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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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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ren企图逃脱,却发觉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掌气力渐大,同时,Michael已经俯下身来,热烈的呼吸如章鱼触角的吸盘,牢牢附着在她的肌肤之上。
“混蛋……”
她沉重地叹息着,渐渐放松了抵抗。她觉得累。冷战的日子里,她其实是那样想念他,就像被吊在烈火之上经受烤炙时想念一片冰冷海水那样。她也不懂她的抵抗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懂,她没有能够站得住脚跟的理由——所以她很快放弃了。在这一刻,她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投入他的怀抱。她需要对自己诚实,也对他诚实。
他的唇与她近在咫尺,她一直在等着他,与他周旋良久。然而他却没有吻下来,反而离她远去。这令她诧异极了,一把抓起他的衣襟,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不是没看到她的慌乱,即使她在尽力把那慌乱表现得与疑问无异。他依然没有吻她,而是调整姿势,便于他的手拉扯她的家居服睡裙裙摆。他另有打算,并且毫不掩饰他的打算。
“我们来玩角色扮演吧!”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你是妓女,而我是嫖客。”
她愣住,像是没听清:“什么?!”
他抿唇,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拢住眼中的笑意,眼角的笑纹却还是出卖了他。
“你听懂了,不是吗?那么,我们来吧!”
他说话的尾音如一条被丢进河流的鱼,迅速淹没在一声清脆的裂帛声中。
双腿之间忽然被解开了羁绊,令她不禁急促地惊呼一声。他在她的视线里手捧着从她那里扯下的纯棉织物,放肆地做着极具诱惑性意义的动作——他将它覆盖在鼻翼之下,用力呼吸着……享受的神色在他的整张面容上铺开,如同乳白色的石膏像被泼上浓丽的釉彩,点滴不尽,每一滴都是尖利的武器,刺痛她的眼睛,让她的一切感官失去平静。
“小贱人的气味。”
他丢掉她残破的屏障,开始用脏话挑逗她。她果然立即皱起眉头来。他知道她最恨他这一点,但他连她的恨都疯狂地珍爱着,所以他一定要变本加厉。她说的不错,他就是变态了,自从遇到她之后,他整个人的心态都扭曲起来,他不顾一切想要看到她对他服软,假如她拒绝,他就这样报复她。他羞辱她,刺痛她的自尊,再抱紧她,让她心上的刺也刺穿他的肺,然后他们血肉相连,在亲吻的时刻吞下彼此口中的鲜血,相濡以沫。
“闭嘴!你他妈的以为你是谁!”
她挥给他一巴掌,实打实的一巴掌,回敬他对她所做的一切。
她最憎恨他在爱情里保持一副英勇就义的嘴脸,仿佛她注定要永远亏欠他。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憎恨的源头是害怕。她惜命她怕死,所以总要被他这样的亡命之徒所震慑。假如他像Don Jeffrey那样清醒一点该多好。但他并不,他是疯子。她怎么会不怕他呢,从他要挟她陪他一夜的那一天起就怕。所以她向他妥协,即使恨也要咬着牙,屈起身子也要迎合他刁钻的角度。但实际上,她时常在怀疑自己的正确性。即使和他在一起不知不觉也一年了,她依然看不透这段关系,谁得到谁失去,她也看不到前路的走向,谁贫瘠谁圆满。她才真正是活在时间里的人,她只拥有现在,当下,她的手心里永远只握住一秒。傻瓜才心心念念一生一世,就像他,Michael Clayton,他那不靠谱的一生一世刺痛着她,她呼吸困难,跟不上他的脚步。她不相信一生一世,可他竟然妄图把她也带入那个虚无缥缈的幻境之中!
“你竟敢这样对待你的客人?!”他吃痛地咬住牙齿,手指伸进她的发丛用力一抓。
“唔!”她皱着眉头眯起眼睛。人体的痛觉总比心诚实。
“还有什么手段好耍?”他恶狠狠地逼近她,手指始终拽着她的头发,让她的头紧紧贴在硬邦邦的地板上。
其实他们的心里依然对彼此窝着火气,虽然原因并不相同,这是长久以来得不到解决的诸多问题所造成。他们的确都在改变着,却怎么也变不成对方真正想要的样子,他们都想扼制对方,让对方按照自己的喜好生长,但最终证明都是徒劳的——他未能满足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她身上的愿望,而她也无法成为他渴望的婚姻关系里驯服的绵羊,即使他们彼此爱着,那爱情却更像是形而上的哲学概念,落实到世俗之中则变成了无关痛痒的惨淡的白烟,他们都想张开双手抓牢它,可是它形似于无,的确存在着,却丝毫无法投射到触觉之上。可人类是依赖触觉的,假如触不到,便不能心安。偏偏,它的存在,他们就是触不到。
他和她都是偏执的,只以为触得到才叫做“存在”,却忽略了“存在”的形式其实可以有很多很多种,看得见也可以叫存在,可是他们却不愿意简简单单地相信。这就像他们只关注那有限的几个方面,以为对方没有做到就代表不够爱,而事实上,假如他们把关注点稍稍偏移一些,或者退远几步让视野再扩大一些,就会明白,他们对彼此的爱,深过他们所有的想象。很可惜,他们还不知道这些,这或许就是爱情里的盲区。可是,没有人应该被责备,因为谁都不是天赋异禀,全知全能。
他们就这样在地板上纠缠,心里的爱再浓烈却无法稀释苦灼的恨意,身体与坚硬的材质一再相冲突,坦白说,两个人都不好过。渐渐的,汗水湿透了他的汗衫与她的睡裙,仅有的体力也都消耗殆尽,可是他们除了彼此折磨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最终他放弃了,于是停下来,离开她的身体。他的头脑一片混乱,他觉得自己快要缺氧了。他扶着橱柜站起身的时候还有些踉跄。他走进洗手间,用毛巾用力擦脸。对着镜子,他开始思索自己为何付出了许多却没有换来应有的回报,难道真的是时机不对——就像本该在柔软的床垫上做的事,他却偏要在厨房地板上自讨苦吃。
就在他停止动作的一瞬间,她原本处于麻木状态的身体突然有了欲望,或许是这一瞬间的空虚令她有些不适应。她慢慢地坐起来,背部和腰臀的酸麻让她很是费了点劲。她屈着一条腿坐在原地,轻叹一声,视线触及躺在不远处的那条已经牺牲的三角短裤。休息了片刻之后她站起来,把短裤随手丢进垃圾桶。
简单清理之后,他们坐到餐桌旁边,吃冷掉的三明治和汤。他们聊了一会儿工作上的事以及一些琐碎闲话,最后,他把父亲生病的事告诉她。
她握汤匙的手顿住,抬起头来看着他:“怎么会这样。”
他摇头:“年纪大了迟早都会这样。其实父亲身体不好已经有年头了,每一次生病都比之前更严重,我不知道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又会是什么结果……”他放下餐具,一只手托住嘴巴,沉吟了一会儿,忽然自嘲地笑起来,“我早已做了无数次心理准备,你知道吗,有的时候半夜睡不着,或者半夜醒来,我都怕得心悸……我知道自己一点都不勇敢,无论做多少心理准备,都抵不过真的那次。想想就可怕,你明明知道那一天一定会来,却不知道会是哪一天,哪一刻,这种漫长的煎熬就像地狱。”
他知道这些都是他的心里话,一个不怕死的男人依然会为亲人的离去而提心吊胆,就像狮子也会害怕蚊子,每个人都有他的软肋。她伸出手去,隔着桌台握住他的手。
“你很爱你父亲。”
他点点头:“他也很爱我,当然,他爱我们每个人。他是老警察,小时候送我们的玩具车都是警车模型。他曾经为了救人而几次中枪,被敲断腿,被打掉牙齿……所以从小我就经常出入医院。我十岁那年他伤得最重,我记得那天是我生日,傍晚等待他回来一起开派对时一个电话打进来,没想到却是他生命垂危的消息……你知道吗,就是那一天开始,我忽然染上了强迫症,我认为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上帝才让父亲受伤害。我一定要虔诚地做一些事。于是晾衣服时衣架的挂钩一定要朝向固定的方向,从外面带回来的书要洗一洗干净,所以那时候我的书全都是皱皱巴巴的,呵,还有上楼梯下楼梯,我无数次地重复,比别人多走许多弯路……不过,这一切都在父亲退休之后慢慢痊愈了。”他勾起嘴角笑笑,反握住她的手,低头不语。
“看不出来,你这样的人,也会患强迫症。”
“我这样的人?那是什么人?”
“你这样的人……”她一句话吞了一半,摇摇头,自己先否决了,“不,不。你其实是个有心的人,从来都是。”
……
晚上入睡之前,他们重整旗鼓,完成了厨房里未完成的事,不同的是,这次他们和谐多了,不再针锋相对,他们终于做足了冷战回暖久别重逢应有的样子,激烈地纠缠,放肆地叫喊,即使他们私下里依然认为这种正常的状态并不真实,而病态的那个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自己。
这一夜的空气极闷,气象台已经播报要下雨,只不过他们都没有关注而已。纠缠之后两人汗如雨下,口干舌燥,都处于近乎虚脱的状态,他们需要补充水分,可是谁都不想动弹,许久之后还是Michael起了身去倒水,回来时,Karen正拿着手机怔怔出神。他走过去,把杯子递给她,还未张嘴问她在想什么,她忽然低声说:“你觉得Livre现在会在哪里?”
他低下头,又摇摇头。他们当然不会知道Livre的下落,当下他们想明白的事情只有一件:他们的确做了一个糟糕的决定。
“问问Landry吧。”他说道。
她摇摇头:“Livre既然那样决绝,就不会再有去找他的道理……不如,你打个电话给她吧。”
他眼里满是惊诧:“你后悔了?”
“对,我后悔了。”她把手机举到他跟前,他瞄了一眼,也不免心惊。屏幕上是一条实时新闻,晚间枪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