腥画面。

      杂物间暂时很安全,却不可能在这待一辈子。东方彧卿提出了每个人心中都在想的问题:“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众人齐齐看向萨摩,都在等足智多谋的他想出点子来。萨摩却看向脸上写满心事的秦子阙,“子阙,怎么了?在想什么?”

      秦子阙抬起头对上萨摩的眼睛,有些心不在焉,“没什么。对了,你有办法逃出去吗?”

      韩林儿虽然没有带秦子阙走,但还是禁不住心软提醒了他。秦子阙再愚钝,也会察觉到不对劲。韩林儿近日的反常与忙碌,总是不在客栈,找不到人影,又提前得知了水有问题,就算他心中再信任韩林儿,也不免对他起了疑心。

      方才,他一直在想,韩林儿会不会与这件事有瓜葛呢?

      秦子阙局促不安地握紧了羊皮水袋,透过窗户,似乎能看到屋外的场景。

      而且,他又不见了。

      他去哪了?是不是不回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