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南歌》侬香

6、第六章

　　驿站
　　叶姝看着欲言又止的李氏有些不明所以，喝了口杯中已有些发凉的茶，笑问道，“三婶婶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自叶姝到了这驿站就觉得李氏的眼神躲躲闪闪，按说昨日受了惊吓肯定急吼吼的想着赶路快回到京城。李氏却一反常态的把叶姝拉进客房中聊起了天，李氏本就不算什么精明通透的人，聊天技巧也算不上高超，茶都凉了还没说道正题上。让叶姝听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李氏见叶姝挑明了话题反倒松了口气，也没细想平日里说起话来唯唯诺诺的叶姝突然之间的变化，“呃......姝娘啊，你昨日没事吧？”

　　“无事啊，山上都埋伏着官兵，那些贼寇都是些乌合之众而已，让婶婶受惊了。 ”叶姝还安抚的说道。这句话李氏都说了不下三遍，但看李氏现在略带试探的模样，似乎也嘴边说到正题上了。

　　“无事便好。”李氏有些紧张的摩挲着青瓷茶盏的杯口，沉吟道：“那你......没收什么委屈吧。”

　　“委屈？”叶姝闻言一愣，但看着李氏的小动作也随即明白“婶婶多虑了，我好的很。官兵来的十分及时，身边的家丁都可与我作证，婶婶多虑了。”

　　李氏见叶姝这么坦坦荡荡的样子也便彻底放下了心，但随即又想起了昨晚那封家书，恐怕已经寄出，还是立马在写上一副解释清楚才好。“婶婶昨晚逃出来心中慌得紧，便写了封家书给侯府，既然你也确定无事了，婶婶还是再写一封家书报个平安的好。”

　　叶姝闻言猜到了家书的内容八成是路遇山贼，自己没跑掉，生死不明云云。忙拉起李氏的手，一脸委屈的急切说道：“婶婶说的是，那还请婶婶为姝娘解释清楚才是，毕竟.....昨日也是急事从权，想必婶婶也能理解吧。”说罢还低着头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抽泣了两声，看的李氏更有些懊悔昨日信写的太早了。大晋重礼节，近几年又重兴宋时理学之风。女子外出时都需带帷帽，虽说昨日的事是急事从权，与贼寇赵三的那些话也是缓兵之计，但要真让有心人计较起来，还是叶姝要吃亏。不说别的有心人，光是叶倩那个丫头闹起来也足够让叶姝名声扫地。李氏自己也是有女儿的人，若是叶姝名声扫地了，叶家的其他女儿会受到牵连。李氏越想越觉得懊悔，连忙修书一份细细解释了经过让人送到应城侯府。

　　三天后家书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侯府，侯府的书房房门紧闭，下人都被命令守在院外不得靠近。

　　书房的紫檀桌案上摆着一封簪花小楷的书信。

　　老侯爷叶治坐在案前面色阴沉，三房的叶安阳也低着头束手束脚的站着，他自幼就不爱读书，又是家中幼子，深受长辈溺爱，养成了个纨绔性子。每次来到这书房中都是被老侯爷检查学问，然后惹得老侯爷大怒，这侯府的书房也成了叶安阳最不想来的地方。就是长大成家了，也还多少留着当年的阴影，每次来了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叶治眼神晦暗不明的瞄了一眼案上的书信，信最先送到叶安阳手里，毕竟是李氏的来信，只当是他们夫妻鱼雁。叶安阳本也没当回事，回了府才慢吞吞的拆了信。这一看便是大惊，六神无主的来找了老侯爷叶治。

　　“家门不幸啊。”老侯爷看完信，靠在椅子上半晌才吐出来这四个字。

　　叶安阳看着父亲已经苍老的面容，心头突然涌上了几分愁绪。他虽是纨绔，但也知事，应城侯府看似风光却早已不复当年。三房之中最出色的也只是二房叶安期，当年读书用功，中了进士。虽然只是三甲的同进士，但凭着应城侯府的关系也留在京城做了京官，如今官至工部郎中。当年大房的叶安平虽然也是纨绔但却娶到了官宦出身的顾氏，顾氏的爹顾成明更是平步青云做到了福州巡抚，顾氏的弟弟又中了探花郞入了翰林，叶安平的嫡长女叶姝又与兴乐侯嫡子定了亲，未来的应城侯能有这样的姻亲也是无需担忧的。只可惜两年前顾成明一夜之间倒台，顾家男子被流放充军，女子编入教坊司，应城侯府也失去了最可以依仗的妻族。如今叶姝落入贼手下落不明，只怕连兴乐侯府的亲事都要保不住。

　　难道应城侯府真的就要没落了么？叶安平压了压一时有些混乱的思绪，开口说道：“父亲，没有了姝娘还有倩儿，儿子听下人说那陆子寒似乎也很中意倩儿。”

　　叶倩是大房的庶女，贵妾小陈氏所出，年十五，只比叶姝小上几日。

　　“就是想换人，也要看兴乐侯府愿不愿意啊。”老侯爷的食指轻敲着太师椅的扶手，沉吟道“倩儿终究是庶女。身份还是差了些。”

　　“要不抬小陈氏做平妻？大嫂现在就是个孤女，又没有嫡子，将来应城侯的位置还是要传给景哥儿？”叶安平是世子，未来的应城侯，也只有叶文景一个庶子。叶安平虽然也肖想过侯爷的位子，但也自知是个纨绔，上头还有个二哥，无心去争。

　　“你把姝娘的事和你大哥说一声吧，晚膳后叫人都到正堂吧。”老侯爷的心中浮现出大房的叶文景和二房的嫡子叶文卓，叹息的摇了摇头。又加了一句，“除了小陈氏，其他妾是都别叫了。”

　　叶安阳也知应城侯府恐怕要变天了，恭敬的行了个礼道“是，那儿子先告退了。”

　　已是夕阳时分，染得金黄的阳光斜斜的透过雕花轩窗照进书房中，一点点下沉，不甘就这么没入黑暗中。

　　老侯爷苍老的面容渐渐融进黑暗中，只剩下对着轩窗的半个衣袖上照着夕阳。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锦缎的大氅衣袖上，让原本灰青色的衣袖都渡上了一层别样的光华。

　　叶安阳一出书房就直奔小陈氏住的浮云苑，不用想也只知道大哥叶安平待在小陈氏那。顾氏名义上是叶安平的正妻，但多年来不受宠爱也是侯府公认的事实，直顾家倒台后，过得如同寡居一般。

　　小陈氏是老侯夫人陈氏的侄女，当年未出阁时就常到应城侯府小住，与叶安平青梅竹马，侯府也都默认了对。哪想老侯爷却半路求来了当时顾家的亲事，让叶安平求娶当时工部右待郎顾成明的嫡长女顾云婳，顾云婳当年也是京城中才貌双全的女子，父亲又官居三品，家中的弟弟顾云衡虽然年幼却已富才名，这样的娘家也让不少人都想求娶。当年更传出了当时的齐王都想求娶顾云婳。叶安平不本想娶，但耐不住老侯爷的威力还是将顾云婳娶进了门，老夫人陈氏也对这个半路塞来的媳妇看不顺眼，暗地里还偷偷帮着叶安平与小陈氏幽会。

　　不时，小陈氏与叶安平珠胎暗结，老夫人便要顾云婳将小陈氏抬进门。顾家知道女儿收了这样的委屈也是大闹了一场。但顾云婳性格单纯柔善，又有老夫人施压，最终还是抬了小陈氏进门，小陈氏生下长子叶文景后更是有了底气，顾云婳却晚上两年才有叶姝。待到顾成明外放后，叶安平就偷偷给小陈氏抬了贵妾。

　　后来顾成明仕途坦荡，升了福州巡抚，顾云婳的弟弟又中了探花郎，也让顾云婳好过了些日子，但两年前顾家被抄家，顾云婳再无娘家依靠，小陈氏更端起了正房主子的样子，还掌起了侯府的中馈，一副侯府女主人的样子。

　　叶安阳找到叶安平后除了叶姝的事也透露了与兴乐侯府的亲不能断的意思。叶安平听了也是大惊，待嫁的嫡女竟然被贼寇掳走，生死不明。

　　只是如今叶姝已是一颗废棋，是生是死已经不再重要。

　　晚上在正堂，侯府的主子们都到齐了，孙辈们被勒令待在房中。老侯爷和侯夫人坐在主位，下首依次坐着大房、二房、三房。各房来的都是正妻，但大房除了正妻顾氏还来了叶安平的贵妾小陈氏。叶安平晚膳时便将事情都告诉的小陈氏，小陈氏心下一转也猜到了自己是离正妻之位不远了，现在心里正是高兴的紧。顾云婳这个娘亲还毫不知情，正规规矩矩的垂首坐在叶安平下首。因为叶安平旁边的位置被小陈氏占了，反而让不知情的人以为顾云婳是妾氏，小陈氏才是正妻。小陈氏虽年过三十，但这些年来也保养得体，年轻时就长得娇弱不胜，一双媚眼含春，勾的叶安平恨透了顾云婳占着正妻的位子不放。年级大了风韵更增，只是过于妩媚少了一份端庄之态，现在坐在正妻的位子却没有顾云婳的端庄大气。

　　没有规矩的座位也没人提出异议，二房的正妻沈氏看着小陈氏得意洋洋的模样翻了翻白眼。

　　主位上的老侯爷和侯夫人面色不虞，叶安阳也没有了平时的吊儿郎当，一反常态的老老实实坐着。众人各怀心思，一时间都没说话，气氛安静而又怪异。

　　老侯爷端起茶盏缓缓喝了口茶，才缓缓开口说道：“今日收了三房媳妇送来的加急信，信上说在湖州府遇到了贼寇，姝娘没跑掉被贼人抓走了。”

　　堂上只有二房和顾云婳不知消息，二房的叶安期和正妻沈氏听了都是心下一惊，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何况叶姝寡言，与他们的关系也算不上亲厚。比起关心叶姝的生死，两人到是更关心应城侯府的下一步该怎么走。

　　顾云婳一听女儿被贼寇抓了便觉得如同天塌了一般，登时也顾不上什么仪态，站起身向老侯爷哭问道：“什么！姝娘被贼寇抓了？怎么会遇上贼寇的？不是还有家丁么？”

　　“咳，湖州府确实闹了匪患，上个月圣上就派人去剿匪了，只是没想到还是让她们遇见了。”老侯爷四平八稳的叙述根本看不出是自己的孙女被人抓了一般。

　　顾云婳心下一凉，抓起一旁叶安平的胳膊，哭求道“这要如何是好，大爷快让人去救救姝娘啊。”

　　叶安平面色难看，没有说话，小陈氏看着顾氏这般可怜的样子心里更是忍不住的发笑，心道一个没了清白的嫡女，还不如死了干净。面上还是装出关切的样子说：“姐姐，大爷也不是不想救啊，只是这毕竟是落入贼手，就算就回来，还能‘完完全全’的回来么？”

　　顾氏一听心也凉了，自己是不嫌弃女儿，可挡不住这世道艰难。何况女儿还定了亲。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仅剩的血亲也离自己而去么？顾云婳看求丈夫无望，想到丈夫当年对自己娘家的态度，心里更是十分失望，于是跪下求老侯爷和老夫人，“姝娘才十五啊！儿媳只有姝娘这一个孩子，若是姝娘没了，儿媳也活不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