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14、织绢娘（一）

　　“噔噔噔”，门外响起上楼梯的脚步声。
　　盘在竹篮里的小蛇一下昂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房门。
　　很快，苏念便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
　　“尊神，今天还是吃粽子……”苏念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直视小蛇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睛。
　　“又是粽子！粽子！粽子！”小蛇气愤地拿尾巴使劲拍着竹篮的边缘，“端午都过去多少日了，你还敢给本神供奉这东西，你知道你这样叫什么吗？亵渎神灵！亵渎神灵！”
　　苏念赔笑走过去，将漆盘轻轻放在桌上，“尊神您息息怒，我保证今天是最后一次了！我娘今早把剩下的粽子全煮了，刘婶儿拿了三个回家，大牛哥吃了两个，玉菱姐和我娘合着吃了三个，这还剩俩，正好咱们一人一个。”
　　她一边说，一边动作麻利地剥了一个粽子放进瓷盘里，递到小蛇面前，“您看，我专门给您挑的您最喜欢的猪肉粽呢。”
　　剥好的粽子冒着热气，软糯雪白，泛着一层油光，最顶上还包着两颗拇指头大小的酱肉丁，香味扑鼻，简直让人垂涎三尺。
　　当然，前提是没有连着数日都吃的话。
　　小蛇的脸上明确摆出拒绝的神情，“拿走！本神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这东西！”
　　苏念无奈：“可是除了粽子，真得没有别的早饭了。”
　　小蛇哼了一声，滑出竹篮，头也不回地向窗外游走而去，“本神就不信了，还找不到别的供奉。”
　　“别啊……”苏念想要阻止，可它却呲溜一下不见了，看着桌上两个拳头大小的粽子，她欲哭无泪。
　　她也不想再吃了好不好，本想着小蛇能帮她分担一个，结果还是得自己撑破肚皮。
　　都怪那丁二，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呀。
　　说起这人，本是街上有名的闲汉。因父母这些年尽都亡去，他又无所事事，很快便败光了家产，为了度日，便整日在各家酒肆中出入，见到有出手阔气的年轻子弟们饮酒，便上前去小心伺候，帮他们买些小东西，或者取送钱物之类，以便得些赏钱。
　　别的店家看到他就头疼，林三娘也明令禁止他进店，以免骚扰到吃饭的客人，不过苏念也曾无意中看到过一两次，她娘把丁二叫到铺子后面的巷子里，塞给他两个馒头并一碗热菜。
　　那菜并非厨房里客人吃剩的菜，而是她娘刚从锅里盛出来的。
　　只是这样一个人，谁能想到几个月前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原来丁二的父亲有个弟弟，一直在南方做生意，兄弟俩因为一些旧事生了嫌隙，很多年都没有往来。前不久，这位二叔因为年纪大了，终究是念着兄弟情深，便千里迢迢回到汴京城，想和兄长和好，怎知到了家才知道兄嫂都已过世，只留下一个侄子连温饱都无法支持。这叔叔心疼侄子，在离开汴京前给丁二留下一笔钱让他自己做点小买卖。
　　至此，街坊四邻对待丁二的态度都变了，唯有林三娘每每看到丁二一身招摇地到自家店来吃饭，便总是忍不住冷嘲两句，“金山银山也能坐吃山空，丁二，你那叔叔难不成还能给你养老送终不成？”
　　每每这时，丁二总是装作没听见，然后过几日依旧跑来店中大吃大喝，端午前更是订了一百个粽子，说要送人，端午这日来取。他提前把银钱都给了，林三娘便认真准备了起来，店里不忙的时候便领着众人一齐包粽子，本味的白粽，甜味的枣泥赤豆粽、豆沙猪油粽以及咸口的蛋黄冬菇粽、猪肉火腿粽，各给他包了二十个。
　　结果到了端午这日，丁二却并未出现。林三娘让苏念去丁二家找人，结果邻居说他前两日便出了远门，说要去南方投奔他叔叔。
　　林三娘听了苏念的回话，沉默了一会儿，便让刘大婶和店里的伙计牛力把这一百个粽子和其他准备卖的粽子悉数挂了出来，客人们可以买生的回去，也可以在店里直接煮了吃。
　　只是端午这日很多人家都会自己包粽子，推着摊子卖粽子的人也多，林三娘做的粽子味道虽然好，奈何准备得太多，一天过去，还剩下八九十个粽子没卖出去。
　　林三娘向来勤俭，送了一些给林大娘和林四娘后，苏念等人便开始了每天以粽子作早饭的日子。
　　当苏念腆着快要撑爆的肚子，端着空盘子走回厨房时，看见她娘正在教许玉菱做鱼鲊。
　　自从与孙皓正和离以后，许玉菱因为不愿待在家吃白食，以免害哥哥嫂嫂吵架，便同林三娘商量了，每日来食肆帮忙，也好学习厨艺，以后也能有一技之长养活自己。林大娘起初不愿，按她的想法，许玉菱现在更应该趁年轻尽快找到婆家才对，然而许玉书这次倒也站在了妹妹这一边，劝说母亲今后还是让许玉菱按自己的意愿过日子才好。
　　有了哥哥的支持，许玉菱如愿成了林三娘的徒弟，结果没过多久，林三娘便发现她于厨艺一道竟是天赋颇高，尤其和苏念那块朽木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天纵英才了，立即宣布要将自己的全部本事倾囊相授。
　　今日这鱼鲊便是她的拿手菜之一。
　　案板上的草鱼已被放净血，宰杀治净，林三娘擦干鱼身上的水，拿起菜刀将鱼片成带骨的厚片。许玉菱一看便会，学着她的样子，两人很快就合力将一大盆草鱼全都切成了片。
　　林三娘把鱼片纳入盆内，倒入精盐、姜米、蒜米、酒腌渍起来，然后将准备好的黑米放入锅中翻炒，待炒出香味，便从锅中铲出盛放。她看到苏念在一旁无事，便让她和许玉菱一起在石磨上把这些黑米磨成黑米粉备用。
　　半日过去，鱼片差不多腌渍好了，待晾干水分，林三娘便交代许玉菱和苏念将鱼片倒入另一盆中，加入胡椒粉、黑米粉、麻油拌匀后装坛。装坛时，要先在干净的坛底铺上蒸熟的米饭，随即铺一层鱼片，鱼片上再铺米饭，如此相间装满后，盖好坛盖，加坛沿水，腌制十天左右，差不多就成了。
　　汴京城中最有名的樊楼有一道名菜叫玲珑牡丹鲊，便是取鲈鱼鲊放入水晶盘中拼合成牡丹花的样子，待上锅蒸熟后，鱼片微微泛红，当真如初绽的牡丹一般，据说光这一道菜便要花费十两银子以上。
　　林三娘做的鱼鲊却是味美价廉，蒸煮煎炸甚至生吃，均可，来这儿吃饭的熟客一旦听说她制了鱼鲊基本都会要上一盘。
　　忙了一日，大约也是想着这几天大家也着实把粽子吃够了，林三娘拿出前些日子做好的鱼鲊，整治了一顿丰盛的晚饭犒劳众人。苏念偷偷溜进厨房给小蛇留了一碗鱼鲊，免得真惹这尊大神生了气。
　　结果，众人正吃得欢畅时，许玉书突然来了店里，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
　　孙皓正，竟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