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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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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收拾京洛留下的东西时,除了那些京洛拍的照片,穆清还发现了一份器官捐赠书,上面有京洛的签名。
穆清面容怔忪,他从来不知道京洛有签过这份协议。
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怨恨。他恨老天的不公,夺走了小洛的生命。他的小洛那么好,还那么年轻。
协议在穆清手里变成了一团皱巴巴的纸,然后,他又将纸放在桌上,慢慢抚平。
这算是京洛生前最后的愿望吧,他这样想。不过,这个愿望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了。
那天回家,穆清跟他父亲又吵了一架,起因是穆清不想接手家里的公司。
再后来,穆清不顾穆父的反对,一个人回到了小渔村。
不过,在回小渔村之前,穆清先去了医院,然后又去了一趟殡仪馆,去拿京洛的骨灰。
京洛说过,他的父母迷信,他们认为落叶应该归根,但他不想死后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里,所以他坚持让穆清将他的骨灰撒在大海里。所以,下葬那天,穆清悄悄将京洛的骨灰换成了他的一件衣服。
这也是穆清当初拒绝京父京母帮忙,一手操办京洛葬礼的原因之一。
小渔村里的那间小屋子,算是京洛给穆清最后的东西,就像当初京洛的爷爷奶奶走后一样。
在这里,到处都是京洛的影子。
今后,这里便是穆清的家。
穆清把器官捐赠协议书放在小桌上。
是崭新的。
他看着协议书发神。
他在想,京洛在签下这份协议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肯定不是他现在这样的,麻木。他只是为了完成京洛未了的心愿,除此别无他想。
他答应过京洛,只要他想要,只要他有,他就会帮他完成。现在,京洛没有进行器官捐赠,就由他来帮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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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洛离开的第一年,穆清一直呆在小渔村,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去海边坐着,发呆。
书是京洛的。
每本书里都有几张照片,那些照片,也是京洛拍的。每一本上面都有京洛做的笔记和标注。最新的那本书里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
若我终将逝去,请将我葬于深海。
如今,这已然成了京洛临终前的遗笔,是他的遗愿。
穆清在海边发呆的时候,他总会想起小时候他和京洛一起在海边追逐的场景。陷入回忆,情到深处,乍被惊醒,穆清恍然过后才认清事实,海上涛声依旧,而身侧之人却再无归期。
偶尔会有美女上来跟穆清搭讪,都被他以已经结婚为由给打发了。有时遇到那些难打发的,穆清就伸出左手给她们看。
他左手无名指上带了一个戒指。
要是细心的人,还会发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也带了一模一样的戒指。
那是穆清和京洛在一起后,他用自己第一个月的工资悄悄去买的情侣对戒。
左手上是穆清自己的,右手上则是京洛的。
他把戒指戴在手上,试图骗自己,京洛一直陪着他。
小渔村最后还是被开发成了一个度假村。
就在京洛去世后的半年。
第二年,由于来旅游的人越来越多,小渔村的环境也遭到了破坏,原来住在这里的人都陆陆续续搬走了。
穆清依旧还在。
第三年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将小渔村毁得面目全非。
那天,刚好是穆涵的生日,穆清被勒令回家给她庆祝,等他闻讯赶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小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个荷包和手上的戒指。荷包是京洛当初在寺庙里给他求的,而现在,里面装的是他的骨灰。
那是因为他的一己之私留下的唯一念想。
小渔村没了,穆清再次回到了那个京洛留宿过几次的小公寓。次数不多,但到处都有他的影子。
回去后的第二天,穆清突然病倒了。
他医院里躺了整整一周。
穆家人都急坏了,问医生,医生说,是他自己不愿意醒来。
苏旻骞和何畅来看他的时候,穆清还没醒过来。
可能是做了一个美梦吧,他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去,老苏,我没看错吧,清哥他刚刚是不是笑了。”何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肘抵了抵苏旻骞,“你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梦游。”
何畅一点没变,依旧是那种咋咋呼呼的性子。
苏旻骞白他一眼,懒得动手,“是真的,我也看见了。”
他刚才看见穆清的眼皮动了一下。
话音刚落,何畅就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说:“你说,他不会是梦见了京洛吧。”
苏旻骞微怔,“也许吧……”不然为什么这么高兴呢。
他们都见过穆清在京洛面前的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大男孩,笑起来也一样。
就像刚才那个转瞬即逝的笑一样,很阳光,很温暖。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有人调侃穆清,说他跟京洛一点不像情侣,反倒是更像爹和儿子的关系。
因为他什么事都要替京洛操心。
他们笑他,穆清不以为然,一点不在乎。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来着?
哦,穆清说:他是我的宝贝啊,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苏旻骞当时就信了,因为他就在穆清的旁边,穆清说起京洛的时候,他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光。
再后来,作为一个旁观者,苏旻骞亲眼见证了穆清独自承受了多少压力和舆论,但他什么怨言都没有,甚至是甘之如饴。
穆清将京洛保护得很好,他将所有的舆论隔绝在京洛的世界之外,也因此,京洛才能一直保持那份纯真和善良。
京洛不仅仅是贺枢眼中的阳光,他更是穆清放在心尖儿上的朱砂痣,容不得旁人半点诽谤和伤害。
穆清平时很少生病,所以他这一病,足足拖了有半个月才渐渐开始好转。
出院后,穆清在家休养了一周左右,在穆母的勒令下过了他的二十七岁生日,于十月底踏上了北上的旅途。
他带的东西不多,一个旅行包和装有京洛骨灰的荷包。
穆清将京洛的骨灰撒在了大海里,但是他自私地留了一点做念想。
—
五年后,游子归故里。
这年,穆清已经三十二岁了,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他内心平静无波。
刚出机场,他便看见了倚在车旁的苏旻骞。
尽管几年没见,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却丝毫未受影响。
穆清走过去,把背包放在后座,然后问道:“何畅那小子呢?”
得知他要回来的时候,嚎的最凶最厉害的是何畅,这会儿倒是没见到他人了。
“他在家带孩子呢。”苏旻骞说。见穆清系好了安全带,才发动车子,驶入车流。
闻言,穆清笑了笑。
不知是无奈,还是惋惜,亦或是两者皆有。
“你这次回来,还要走吗?”苏旻骞问他。
半晌,穆清说,“不走了。”
“真的?”
也许,他是真的放下了,苏旻骞暗自猜测。
穆清闭着眼点头,“我先休息会儿,到了叫我。”
刚在飞机上,坐他前面的一对情侣一直在说话,吵得他脑袋疼,一直都没睡好。
苏旻骞没再说话,默默将车载音乐关掉。
车厢里寂静无声。
事实上,苏旻骞想错了,穆清一点都没有放下。在外面游走了五年,他对京洛的感情不仅没有放下,反而愈加强烈了。特别是面对生死的时候,他第一瞬间想到的不是家人,而是京洛。
穆清想是:他终于要解放了,终于要见到他的小洛了。
五年的时间,看似很长,却过得极快,转瞬即逝。
这五年,穆清一个人走了很多地方。他去了摩尔曼斯克看极光,也去了贝加尔湖,还去看了梭罗笔下瓦尔登湖。这些年,他去了美国,加拿大,希腊,雅典,瑞典,澳大利亚,南极……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地球。
每个地方,都是他曾经想带京洛去的。
如今,真真去的,却只有他独自一人。
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世间万事万物,瞬息万变。
比如,何畅和何楷西最终也没能走到最后。两人被迫分手后,何畅以闪电般的速度结婚生子,何楷西不知去向。
再比如,贺枢在京洛离开的第二年,出了车祸,在医院抢救无效,也离开了。
穆清承认,他是羡慕贺枢的,因为他可以见到京洛了,而自己却要在这世间继续踽踽独行。
一切都在变,但唯一不变的,是穆清的初心。
第二天,穆清去了京洛的墓地。
每年京洛的忌日,穆清都会回来。
不管有多远,风雨无阻。
因为时常有人打理,京洛的墓碑并无变化,洁净如新,那张照片上,京洛的笑容依旧灿烂如初。
“小洛,我回来了,你有没有想我。”
低沉的声音响起,穆清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的勿忘我放在京洛的碑前。
这是京洛最喜欢的一种花,代表思念。
然后,穆清开始跟京洛讲这些年他经历的事,见过的景,遇过的人。蹲久了,他索性就坐在地上,再接着侃侃而谈。
他将自己拍的所有照片,写的所有信,录的所有视频,都烧给了京洛,希望能用这种方式让京洛看见。
不知不觉,天色渐晚,这预示着,穆清必须离开了。
由于坐时间长了,他起身时的动作有些踉跄。
“小洛,我走啦,改些天再来看你。”他说。
碑上,京洛笑颜如花。
强压下内心的苦涩,穆清转身离开。
刚踏出一步,他突然顿住。
刚刚,他好像听见了京洛的声音。
他听见他说:“阿清,欢迎回来啊。”
他转头,身后空无一物。
幻想落空,穆清再次转身。
这次,没有片刻停留。
天上的一轮圆月与零星说明了今夜注定无风无雨。
在穆清身后,一棵树飒飒作响。
阿清,欢迎回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