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37、七月鬼（十二）

　　赵妈妈竟是出自这样的心思吗？
　　苏念只觉听了这句话，比看见那血人还要心惊，愣愣地想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尊神大人，你说月桃为什么又放过赵娘子了呢？”
　　她是不是其实还保留着几分人心？
　　苏念希冀着，小蛇却清楚得很，当着一个人的面，把她的母亲杀了，再把她的情郎生生剥了皮，这难道不比直接杀了她更解恨？
　　可它看苏念那模样，好似因为自己刚才那句话，已然有些震惊，大约这小丫头从未想过这世间还有这些可怕的人心吧？当下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道：“你管一个厉鬼的心思做甚？还不快点挑，想饿死本神不成？”
　　苏念被它这么一催，一下脱离了发闷的情绪，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鸡肉全挑进了它的小碟子里，然后又给它剥好了茶叶蛋，方才开始吃碗里已经有些坨了的面条。
　　吃完早饭，小蛇叫住了苏念，对她道：“本神已经得知，此次逃出来的厉鬼还有十一只潜逃在这汴京城里，今日你得陪本神一起去。”
　　苏念迟疑道：“您这是要帮地府去捉那些厉鬼？”
　　小蛇抬了抬眼皮，“怎么，你怕了？”
　　“有尊神大人在，我怕什么。”苏念想起他昨日的“威武”，一下就笑了，“您等着，我这就想个由头跟我娘说去……”
　　说罢，风风火火地收拾好碗碟，噔噔地下楼去了。
　　小蛇被她的笑弄得有些心虚，当她回来时，没有急着钻进她的袖口，反而把头扭向一边，说道：“有件事，本神得提前告知你，本神的神力并未恢复多少，如果再遇到昨日的事情……不一定还能护你周全，反正你想清楚了，若真得不想去，本神也是不会勉强的。”
　　原来果真和自己想的一样，尊神大人上次吸取的妖气是会用掉的呀……苏念心中暗暗佩服自己的机智。
　　“喂，你到底如何决定的，倒是说一声啊。”见她没有立即开口，小蛇有些急了，这臭丫头不会是真得不想去吧，没义气！
　　就在它的忐忑之中，只见苏念豪迈地朝它伸出手来，笑着道：“我刚才就说了呀，有尊神大人在，我怕什么。”
　　小蛇微微一愣，再看眼前，少女蓝色衣袖中露出一截白白的手腕，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昨日握在他掌心的那只小手。
　　柔软又温暖。
　　怎么想到这个来了，小蛇用力摇了摇头，然后在苏念惊讶的目光中窜进了她的袖中。
　　当它习惯地将身体缠上她的小臂时，和昨日一样温暖的触感再次包裹了它，小蛇不知为何觉得脸上有些发烫，顿时焦躁起来，“快走吧，免得被镇邪司的人抢了先。”
　　是啊，这厉鬼逃出鬼门，作祟汴京城，镇邪司的人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念想着，加快脚步出了门，心里却并不明白为何这一次尊神大人不再做壁上观，反而要在镇邪司之前捉住厉鬼。
　　“尊神大人，您不是说昨日赵家宅子外面设的结界，可以遮蔽厉鬼身上独有的鬼气吗？那我们今日从何找起啊？”苏念走在路上，想着这汴京城这么大，心里又有些没底了。
　　“本神自然有本神的办法。”小蛇在她袖中不屑地说道，“那结界虽然可以遮蔽厉鬼的鬼气，但是施法之人却忘了一点，只要施法，法术上就会留下施法者的气息，虽然那气息对别人来说或许很难发现，但对本神来说，只要接触到一次，便永远不会忘。”
　　它说得自得，以为苏念必会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这一点即便在天界众神中也没几个能做到。
　　殊不知苏念心里想的却是，尊神大人的鼻子果然比狗还灵啊……
　　在城东东逛西晃了一大圈后，小蛇终于确定了一处方位，苏念不敢怠慢，一路小跑找了过去，发现那里竟是一处赌坊。
　　汴京人好赌成风，大街小巷，赌坊林立，苏念一看门口挂着的布帘，便知道眼前这间“亨通赌坊”只算得是市井里常见的小赌坊。
　　赌坊门口站着两个兼职守门与打手的壮汉，她想了想，使劲揉了揉眼睛，然后故意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走过去对两人说道：“两位大哥，我来给我爹送钱……”
　　她越说越小声，好似很伤心难过的样子。
　　其中一个壮汉看了，笑道：“小姑娘，你那么丧气作甚？你爹一会儿肯定连本带利给你们赢回来。”
　　说罢，还热情地帮她掀开了帘子，待苏念走进去后，和同伴在背后挤眉弄眼地暗笑了一阵。
　　谁不知道，这一旦沾了赌，哪有你赌客赢的机会，越是想翻本，越是输的倾家荡产，到最后卖儿卖女的人他们都见惯了。
　　赌坊里光线很暗，虽是白天，依旧点着灯烛，嘈杂的声音混合着各种气味，简直是乌烟瘴气。赌客们站在一张张桌子旁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死死地盯着桌面，就算是苏念站在他们身边，也不会去多看一眼。
　　小蛇有些纳闷了，“你倒是轻车熟路啊。”
　　苏念站在角落里悄声道：“大牛哥他爹以前就爱赌，小的时候每次赌光了钱就让他去送，我陪他去过一次所以知道，这赌坊啊，对送钱的人是绝对欢迎的。”
　　“以前爱赌？难不成现在不赌了？”
　　“他爹早死了，那会我十岁吧，大牛哥十二岁，那一次他爹又把钱输光了，半夜回家偷钱，结果天太黑，没看清路，掉进河里淹死了。不过啊，幸好如此，不然最后大牛哥和他娘一定会被他爹给卖了的。”苏念说着说着就有些忿忿了，“尊神大人您不知道，大牛哥七八岁的时候就来我家帮工了，他娘也在家里帮人洗衣服，还要不时接些缝补的活，才能勉强度日，可是辛辛苦苦赚的钱全都被他爹拿去输光了，还在外边欠了好些债。有一次，赌坊的人上门追债，他爹竟然就要把他娘抵给他们呢。要不是大牛哥找到我娘，借了银子去帮他还债，大牛哥的娘就、就要被卖去那种地方了呢！”
　　她越说越气愤，连带着体温竟然都升高了，缠在她手腕上的小蛇只觉一股暖意袭来，心中失笑，这小丫头片子知道得还挺多。
　　不过苏念很快也察觉自己失言了，怎么连那种地方都说出来了，脸上顿时有些发红，“那个……尊神大人您可发现厉鬼的踪迹了？”
　　小蛇知道她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当下也不揭穿，只道：“大堂中间那桌，看见了吗？”
　　苏念按照它的指示看过去，只见那里围的人最多，好像是在赌大小，庄家一摇完骰子，众人便疯了似的投注，只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他们都在看着一个赌客。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一身富商打扮，此刻正满脸狰狞，双眼发红地紧盯着庄家手下的摇盅，一边还大喊着“大、大、大！”。
　　整张桌上，只有他一个人买大，其他的人钱都堆在了“小”的那一边。
　　很快，庄家揭开了摇盅盖子，大声道：“一二三，小！”
　　众人欢呼雀跃，只有那富商发狂似的用力拍着桌面，“怎么可能又是小！又是小！我就不信了，这一把还是买大！”
　　说罢便去掏钱，可是浑身摸了个遍，也没找出一文钱，于是一把扯下腰上的玉佩，拔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全都按在了赌桌上，“大！”
　　众人见状，都争先恐后地拿出更多的钱放在“小”上。
　　摇盅再次揭开，依然是“小”。
　　众人高兴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只有那富商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双眼圆睁，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很快苏念发现不对了，那富商的眼睛竟然越来越红，身上渐渐腾起一股黑雾，在他头顶上空化作一只厉鬼的模样！
　　只见那厉鬼浑身漆黑，下半截连在富商身上，上半截向前探出，瞪着一双血红色的眼睛，狠狠地怒视着赌桌上的摇盅。
　　一股阴寒彻骨的气息瞬间钻进了苏念的身体里，她控制不住地打起哆嗦来，可就在厉鬼身边的那些赌客却浑然不觉。
　　厉鬼瞪着摇盅里的骰子，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简直就像一片黑色的流动的雾气。
　　“都连开二十把小了，兄弟，托你的福，我们大家都赢了不少啊。”一个赌客得意洋洋地走到富商身边揶揄他，殊不知就在他的头顶，厉鬼已弯下腰朝他扑去！
　　“作死啊！”苏念急得跺脚，便见眼前红光闪过，擎暮已经元神出窍朝那厉鬼飞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擎暮一脚将那厉鬼踢到了墙上，整间赌坊顿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灰尘簌簌地从顶上掉了下来。
　　苏念忙找了张桌子钻了下去，其他赌客却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屋顶冲赌坊的人喊，“搞什么啊？”
　　甚至还有人因为太过沉迷，对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丝毫反应。
　　就在庄家派人出去查看的时候，厉鬼和擎暮已经在这赌坊里打了起来。那厉鬼下半截连在富商身上，很快就“弹”了回来，像月桃一样，双手冒着寒光，像两柄锋利的剑，朝擎暮身上抓去。
　　擎暮的动作极快，双手几乎化作了一道道残影，将厉鬼的攻击一一接下，然后转身一脚，再次将厉鬼踢到了墙上。
　　就这样，赌坊接二连三地摇晃了起来，很快，不仅是房梁上的灰，就连屋顶上铺着的瓦片也开始纷纷往下落，整间屋子摇摇欲坠。
　　众赌客终于发现不对了，开始往屋外跑去，有的还不忘趁乱去抢桌上的钱，庄家见状，自然是派人来打，整个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苏念躲在桌子下面，对周围的哄闹声全然不顾，眼睛只紧紧盯着那道红色的身影，抓着桌腿的手紧张得都出汗了。
　　就在这时，当厉鬼再次扑过来的时候，只见擎暮迎面而上，一把抓住厉鬼的头，猛地朝地下按去。
　　又是“砰”的一声，这一次地面竟被撞出了一个大坑，厉鬼在坑底还未来得及挣扎，擎暮的手上便燃起了火焰，刹那间，直冲屋顶。
　　苏念瞪大了眼，只见那熊熊的烈焰中，他黑色的头发和红色的衣袂向上飘动着，竟好似一朵在火中绽放的红莲。
　　管他什么鬼哭狼嚎，一切的声响在这一刻好似都听不见了。

　　这段时间真是忙得要飞起了，所以断了两天，大家见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