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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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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走的很慢。
京洛靠在穆清怀里,思绪飘忽不定,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呼吸轻浅,身上的毛毯拉到了脖子下面,京洛依旧觉得很冷,冷到骨子里的那种。
“我最近新学了一首歌,唱给你听,好不好?”穆清低着头,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京洛身上,他已经发现京洛的精神明显不对劲了。
他现在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好像京洛睡着了就再醒不过来了。
“好。”京洛轻声说。
眼睛仍然看着窗外,大海的方向,眼神有些迷离。
“秋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秋风即使带凉亦漂亮
深秋中的你填密我梦想
就像落叶飞轻敲我窗”
穆清低沉的声音与海风吹动风铃的声音一齐响起,唱着。
“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春风仿佛爱情在酝酿
初春中的你撩动我幻想
就像嫩绿草使春雨香”
穆清唱的,是一首老歌。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三四分钟的时间,可京洛却觉得好像过了好久好久。
他很困,双眼皮很重,很想睡觉。可他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睡!求你,别睡!
睡了,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都说人死前能看到自己最亲的人,恍惚间,京洛好像看见他的爷爷奶奶在前面等着他,他们在向他招手。
京洛突然开口:“阿清,如果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洒在大海里,好不好?我不想被埋在黑黢黢的盒子里。”
他强打起精神,努力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事实上,京洛的状态糟糕透了。他自己似乎也知道,他剩下的时间真的真的不多了。
穆清见他这般,心抽疼抽疼的,像有刀子在剜一般。
他紧紧抱住京洛,嘴里低喃:“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京洛自顾自的说着:“我走了,你不要哭,好不好?”
他有很多话想跟穆清说,他怕自己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京洛提出这个要求了。这是为数不多的,穆清坚决闭口,死都不答应的要求。
他做不到!
京洛想安慰他,可是他现在连说一句话,都用尽了全身力气。
他很困,好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觉。
“还记得你小时候睡不着,我哄你睡觉时老爱唱的那首歌谣吗?我们一起唱,好不好?”穆清又说。
他在试图集中京洛的注意力。
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京洛的声音,就连他的呼吸声都浅不可闻。
穆清的心渐渐下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更不敢低头去看京洛是否还醒着,他害怕。害怕万一没有,他会崩溃,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良久,京洛说了一声“好”。
声音小到几乎不可闻,但穆清还是听见了。
他们一起唱:
“风儿不闹了,浪儿不笑了,
深夜里大海睡觉了。
她抱着明月,她背着星星,
那轻轻的潮声啊,
是她睡熟的鼾声。”
一遍唱完,穆清又唱了一遍。
京洛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跟着。
接着又是一遍。
“风儿不闹了,浪儿不笑了,
深夜里大海睡觉了。
……”
这次只有穆清一个人的声音了。
一遍又一遍……
京洛说:“阿清,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啊。”
“阿清,下次换我等你,换我去找你,我们白头到老。”
“清哥,对不起,我食言了……我爱你……”
最后一个音节随着风声飘散,与之一起地还有方才时有时无的呼吸声。穆清恍若未觉,不知疲倦地唱着。他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一直唱下去,等京洛醒来,就会跟着和。他也时刻记着,京洛说过,永远不会丢下他的。
可这次,京洛食言了,他终究还是留下了他一个人。
世人皆说死最可怕,可京洛却走的很平静,嘴角还带着笑。他走时,没有一丝痛苦。
屋外,暴雨突至,海风一阵阵胡乱刮着,呼啸着,像是在嘶吼,又像是在哭泣。
桌上,京洛的手机一直亮着,电量从百分之九十到三十四,界面依旧是京洛刚才递给穆清时的界面,唯一的不同,是上面多了几条对话,是林方言在半个小时前发来的。他在比赛中获得了一等奖,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他难掩的兴奋,他迫切的想与京洛分享这个激动人心的好消息。
可此时的林方言还不知道,那个他想与之共享喜悦的人已经不在了。就在他发完消息后的几分钟。
老天向来是不公平的。十八岁,有的人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京洛的人生却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年。
这一年,他刚刚长大成人。
—
回看京洛这短暂的一生,其实他并没有留下什么遗憾,在这短短十多年里,始终有穆清的陪伴。直到生命的尽头,也都是穆清一直默默陪着他。
他是在自己最爱的人的怀抱里离开的。
察觉到怀里的人没有了呼吸,穆清的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灰暗了。
他抱着京洛,维持着最初的姿势,坐了很久很久,久到京洛温热的身体渐渐变凉,久到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小了。
穆清感到一丝丝冷意,不知是京洛的,还是来自海风的。
“小洛,起风了,你冷不冷?”穆清在京洛额上落下轻柔一吻。
回答他的,只有风铃随风而动的声音。
他搂紧京洛的身体,将滑落的毛毯重新裹在京洛身上,然后抱着他起身。
很轻很轻……
因为长期的化疗和吃药,导致京洛的体重直线下降,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好像一起风,他就会随风飘走了一样。
穆清将他往怀里揽,抱紧。
坐了太久,以至于穆清站起来的那一瞬腿使不上力,就那样直直地跪到地上。跪下去的那一刻,穆清下意识护住京洛,膝盖上传来的痛意也只是令他微微皱了一下眉。
他将京洛轻轻放在床上,盖好被子,随后和衣躺在京洛身侧,再次将京洛拥入怀中。
相同的动作,他做了不下千遍,不厌其烦。
忽略掉京洛身上传来的冷意,他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像个婴儿。
穆清如昨天一般,在京洛身侧躺下。合上眼,脑海里像走马灯一样,一帧帧地全是关于京洛的。从小时候初识到分别,再到久别重逢后的种种。
虽然不愿意面对现实——他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可京洛的身体却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京洛是真的不在了。
睡意全无,穆清索性坐起来,靠在墙上,开始断断续续地说着他和京洛的种种。
房间里空荡荡的,回荡着穆清的声音,时而低沉,时而哽咽,起起落落。
京洛是他唯一且忠实的听众。
不知道过了多久,穆清依旧没有睡意。他低眸,有一瞬间他好像看见京洛的嘴角微微扬起。
“小洛,你在梦里会梦到我吗?”
“会的吧。”
他自问自答。
“我睡不着,我想你了……可是明明你就在我身边啊。”
“你可不可以醒醒,睁开眼睛再看看我,哪怕是一眼也好。像以前那样,陪我说说话?”
“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阿清最喜欢听小洛讲故事了。”
“……”
穆清喃喃自语,却始终得不到想要的回应。
“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给你道歉,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错了,我后悔了,我不该离开你的,不该让你一个人在小渔村,不该让你等我这么多年,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这样,他们就不会白白错失这么多年。
说到最后,穆清的眼眶湿润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决堤了。
他把头埋在京洛的颈窝,温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京洛的后颈。
“我求你了,你回来吧,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你明明说过的……我们还有很有计划还没来得及实现啊,我答应你要带你去看极光的,我们还要一起游遍世界的……”
—
第二天早上,晴空万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屋子里,格外刺眼。
穆清不知道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如今醒来,只觉得浑身酸痛,特别是脖子。
“小洛,外面出太阳了,不要赖床咯。”
穆清如往常一般,叫京洛起床。
伸手去触摸京洛的脸,没有一点温度,入手尽是冰凉,和他的心一样。
穆清一言不发,搬来那张藤椅放在院子里,然后,他又回屋里将京洛抱出来。
他侧身躺在长椅上,京洛躺在他的怀中。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没有一点暖意。
穆清给京洛披了一张毯子,自言自语地说:“你身上这么冷,要多晒太阳,晒了太阳就不冷了。”
—
与苏旻骞同行的,除了赵佑祯和何畅,还有京洛的三个室友。他们一行人到的时候见到的就是穆清和京洛相依偎躺在藤椅上的景象。
若是不知前因后果的人站在这里,也许会被这恬淡闲适的气氛给美到,但他们现在并没有这个心情来欣赏这副美景。
不久前,他们还沉浸在京洛手术成功的喜悦里。这才半个月不到,事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在昨晚,赵佑祯无意间得知京洛做完手术病情恶化的事情,便立马告诉了苏旻骞和何畅,今天一大早,他们便匆匆赶来。
还未走近,他们就看见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两个人,心中顿时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走近了,苏旻骞叫了一声穆清的名字。
一开始,穆清没有回应,等叫第二遍了,他才小声说:“嘘,小声点,小洛睡着了。”
许是昨晚说太久的缘故,他声音嘶哑得厉害。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在京洛身上,片刻不移。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最后,是许沢发现京洛早已没有了呼吸的。
“怎么会!”他满脸的难以置信。
众人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怎会突然作出这样的反应。
“怎么了?”何楷西问他。
许沢也发现了异样,指着穆清怀里的京洛说:“小洛没有呼吸了。”
话音刚落,空气都安静了。
王睿哲将信将疑地走上前,想要一探究竟。在他碰到京洛的脸之前,穆清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别动,他是睡着了,你们都小声点,不要吵醒他。”
赵佑祯察觉到穆清的不正常,欲言又止,“阿清,京洛他是不是……”
没等他问完,穆清打断他,否认道:“没有。”
可在众人眼里,穆清的否认就等于承认。
他们均愣在原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前一秒还在庆幸人没事,可转眼间,他们得到的却是人已经不在了的噩耗。换了谁,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等缓过神来,许沢想到穆清一定还没有通知京洛的父母,便走到一旁给二老打了个电话。纵然是个坏消息,可他们毕竟是京洛的父母,总归是要知道的。
其余人心情沉重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才好。
—
京洛的葬礼安排在四天后,一切事宜皆由穆清一个人亲力亲为。
安葬那天,来的都是穆清和京洛的熟识。
苏旻骞他们三人和许沢他们三人。哦,还有临时听闻噩耗匆忙赶回的林方言和贺枢。
林方言在外地参加比赛刚完。他答应过京洛,会专心比赛的,他做到了。那时候的林方言怎么也没有想到,等他载誉而归时,面临的会是一场死别。
明明几天前他们还一起聊过天的,结果,人说没就没了。
而贺枢,自从上次在医院见过一面之后,两人便再没有见过了。他唯一能了解京洛近期情况的途经就只有穆清,再后来,穆清也跟他断了联系,之后他就再没有京洛的消息了,一直到几天前,京洛主动给他发消息,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还跟他说了许多许多。
京洛去世的消息,是穆清亲自打电话告诉他的。
明明早上的时候还是天朗气清,到了中午,竟开始下起了绵绵细雨,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情。
京洛下葬的时候,穆清没有哭,他顶着黑眼圈,一脸木然地站在墓前。
自从京洛去世,他就再没有好好休息过。不论白天黑夜,只要他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京洛的身影。他不是不想睡,是根本睡不着。
一旁,京母俯在京父的肩膀上,泣不成声。白发人送黑发人,京父京母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京铭今年才十岁不到,尽管还小,但他也知道,他的哥哥不在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永远不会回来了。
他哭得像个泪人。
其余人,无一不是眼睛通红。
他们站了许久,等雨势渐渐大了,一个个都陆续离开了,到最后,只剩下穆清一个人。
他在京洛的墓前坐了整整一天。坐累了,他就靠着墓碑,脸贴在上面,靠近京洛的照片,眼睛看着墓碑上冰冷的照片。
照片中的京洛,是笑着的,很温暖,就像他的人一样。
四周无人,穆清心中压抑了许久情绪终是找到了突破口,倾泻而出。
如果这时候有人走进墓园,那他一定会听见一个悲怆的哭声,那是有人在祭奠他爱的人啊。
—
京洛刚去世的那段时间,穆清天天往墓园里跑,而且一呆就是一整天。
他油盐不进,没人管得住他。他爸不行,他妈不行,他姐不行,他那三个至交也不行。
这种状态持续了整整半个多月。
最后,何畅实在是看不下去他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在京洛的墓前将他狠狠揍了一顿。
穆清没有还手,存了想要何畅揍死他的心思。
他不会去寻死,因为他答应过京洛。
“你他妈现在这样作死是想要怎样?”打累了,何畅就坐在地上,看着躺在地上的穆清,“你以为这样,京洛就会看见吗?他看不见,因为他已经死了!你明白吗?他早他妈死了!”
最后一句,何畅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穆清无动于衷。
他从地上爬起来,慢慢靠近京洛,然后坐下,闭上眼睛。
“我知道。”几天没说话,穆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生锈的链子拖在地上,“所以我要在这里陪他,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你到底要骗自己到什么时候。”何畅用“无药可救”的眼神看了眼穆清。
穆清没有反应。
要不是他还有呼吸,何畅还以为他被他给打死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想过涵姐吗?有想过穆叔吗?有想过我们这些朋友吗?有想过京洛他爸妈吗?他们一直把你当自己的孩子对待,现在他们刚失去一个孩子,难道你还想他们在不久后再失去一个孩子吗?如果你真的爱京洛,你就应该好好活着,然后替他照顾好他爸妈。”
一大段话用一口气说完,何畅都在心里佩服自己。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这么煽情的时候。
真是活见鬼了。
穆清对他的一腔热忱无动于衷。
何畅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气骂:“我真他妈有病!”
然后,啐了一口口水,接着说:“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爱咋咋,我要是再管你,我就是你儿子。”
说完,何畅起身,拍拍屁股走人。
他走后,穆清一个人在原地,脑子里回荡着刚刚何畅说的那些话。
另一边,何畅刚走到墓园门口,穆涵的电话就来了。
然后,他再次站在了穆清面前。
中间就隔了十分钟不到。
何畅叫他:“喂,涵姐让我跟你说一声,晚上回家吃饭,有事跟你说。”
穆清睁眼,“叫爸爸。”
“什么?”何畅问完才反应过来,拒不认账,“卧槽!这不算!”
这下,穆清没再看他,而是慢悠悠起身,一不小心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狠狠吸了口冷气。
刚才不觉得,现在缓过来才发现,何畅打的真疼,下手真的重。
他一度怀疑,何畅是不是把之前在他这里受得气一气连本带利讨回去了。
思及此,穆清在经过何畅身边的时候瞪了他一眼。
何畅茫然,他这是又得罪这位大佬了?
何畅想了想,好像还真是。
刚刚他打穆清的时候,可是一点没有手下留情的。
穆清记仇是众所周知的。
人已经走远,何畅还在原地,一脸生无可恋。
他的心里在流泪:我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