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神》笙殳

13、鬼陶翁（十三）

　　被他这一问，苏念下意识地便想回答，结果被小蛇冷冷截断道：“她是谁你不用知道。你一颗陶土做的心，自然不知道人之七情，本神问你，除了这两个小鬼，你可还放了别的婴鬼在女子肚子里？”
　　鬼陶翁连忙摇头，指天发誓道：“小老儿真真是第一次这么做。”
　　小蛇冷哼一声：“本神就姑且信你这次，若是发现你敢骗我，后果你是知道的。”
　　“大人放心，小老儿绝不敢欺瞒大人您哪。”
　　“既然如此，这两个小鬼你自己带回去，时候到了，自有地府鬼差来带他们走，你的那点小心思，本神清楚得很，本神只提醒你一句，莫再动什么歪念头，否则再多功德都不作数。”
　　鬼陶翁听到这儿，神色一僵，随即又堆出满脸笑来，“是，小老儿一定谨遵大人指点。”
　　说罢，重新吹起手里的陶埙，两点碧色鬼火从苏念怀中的包袱飞出，汇入到他周围的碧色光点中。那些光点围着两团鬼火四下飘舞，不知怎的，苏念竟觉得它们是在为那两个小鬼高兴。
　　萧疏的埙声再次响起，鬼陶翁朝小蛇鞠了一躬，转身带着那些碧色光点渐渐远去。
　　待他们消失不见，小蛇方才冷哼一声对苏念道：“妖怪问你名字，你也敢答，是嫌命长吗？”
　　苏念吓了一跳：“可是这位老丈很和善哪，他收留了那么多小孩子的孤魂，还救了一个村子的人的性命，他、他怎么会害我呢？”
　　完全忘了自己之前叫人家怪老头，还觉得人家阴恻恻的很恐怖。
　　小蛇冷笑，“妖怪说的话你也敢信？你可知他的原身是什么？”
　　苏念摇遥头。
　　小蛇哼了一声，目光望向远处，“汴京城外有一大墓，墓中陪葬的陶俑年深日久化而为妖，便是这鬼陶翁。他住的那座大墓，阴气深重，所以引来那些小孩儿的鬼魂，你只道他在保护他们，却不知道他没有血肉，亦没有魂魄，只能靠着那些鬼魂的鬼气方能活动自如，否则就会变回一堆死物。”
　　“可他不是还帮着那两个娃娃补全魂魄吗？”苏念小声地争辩。
　　“他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收集功德。”小蛇语带嘲讽，“靠着鬼气活动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人世间，无论是人还是妖，做了善事恶事，地府都会登记在善恶册上，每隔一段时日上报给泰山府君。将婴鬼的魂魄放进女子肚腹一个月，只要不出人命，地府的鬼差就发现不了，到时候便只会记他的善，不会记他的恶。等到功德积够，泰山府君就会赐他三魂七魄，这就是鬼陶翁打的主意。”
　　苏念张口结舌，糊涂了，接下来的几日都没有想明白，这鬼陶翁到底是善是恶，说他善吧，他又是别有所图，还差点害了许玉菱，说他恶吧，他又确实帮了那些小鬼。
　　她的眼前总是时不时会冒出鬼陶翁最后离开的场景。
　　埙声幽幽，四下飞舞的碧色光点变作一群影影绰绰的小孩子，他们围着鬼陶翁蹦着跳着，跑着闹着，一起走向黑夜的深处。
　　妖怪的想法，真是很难理解呀，苏念想。
　　幸好许玉菱的身体在林大娘的精心照顾下很快好了起来，气色甚至比出事之前还要好些，对此苏念也感到很奇怪，她原以为许玉菱会因为失去孩子以及和孙皓正和离一事伤心许久。
　　直到孙皓正和钱氏带着和离书来许家那一天，苏念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原本钱氏是不想让许玉菱离开孙家的，毕竟孙皓正的铺子还得仰仗许玉书的帮忙，但孙皓正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表示只要许家不要回嫁妆，他便同意和离。
　　许玉书知道他早就把那些嫁妆挥霍光了，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还，便和他约定时间在两家族老的见证下，正式让他和许玉菱和离了。
　　待所有人走后，苏念本想去安慰一下许玉菱，没想到一进屋却看见她正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描着眉，大约是不太熟练，她的手有些颤抖，但神情却很专注。
　　发现苏念站在她身后，许玉菱放下笔，转过头朝她微微一笑，眉眼之间看上去竟比从前清朗了许多。
　　“大姐姐，你没事吧？”苏念小心翼翼地问道，以为她是伤心过度。
　　许玉菱却摇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缓缓说道：“阿念你知道吗？自从嫁进孙家，无论孙家母子怎么对我，我都只能忍气吞声，因为我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孙皓正那般人才，愿意娶我不过是看上了哥哥置办的嫁妆。”
　　“他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苏念怒道。
　　许玉菱笑了，“确实如此，但嫁过去之前谁又能知道呢？要知道当初这门亲事可是被周围的姑娘眼红了许久呢，为此我还暗自高兴了好几日，可是如今才明白，这些不过都是自己的虚荣心作祟罢了。”
　　“孙皓正瞧不上我，嫌弃我，其实我也并不真心地喜欢他，我想讨得他的欢心，想要怀上孩子，只是害怕被他抛弃，被别人嘲笑罢了。”
　　“可是今日签下和离书，我发现这件事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难堪，相反，我觉得自己好像终于挣脱牢笼，可以畅快地喘气了，就算明日出门，被别人冷眼相看又如何？就算这辈子再也不嫁人又如何？我总会有办法养活自己的。”
　　苏念听她这么说，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那……孩子……”
　　许玉菱的脸上微露悲戚之色，“阿念，不管你信不信，我真得感觉到过他们，那是两个很好动的孩子，但是他们很乖，无论怎么动也不曾弄疼我。”
　　苏念张了张嘴，想告诉她，她相信她，可是事情这般离奇，她不知道说出来会不会吓到她。
　　许玉菱却误以为她是要安慰自己，拍拍她的手，又恢复了平静，“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通了，就当自己做了一场美梦，其实没有真得怀上他们，也是万幸，那样好的孩子，孙皓正不配做他们的父亲。”
　　听她这么说，苏念终究还是没有将鬼陶翁和婴灵的事说出来，现在这样，便是最好了吧。
　　窗外，蝉声渐起，仲夏时节已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