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家的三姑娘》陈公子bronze

4、第 4 章

　　赫连当归遣暗卫仔仔细细查探了那个少年的一切。青楼出身，生母便是青楼女子，与工部侍郎王云的族弟王雨有些情分。王雨的妻子势大，且已有嫡子，不肯将这个青楼女所出的孩子认回家，可王雨到底舍不得一个男孩血脉，便托兄长王云代为关照。但王云又是个不爱掺和宅内浑水的人，就只将这个孩子偶尔带到府上，以侍从的身份陪自己的女儿，甚至出席些外宴，当是全了族弟所托。那个时候观止还不叫观止，他叫王珂，名字是他出生前就想好的，那时他母亲以为是个女孩，后来生下来为了好养活，也就没改。所以那个时候观止，或者说是王珂，和王家的小姐王茜，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王茜很是娇纵，一身的官家小姐脾气，虽然喜欢这个又好看又乖巧的同龄的男孩子，但是她一直以来养成的傲慢，还是让她采取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她再是喜欢他，再是想占有他，也只是装出一副施舍的样子，用暴躁的脾气和命令式的语气，要求他对自己好。那个时候的王珂不知道吗，他知道，他既知道这个家族接受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知道自己不过是惹人嫌的累赘，却又知道这个同样孤独的没有朋友陪伴的大小姐，知道她笨拙又带刺的示好。于是他还是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留在王茜身边，哪怕如同一个仆人。
　　越长大，王茜要嫁给他的念头就越强烈。豆蔻年华的女孩，父母议亲总是不如情窦初开。她明白自己喜欢的人是王珂，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甚至因为自己家世比他好而能够强迫他娶自己而庆幸。
　　赫连当归当然明白这一切。王茜看他的眼神，同样充满了贪婪。当归站在上书房的桌案前，穿着太子的白龙鱼服，在一排排奏折围拢的桌面上，提笔在纸上写下王茜的名字，然后冷冷一笑，随手将纸条扔进火盆里，看火苗将纸页烧灼殆尽，仿佛看见她为王茜谱写的结局。
　　这么一个王茜，再平庸不过，再卑劣不过，珍宝在旁却不知好好呵护，凭什么敢肖想拥有他，凭什么跟她抢人？
　　为了得到一个了却旧缘无牵无挂的观止，处理一个王茜算什么？就算让整个王家都覆灭又能如何？她余生也不过疯狂这一回，为了得到一人，做一回暴虐阴毒的小人又如何？
　　她不需要让他慢慢爱上自己。等待珍宝主动向自己靠拢是愚蠢的。珍宝是值得被争抢的，越是血腥越富有价值。她认为他完全值得她付出任何代价。如果他被暂时保存在收藏者那里，那就杀掉这个收藏者，然后把它抢过来，收进自己怀里，打上自己的烙印，绝不再给任何一个人任何机会。她现在是太女，以后会是帝王，普天之下，她最有资格说下这样的保证。
　　要除掉一个王茜，实在是太容易了。当归甚至没废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一击必杀的缺口。
　　工部侍郎贪污受贿，堤坝修建不利，缺斤少两，导致水汛损伤惨重。当归为了保证死局不可解，利用了整个贪污案集体，特地将王云推上了风口浪尖，必要让他被推出去挡刀。最后为杀鸡儆猴，将王云处斩，王家败落，家眷流放，永不得回京。
　　瞧，区区一个王茜，杀死她如同杀死一只蚂蚁。更何况贪污受贿是事实，又不是莫须有或者诬陷构害，她哪里来的傲慢和优越感呢，当归想，对于她的珍宝，王茜居然敢将他当成私奴，企图占有他驱使他，她哪里来的胆子呢？
　　这世界上已经少有她做不到的事情，生杀予夺，权力至高，带来的是绝对的俯视众生。而她只想将她的珍宝美人捧到高高的金銮殿里来，让他在身边给她无尽的力量。
　　她甚至给他准备了一座椒房，将太子私库全放在那里，堆积成了一座金窟，仿佛金堆玉砌的一座花盆，只等她将那株娇弱珍贵的花移植过来，余生都锁死在她怀里。
　　只是她做这些推动的动作，又雷厉风行地处置了王家，赫连季怎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于是他做了全天下的长辈都可能对器重却又不够成熟的继承人做的事，企图采取扼杀源头的方式让后辈回归正轨，但他只是暗中带走了王珂，安置到自己的人那里，不再让当归找到。十七岁的赫连当归找遍天下，最终只找到赫连季特意让人留下的、王珂从前的衣物，才终于明白即便自己成了太女，这天下也并非是她说了算。赫连季远比她只手遮天得多，她翻不出天去。
　　那朵花已经被天子抹杀掉了。这是对她的教导，也是对她的警告。
　　她被罚在先皇后的故居画像前跪一夜反省。第二天她锁了椒房的门，带着钥匙去了御书房，恭恭敬敬给赫连季奉上了。赫连季看了一眼，没说什么，照例将奏折扔给她。
　　这些话都不必说。既全了彼此的颜面，也让她看清楚自己。
　　于是她将自己也锁死在宫里。修身养性，做一个合格的太女，日日上朝理政，越来越娴熟，越来越无可挑剔。
　　她的魔性全发泄在那一场迅雷一般的掠夺中。可奖励还没到手便没了，她也就烧尽了那一面，唯剩下一颗心向帝王，一边枯死，一边成道。
　　一直到她二十岁，赫连季身体不太好了，太女登位在即，却后宅无人，无姻无婚，那时候赫连季才往她面前领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个她本以为早已死去的少年，如明月入渠，怯花袭光，站在她面前，连语气都又软又糯，一句话就能激起她的气血。
　　她魂牵梦萦的珍宝，失而复得，就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美得像一场梦境。
　　他眼里跳动着陌生的、紧张而又强作镇定的光。
　　当归一下子冷静下来。
　　不行。不能这样。这会吓到他。
　　她之前做的那些，他并不知道，也不能让他知道。他没见过她，不论哪一面都没见过。这很好。他对她的了解还是一张白纸，往后她有无穷的时间让他慢慢爱上她，让他好好过余生。
　　他已经来到了这座皇城中。已经来到了她面前。他不会再有可能离开了。
　　她的灵魂终于被填满了。她可以在紫藤花的香气里安睡了。
　　几日后，太女东宫终于迎来了后宫里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成亲之夜，当归给他刻了一枚私章，刻的是“行止当归”，最底下一个小小的“凤”字，凤是她原来的姓氏，以示夫妻一体，见此章如见太女。
　　她醉得厉害，跟他说，行止，入了这宫里，不管你要篡位还是要弑君，只要进来了，就永远别想出去了。
　　她啄吻他面颊，一遍一遍道，行止，行止，心肝宝贝儿，本宫给你所有最好的东西，你留下陪本宫，在这宫里孤独终老吧。
　　她真的太喜欢他。喜欢来得太突然太汹涌，分别的时间又太长。就仿佛给一个饿了太久的人眼前吊上一块肉，但是又迟迟不给她吃，时间一长，她可能甚至忘记了肉的滋味，却永远记得想要的渴望。如今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否还坚持着最初的喜欢，又或许她只剩下无尽的焦虑和执著。但这并没有实际的区别。她总归都是要拥有他的。
　　于是她借着酒劲将自己的心抖搂了出来，然后睡得人事不醒。所以她同样也不知道，这个让她心肠百转千回的青年，在她醉死过去之后，抿着唇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有我陪着你，怎么能叫孤独终老呢。
　　他停了一下，抚摸她的长眉，又重复了一遍，说，我陪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