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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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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说,在开始你的缘分之前,要先还债。
做人的这一辈子有许许多多的债,诸如金钱,诸如情感。和尚问我,“你觉得什么最容易还?”我想了想,感情是我一直不明白的东西,那么这债必定很难算的清楚。“还是还钱债好了”,我回答道。
和尚走进一个藏书阁,拿出一本旧书,扉页是我的生辰八字。我打开书,里面密密麻麻的皆是数字,看的人眼花头晕。“这是欠你父母的债,你的父母养育你十八年,十八年来他们辛劳所得皆用在你的身上,你准备用多久来还呢?”
“和尚,这人世还能容我多久?”
和尚竖起一根指头,“一载”。
如今正是五月底,风暖的像是蛛网,阳光炽烈的如同火焰。
来年五月,便是归期。
“我以为自己会在秋冬离开”
“为何是秋冬?”
“这样便可以过了生辰再走,每年的生辰总有人为我真心祝福,只有我自己马马虎虎。我想要过完生辰再走,认认真真的过一次,认认真真的许愿,那是个无法在来年实现的愿望,那是个最美好的愿望”。
和尚平静的站在阳光下,不悲不喜。
“和尚,我不大喜欢春天,更不喜欢夏天。当然,春天和夏天是很好看的,因为有绿色,但是这世间万物都在萌动膨胀,我找不到纯净的颜色,闻不到纯净的气味,在这些季节里,我的心像是一团乱麻”。
和尚向左挪了一小步,阳光晒得他脸颊发烫。
“和尚,你多少岁了?”
“我没有年岁”。
“你是什么?人有年岁,妖精有年岁,连仙家都有年岁,和尚,你是什么?”
“你说过了,我是和尚”
“和尚,我们从没有见过,这真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本就没有见过”
“不不”,我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我记得的,我遇见的所有人,都在很遥远的过去遇见过,或许这就是人口中的前世。可是我想不起来,唯独你,我想不起来,我们也应当见过的”。
和尚说,“你修炼未果,只能记住一副皮囊,嗅出几丝气息”。
“那等我修炼成功了,便能想起你了吧?”
“想起一个和尚做什么?”
“我不晓得,我也从未存了心思要想起你,只是觉得,想起你的话我会欢喜”
“欢喜从何而来欢喜是梦中影,是虚妄”
“不,欢喜是实在。我曾去拜访佛陀,那时佛陀真身已不在世间,佛陀的肉身成为了石块,石块经信徒雕琢成就了石窟。那是两年之前,我十六岁的时候,看见石窟外一枝青苗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那又如何?”
“一眼之间,我便看清了自己”
“与你何干”
“我想自己便从此中来,一粒种子,或许是由风中来,或许是由人种下,佛陀点化了我,予我因缘,方才从石中长出,我身纤弱,我心敏感,却又要历尽风霜雨雪,饱尝人间苦暖”
和尚嗤笑一声,“你想是你想,我也不是佛陀”。
“我想是我想,你也不是佛陀”,我重复着和尚的话,笑着说“正因如此才欢喜,正因如此,你我方有缘分”。
和尚垂首,念道,“阿弥陀佛”。
“可是我只剩一年”,我不知该庆幸还是难过。
“时间的珍贵之处并不在于长短”。
“和尚,你最知道我的资质其实远逊于常人”。
“朽木可雕,顽石也有心窍”。
“承蒙夸赞,我确是想到了一个方法”。
和尚侧耳倾听。
“子时入睡,寅时起身”。
和尚摇头,“非长久之法,非自然之法”
“我本没有长远,我本非自然,只是学那滴水,为的不是穿石。如此想来,一年便以足够,一年实在是太足够了”。
和尚说,“这样就没有了梦”
“我已经有太多梦了”,我叹息道,“生来多梦,当初在林子里拜师学功课时,先生说我修习术法不精,解梦说梦预知倒是颇有前途”。
“你若是心意已决,那我便无需多说,一年之后,你我于此重逢,若你提早死去,便罢了,若是侥幸存活,应当想好如何自我了断”。
“这话真狠心,没有一点出家人的慈悲”
“并非我不慈悲,而是我太慈悲,你非自然之物,禀超人之赋,无罪有孽,有命无运,累及父母亲友,害尽周诸苍生,对此你一清二楚”。
我点点头,“到时大梦一场,以我血洗我身”。
和尚说,“即便如此,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我抬头望天,才发现天上已漆黑一片,庙堂外风雨大作,木门咣当作响。
“子时将至”
“和尚,即便天厌弃我,即便你来杀我,你也是唯一时刻陪伴我到最后的那个”。
和尚没有回答,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的腰间放着临走时阿爹给的盘缠,这一夜宿在干净的大房间里,房间里有一张大床,我睡得忐忑不安。可是我不再是小孩子了,一个十八岁的大姑娘,若是睡在床底下,会遭人耻笑的,于是我便不得不睡在宽广的大床上,如同睡在闹市的中央。我的枕头旁放着一个小小的透明棺材,棺材里是我早已死去的“十五”。和尚不知施了什么手段,此刻它又活了过来。
可是我不能忘记和尚说过的那一句话,“在我转身的时候”。