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侯养成日志》苏放英

24、第 24 章

　　眼见着樊娘越唱越不成样子，身子似一摊融化的春水，与仇方纠缠在一起，薛婆子则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眼睛似一把钩子定定地盯着陆粱，梨霜有些心焦了。

　　她上辈子也算有些阅历，陆亦方又是个对自己的荒-淫不加遮掩的，此时倒还自如些。可陆粱却还是个纯洁的不能更纯洁的孩子，现下满脸通红，只是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也不往仇方那边望，若是他下一刻忍不住将自己耳朵堵上，梨霜也不会吃惊。

　　这样可不行，这或许是他们上岸前最后一个逃走的机会了。梨霜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挪到窗边，将原本只开了一小条缝隙的窗子一下推开。江风吹进了燥热的船舱，醉酒的三人觉得清凉不少，也忘记了危险。

　　徐蔺奇虽同陈惺依靠在栏杆上，闲闲聊着山门中的事，却还暗中关注着那艘船，此时见窗牖大开，便扭头看过去，却不期然撞上一双如林中野鹿般的眼睛，温润中带着几分警觉，灵动中又有不易察觉的慌张。这是方才被那个大汉推进船舱的煮饭小厮。

　　梨霜也在同一时间望向对面两人，就是不看那艘三层高的官船，观这两个小郎君的气度风貌，也能肯定他们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梨霜见那个穿着蓝衫的少年凭栏回望，便也定定地看向他，试图以眼神向他表达自己的处境。

　　“他在求救。”虽然那个小厮只是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离去，徐蔺奇却十分肯定。可他尚未弄清楚此间来龙去脉，自然不好轻易有所行动。

　　“樊娘子该是唱得有些累了，小人恰好也会几首小调，若相公娘子不嫌弃，小的便唱上一曲可好？”梨霜转过身来，堆上讨好的笑容问众人道。

　　“来，唱唱唱！”仇方此时兴致高涨，一手怀抱佳人，一手用筷子敲着眼前的碗，大声吼道。

　　“那小人便唱一首‘乌夜啼’吧。”梨霜自方才开窗时便在思索词句，此时不过略一沉吟，便开口唱到：“旧梦琵琶一曲，人同雨夜桃花。但求长醉偏难醉，愿断负年华。舞扇尘埃遍染，危楼暮影偏斜。他年黄泉相逢日，倦鸟落枝桠。”

　　她的声音如清泠泠地一泓冷泉，虽不娇媚却别有一番韵味。这声音穿过江水飘到了徐蔺奇所在的船上，仿佛也沾上了夜的寒气。陈惺笑道：“总算来了首正常的词。这嗓音倒是不错，似有金石之声，只是词却填得着实一般。”

　　梨霜唱完一遍，又朝窗边靠了靠再唱了一遍。

　　“是方才那个小厮唱的，为什么他要故意唱这么一首曲子呢？这其中必有缘故。”徐蔺奇不似陈惺，只着眼于曲调词意。他看着梨霜的背影，用心思索着自江面飘来还带着水汽的字句，忽然笑道：“原来如此，我懂了。”

　　“懂了什么？”陈惺还一头雾水。

　　“这个小厮是在求救。”徐蔺奇的表情凝重起来，道：“将每句词的首字连起来，便是‘救人但愿，吾为他圈’。身陷囹圄，潇水夜唱，不正是‘乌夜啼’吗？近年来潇水上有一伙掠卖男女幼童的人贩，与地方官府勾结，行事十分猖獗。想来这艘船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原来如此。”陈惺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桃花眼朝那艘不起眼的小船一瞟：“师兄打算如何？”

　　“救人。”徐蔺奇笃定地回答，眼睛望向那艘小船。

　　陆粱在梨霜开窗之际就知道她必有打算，此时听了这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去理会那樊娘和仇方的动作，只是拿起酒坛，为薛婆子和仇方倒酒。即使对面的人不施以援手，将这二人灌醉了，他和梨霜还有舱里那两个小姑娘也有逃脱的可能。

　　仇方听梨霜一首词唱了两遍，什么“旧梦”、“黄泉”的，既晦涩又晦气，便发起脾气来：“唱得什么鸟东西？给老子住嘴。”说罢捧起樊娘的脸蛋，尝了尝她的香舌，道：“还是我的心肝儿亲亲唱的好听。”

　　薛婆子有些吃味，又着实有些醉了，伸手便要去扯陆粱到身边来，也想香一个。梨霜见状，假意朝薛婆子走去。她心知陆粱已将酒都倒干净了，便身子一歪，故意碰掉了陆粱手中的酒坛。

　　“哗啦”一声，粗瓷坛子在地上碎成数瓣，惊回了薛婆子伸出的手。

　　樊娘依偎在仇方怀里，嘤咛一声：“好大的声音，奴的心肝儿都被这两个小奴孙吓疼了。”

　　仇方这时候要在樊娘面前逞英雄，将樊娘扶起，走到梨霜面前便要动手。陆粱见状不好，一把推开梨霜站在了仇方的前面，随即一个重重地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陆粱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液体已经自嘴角流下。

　　“陆粱！”梨霜惊呼，上前要查看他的伤势，陆粱却喝止道：“别过来。”果然话还未说完，仇方一脚便将陆粱踢到地上。

　　梨霜再管不了那么多，扑上去挡在陆粱身前，瞪视着眼前面目狰狞的仇方。薛婆子这时候却怒道：“仇方，老娘说了这两个小子归我调配，你凭什么动手？再有两日便要上岸了，你伤了他的脸我们如何交差？”

　　仇方已经醉的不行了，此时摇摇晃晃地坐下，朝薛婆子嬉皮笑脸地道：“我便打了又如何？这脸养养就好了，你倒心疼的紧。”

　　“你没事吧？”梨霜回过身来，语气里有十二分的愧疚。陆粱的身子才刚刚养好，为了救她又被仇方这样殴打，都怪她，都怪她……

　　“我没事，脸上只是看着可怖，那一脚也没用大力，你不要害怕。”陆粱看着梨霜苍白的脸庞和焦急的模样，心下柔软。明明方才那样冷静，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填出一首求救词来，此时却为自己眼圈发红，他明白，梨霜是真心待他的。

　　正在这时，船舱的木门被人狠狠推开了，一队家丁和护卫鱼贯而入，直冲向仇方三人，将他们牢牢扭住。仇方此时还未醒酒，身子就被人绑缚住了，不免左冲右突，嘴里骂出好些不干不净的词来。

　　徐蔺奇与陈惺在走进船舱时，仇方正问候抓他人的八辈祖宗，护卫一把将他的嘴捂住，他还不甘心，尚自“唔唔”出声。

　　“你们是什么人？”薛婆子面无血色，本以为是官差捉人，此时却见眼前是两个十三四岁大的少年，不免嚷道：“凭你是什么达官贵人，也不能私闯我们的货船，你们将大梁律摆在哪里！”

　　“大梁律？”徐蔺奇声音沉稳，浑不似个舞勺之年的少年：“拐骗儿童，卖良为贱也未曾写在大梁律上。”

　　“你，你胡说！”薛婆子听到这话，知道大势已去，仍强自嘴硬，借着酒意骂道：“你个直娘贼，毛没长齐的撮鸟……”还未骂完，便被身后的侍卫将头按在了桌子上，嘴巴也被堵住了。

　　“将他两个扶起来。”徐蔺奇朝一个家丁吩咐道，又同陈惺一道走到陆粱和梨霜身前，温声问道：“二位是怎么来到这艘船上的？”

　　梨霜刚想答话，被陆粱捏了捏手，便没做声，陆粱拱手道：“多谢二位小相公相救。我们两个是堂兄弟，从河阳县来，意欲前往颍阳府，却被浮月庵的惠善师太骗上这条船。这二人分别叫仇方和薛娘，他们要将我们带到颍阳府发卖。船上还有两个六七岁上下的小姑娘，也是被这二人拐骗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