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21、织绢娘（八）

　　白景清不答，过了一会儿，方才道：“阿姐的腿可好些了？”
　　白衣女子不在意地拂了拂自己的腿，“陈年顽疾，哪能是一朝一夕就能好的事？你别总记挂着，执行任务的时候容易分心。至于司主那儿……那螳螂精已伤数人性命，确实不能再拖了。”
　　计都瘪了瘪嘴道：“要不是有人突然闯进困妖阵，怎会让那螳螂精跑了？”
　　“哦？”白衣女子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莫非也是同道中人？”
　　计都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就是几个普通人，也是奇了怪了。”
　　白景清在一旁道：“有个女孩儿，不受幻梦蝶影响。”
　　白衣女子闻言，眉梢扬起，喜道：“景清今日碰上小姑娘了？”
　　白景清眼神空洞地“嗯”了一声，计都则满脑袋青筋乱跳：“……这是重点吗？你能不能不要成天只想着给白景清找媳妇儿！”
　　白衣女子以手支颐，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我白家一脉单传，人丁单薄，景清的婚事自然是比什么都重要的头等大事。”
　　说罢，又突然往前倾了倾身子，一脸迫切地看着计都道：“小计都，快给姐姐说说那姑娘是什么模样？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计都简直要被她气疯了，咬牙切齿道：“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丫头片子，我记她作甚？”
　　“能不受幻梦蝶的影响，怎么只是个普通丫头呢？我倒觉得与我家景清极为合适呢。”白衣女子越说越开心，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家弟弟身骑白马，胸挂喜球的俊朗模样。
　　计都一把捂住脸，心想这会儿你倒是抓住重点了。
　　“阿姐，”一直不作声的白景清终于说话了，“她身上并无灵气。”
　　白衣女子又“哦？”了一声，“既无灵气，又不受幻梦蝶影响，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啊……嗯，等这次任务终了，景清你得好好去瞧瞧她。”
　　看着白景清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计都嘴角直抽，他赌一百个鸡腿，这白景清根本不明白他姐到底是啥意思。
　　苏念早晨起来时，小蛇并不在竹篮里，以为它又出门了，便匆匆洗漱完毕下楼帮林三娘的忙。结果出门时，晃眼看到一截红色的蛇尾巴“呲溜”一下滑进了河边的草丛里。
　　尊神大人去那儿做什么？她心中好奇，跟着走了过去。草丛只及她膝盖处，她一眼便看见小蛇盘在草丛里边，正盯着一根草茎上的东西看。
　　原来是一只绿色的螳螂，嘴巴一张一合，正吃着什么东西。
　　苏念微微躬下身子，仔细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只螳螂镰刀似的前足里紧紧抓着的竟也是一只螳螂。
　　它竟在吃自己的同族。
　　苏念皱了皱眉，而那只螳螂大约是察觉到了有人来，丢下吃了一半的同族的尸体，振翅飞走了，留下轻微的“嗡嗡”声。
　　苏念恍然，所以昨日她听见的“嗡嗡”声，是那只大螳螂精振动翅膀的声音？那么巨大的身躯，想必翅膀也不小，难怪会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不想再看那落在地上的残缺的螳螂尸体，苏念扭过头看向小蛇，“尊神大人，您看这个做什么？”
　　“看一个妻子怎么把自己的丈夫吃掉啊。”小蛇的语气懒洋洋的，说出的话却有些渗人。
　　苏念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您的意思是，刚刚飞走的那只螳螂是……”
　　“怀孕的母螳螂为了让后代子嗣能活下去，常常都会把公螳螂吃掉，以它们的血肉来供养后代，这也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小蛇一副少见多怪的表情，慢悠悠地滑出草丛。
　　不知为何，它的这句话让苏念蓦地响起昨日那只大螳螂精硕大到不正常的腹部，脑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可是再想又觉得有些荒唐。
　　她跟在小蛇后面，踌躇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尊神大人，孙皓正的死和那只螳螂精有关系吗？”
　　小蛇停了下来，回头看她，眼神中居然难得露出几分满意：“不错，还不算太笨。”
　　苏念忍不住皱起了眉，“……可是，孙皓正是人……怎么可能和一只螳螂……”
　　她说不下去了，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
　　看她如此反应，小蛇的眼中流露出些许冷漠的神色，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凉意，“是啊，人和妖怎么可能在一起呢？”
　　话里话外却不像是在说孙皓正的事。
　　随即更嘲讽道：“只是凡人愚蠢哪，看不穿妖的皮囊，还以为是绝色佳人呢。”
　　苏念沉默不语，她想起了孙皓正衣领上的胭脂印，想起他鬼鬼祟祟往無巷里去的模样，想起他对许玉菱的嫌弃与不屑。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可以化成人的妖，他们能看穿你心底最深的欲望，用你最喜欢的模样，在你最欢喜的时候夺走你的性命。
　　难怪孙皓正死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
　　只是不知道他若知道皮囊后的真相，会不会后悔？
　　苏念心头一时之间涌起无数滋味，说不清是解恨还是悲哀，她抿了抿唇，抬头看见小蛇的眼睛，更感到一丝奇怪。
　　尊神大人今日的反应怎么这么大？
　　可惜不等她开口问，小蛇已经扭过身朝林家食肆的方向去了。苏念跟在它身后，没走几步，忽然听见林家食肆那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老板娘，给我来十个鸡腿！”
　　她凝神望去，一个身穿黑色武服的小孩儿正站在食肆门口，竟是昨日那凶巴巴的小童子！
　　他怎么会在这儿？
　　苏念吓了一跳，忙往旁边的拱桥墩下躲去。
　　小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小童子一眼，毫不惊讶地说道：“镇邪司的人？”
　　苏念忙点头，生怕小童子发现了她。可是好巧不巧，小童子居然这时候回头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吓得她连忙缩进了拱桥的阴影处。
　　小童子看了一会儿，也没发现不同寻常之处，喃喃自语道：“奇了怪了，刚刚明明感到一股妖气，怎么突然又没了？”
　　他本想往苏念所在的地方走去，这时刘婶儿提了一个纸包走出来，对小童子道：“你的鸡腿，拿好，别掉地上了。”
　　小童子闻到纸包里传出的香味，立马回转身，麻利地接过那包鸡腿，咽着唾沫连连道：“好香，好香！”
　　刘婶儿笑道：“刚出锅的，小心烫。”
　　小童子却满不在乎，从腰带里掏了钱递给刘婶儿，便迫不及待地提着鸡腿走了，一边还自言自语道：“汴京城里的妖怪多了去了，大约就是什么小妖刚好路过吧，还是吃我的鸡腿要紧。”
　　刘婶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摇摇头，回厨房去了。
　　眼见小童子走远，苏念这才从拱桥下走了出来，和小蛇一起从后门进了屋。
　　奇怪的是，从这日起，小蛇一连好几日都盘在竹篮里睡觉，其间除了吃饭，竟是连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